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應許之物(五)
很多年後,阿撒茲都會記得那一天。
他第一次見到那個名為以諾的伯爵,他有着一頭金色的卷發,燦爛的陽光灑在那上面,仿佛與那人融為一體。
而他自己蜷縮在黑暗中,睜着一雙魔鬼般的紅瞳,肮髒、卑劣、滿心憎恨,被污泥層層包裹。
他聽見有人大聲喊着讓他走到陽光下,證明他不是被詛咒的、會招來魔鬼的怪物。可是怎麽可能呢?他自己難道沒有試過嗎?只要他站在陽光下,雙眼就會刺痛得流出淚來,蒼白的皮膚也會出現火灼一般的痛感。
阿撒茲也曾質問過為何神奪走了他身上的色彩,給了他一雙紅色的眼和蒼白的會被陽光灼傷的皮膚,神不會給他答案,但他自己仿佛知道答案。
有什麽從他生命中離去,帶走了所有的色彩,所以之後他與世界都變成蒼白無色的;有什麽在他眼前發生,染紅了他的雙眼,成了他身上烙印下的唯一的色彩。
從此以後他落入陰暗肮髒的泥潭中不可自拔,直到他遇見以諾。
一個在站在陽光中,一個蜷縮在黑暗下。
溶溶的光在以諾的發上流淌,他看上去那麽像個天使,在衆人的反對和阻止中,一意孤行地跨步走入他伸出的泥潭中,伸手抱起他,也拯救了他。
葉柳園抱起少年後,盡量用寬大的修士袍包裹住懷中瘦弱的少年,他知道白化病患者是懼光的,紫外線照射對他們的皮膚和視力都會造成損害。
葉柳園的穿的修士服是白色的,他毫不在意少年身上的髒污,也不在乎衣服是不是會被弄髒,裹好人一把抱起就走。
懷中的少年視野受阻,只有一小段金色的發尾從白色的衣袍中鑽進來,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他頓了頓,忍不住将臉靠過去壓在那一小節發尾上。
青年體溫熨帖,懷抱溫暖。
原來這就是光的顏色,原來這就是光的溫度。
少年不知道這個忽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陌生貴族要帶自己去哪裏,反正對他來講,此世都是地獄,去哪裏都沒有區別。如果此時此刻此景,死也沒有什麽可怕的,可怕的是冰冷而黑暗地活。
他伸出一只手抓住葉柳園白色的衣角,手上的污泥沾在上面,弄髒了白色的衣料。
葉柳園返回古堡,道:“為他準備一間房間、熱水、幹淨的衣服,把醫生……”
葉柳園頓了頓,想到這個時代坑爹的醫療手段,他默默吞下嘴裏的話,改為:“把傷藥取出來,還要準備幹淨的布條,還有燕麥粥。”
“是,主人。”威爾領命下去布置了。
葉柳園先把人放在客房的床上,那少年睜着一雙死水一般淡紅色的眼睛看着他,看得葉柳園有些發毛。
葉柳園先開口道:“一會兒先幫你清洗身體,然後處理傷口,換幹淨的