39 請旨休妻
回到夏宮,歐陽第一件事就是把龐忠叫了過來,讓他去打聽定北侯休妻一事。
這倒不是他對這事有多重視,相反,正是因為沒當回事,歐陽才趕緊把事情分派出去,省得過會兒忘掉,讓歐菁失望。
歐陽其實也沒指望龐忠能辦好此事。
就這段時日的觀察來看,龐忠初見時的淡定自若根本不是什麽胸有成竹,不過就是另一種形式的無欲則剛。
他這人沒什麽一眼就看得出來的本領,也不是那種領導型的人才,對鑽廚房的喜好遠大于發號司令,來了沒兩天就和歐陽帶進來的廚子打得火熱。
但他也不是全無優點可言,最起碼嘴嚴、心細、勤快、謹慎,對自己的能力有自知之明,不貪權,不攬事。
然而直到這一次,歐陽才知道這人到底謹慎到了何種地步。
歐陽之所以把打探消息的活兒交給龐忠,不過就是想通過他的行動引起戚雲恒的注意。
歐陽知道戚雲恒在他身邊安插了眼線,而且數量不少,只是懶得揭穿,也沒打算因為這件事和戚雲恒起争執——反正,他想藏起來的事情,一般人根本沒可能察覺。
若戚雲恒發現他在打探一個不相幹的陌生人,肯定會生出狐疑,過來找他詢問個中因由。
到那時,歐陽再巴拉巴拉一交代,既能得到戚雲恒的答複,又可以省卻一份人情。
然而當天晚上,戚雲恒照例來到夏宮用晚膳,從頭到尾卻像根本不知道龐忠做了什麽一樣,對定北侯的事絕口不提,只問了問皇莊那邊的進展——歐陽已經決定把內廷司的挂牌時間推後,先把皇莊經營起來,然後再以皇莊為基礎,擴大生産規模和經營範圍。簡而言之,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戚雲恒這麽一問,歐陽便被皇莊的事牽走了注意,再之後更是相濡以沫,水乳交融,更加地沒時間也沒心思去惦記別人家的傷心事了。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歐陽迷迷糊糊地睜開眼,這才恍然驚覺,他竟然真把侄女委托給他的“重要事”給忘記了!
但戚雲恒這時候已經離開夏宮做正經事去了,歐陽只能起床穿衣,然後以叫膳的名義把龐忠叫了進來——
“讓你打聽的事,有結果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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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主子,這事正傳得熱鬧。定北侯上了折子,請陛下允他休妻。剛剛走馬上任的幾名言官立刻彈劾他停妻另娶,人品敗壞,治家無方。但陛下全都留中不發,沒有批示。”說到這兒,龐忠頓了一下,略有遲疑地繼續道,“據說,初八那日,定北侯夫人來過宮外正陽門,似乎想要叩阍告禦狀,只是剛把天雷鼓的鼓槌拿起來,定北侯就趕到了,把人給攔了回去。但這事的真假還有待查證,給奴婢消息的人也是聽別人随口一說。”
“你打聽消息的時候沒有驚動魏岩魏公公?”歐陽饒有興趣地問道。
“回主子,奴婢在陛下的手底下讨生活也不是一年兩年了。”龐忠隐晦又直白地答道。
歐陽沒再追問,點了點頭,“以後每月去帳房領十兩金葉子,自己看着花銷。”
“諾!”
龐忠沒有謝賞,他很清楚,這筆錢并不是給他的賞賜。
龐忠打聽到的消息并不包含一個确切的結果,歐陽想了想,決定還是舍下臉面,直接去問戚雲恒。
但此時距離戚雲恒過來夏宮還有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歐陽便派人先回了趟宮外的府邸,給歐菁送了封信,讓她去定北侯府“請”車寶兒母女到城郊的別院裏小住幾日,美其名曰散心,實際上是确保這母女倆的人身安全,別在休妻一事尚未了結的時候,母女倆就先被人家給不了了之。
兩個時辰之後,歐菁的回信就被送了回來。
信上,歐菁說她已經把人接走,同時還義憤填膺地罵了定北侯一通,因為車寶兒母女竟然被他關押在了後院柴房,已經整整兩日不曾沾過水米。若不是她打着歐陽的旗號,強行把人接走,這母女倆很可能會活活餓死在定北侯府。
歐陽這邊剛看完歐菁的回信,戚雲恒便一臉無奈地從正門進了夏宮。
一見他這表情,歐陽立刻挑眉道:“定北侯找你告狀了?”
戚雲恒嘆了口氣,“你怎麽也攪進他們家的破事裏了?”
“不是我,是菁兒。定北侯的長女,也就是他那位原配所生的孩子,和菁兒是很要好的手帕交。”說着,歐陽把歐菁剛送進來的親筆信遞給戚雲恒,“你看看吧,菁兒是不會對我說謊的,即便話語裏有所誇大,那定北侯也真真不是個東西。”
戚雲恒略一遲疑才把書信接了過來,目光一掃便脫口道:“菁兒的字倒是比你強了不止一倍兩倍。”
“誰讓你看字了?”歐陽沒好氣地送了戚雲恒一記眼刀。
“說真的,我一直以為你會把她寵成目不識丁、一無是處的嬌蠻小姐。”戚雲恒很是誠懇地說道。
歐陽撇嘴道:“放心,士族小姐要學的那一套東西,我一樣不落地全找人教了。就算不可能樣樣精通,至少也能做到表面光鮮,唬得住人。再加上她那張臉蛋,随便她想嫁誰,肯定都能嫁得出去。”
“終于舍得把她嫁出去了?”戚雲恒調侃。
“女兒家,總是免不了要經歷這麽一遭的。”歐陽心情複雜地嘆了口氣。
昨日和蘇素的那番暢談不僅觸動了蘇素,也讓歐陽自己意識了到面對現實的必要。
僅就私心來說,歐陽真的是一點都不想讓歐菁嫁人。女兒家,在家的時候是個寶,嫁出去就會變成草。歐陽兩輩子的母親,曾經的姐姐和夫人,還有他所認識的每一個女人,沒有哪一個的婚姻是幸福美滿、無可挑剔的,全都有着這樣或者那樣的不足。
然而如今這種一妻多妾制的婚姻只能說是導致這種不幸的因由之一,無法掌控自己的人生才是這種不幸的根源所在。
歐陽當然有能力給歐菁一個随心所欲的人生,只是,他對随心所欲的定義和歐菁對随心所欲的定義又是否能夠一致呢?
歐陽沒有自信。
他是死過一次的人,嘗過這世間的人情冷暖,看遍了林林種種的人間百态。而歐菁卻對這個世界的殘酷一無所知,對人生中的一切都還充滿着好奇。正是出于這種少年人對未知之事的好奇,即便是一望即知的苦難,她也會興致勃勃地躍躍欲試。
歐陽沒再說話,戚雲恒也收起說笑的心思,專心看起了書信。
看罷,戚雲恒幽幽嘆了口氣,對信裏的內容不置一詞。
歐陽知道戚雲恒肯定會偏心定北侯,對這樣的反應自然也絲毫不覺意外。
定北侯乃是戚雲恒的得力幹将,一起出生入死打天下的左膀右臂,功勳卓著又沒有忠誠上的問題。而定北侯的發妻錢氏卻是戚雲恒見都不曾見過的陌生人,只因她是定北侯的夫人才會得到戚雲恒的關注與重視。若是沒了這個身份,戚雲恒才不會在意她是哪根蔥,是被拔了出來,還是插在地裏。
但戚雲恒肯定也不會允許定北侯休妻。
如今只是開國元年,還是需要積累口碑,籠絡人心的時候。如果一位皇帝剛剛恩封出來的侯爺竟然因為一個無媒茍合的外室和兩個非婚生的孽子而休棄結發之妻,無論于情于理還是于法,都是要被天下人口誅筆伐、戳脊梁骨的。
戚雲恒再怎麽偏心定北侯,也不可能為了他的一點蠢事就和天下人過不去——歐陽覺得自己都沒那般份量——肯定就是和稀泥,當和事佬,讓這件事不了了之。
沉默了一會兒,見歐陽完全沒有先一步開口說話的意思,戚雲恒只得問道:“菁兒可曾求過你什麽?”
“這孩子懂分寸,你不用擔心。”歐陽道,然後話題一轉,問了個貌似不太相幹的問題,“聽說定北侯上了折子,請你允他休妻——那折子是哪一日遞上來的?”
大朝會之後,朝廷就開始了正式的運轉,定北侯也才有了上折子請旨的機會。
“初六,怎麽了?”戚雲恒以為這事是定北侯的女兒告訴歐菁的,并未多想。
“果然。”歐陽撇嘴。
“什麽果然,你到底想說什麽?”戚雲恒被歐陽故弄玄虛的模樣搞得滿頭霧水。
歐陽聳了聳肩,面無表情地解釋道:“若我沒有猜錯,他之所以會上這道折子,恐怕是聽了你對孫家的處置才萌生出的靈感。”
戚雲恒微微一怔,跟着便恍然大悟,懊惱地握拳擊掌。
對孫家的處置雖然滿足了戚雲恒不能宣之于口的報複之心,但也給朝臣們留下了皇帝可以插手自家後院的微妙印象。定北侯寫奏折求休妻只是一個開始,若是戚雲恒真的又插手了此事,甚至允了定北侯的請求,那類似的事件肯定會層出不窮,源源不絕。
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更糟糕的是,長此以往,朝臣們很容易舉一反三,腦洞大開,反過來插手皇帝的後宮,以天家無私事為由,幹擾皇後的廢立、太子的選擇……
——沒讓朱邊那家夥做丞相真的是太對了!
——這家夥果然只适合出些讓人防不勝防的馊主意!
戚雲恒恨恨地磨牙。
看到戚雲恒的表情,成功給某尚書上了眼藥的歐陽飛快地彎了下嘴角,接着就話題一轉,重新回到了定北侯休妻這件事本身。
“話說,你既然能把定北侯夫人接進京城,想必已經對她做過詳細的調查。”歐陽道,“能不能把調查的結果讓我看看?”
“有何不可。”戚雲恒當即叫來魏公公,讓他派人去金刀衛那邊調取定北侯發妻錢氏的資料檔案,然後才轉回身來,向歐陽問道,“你要看這個作甚?”
“想确認下她的本事。”歐陽微微一笑,“看她有沒有價值讓我出手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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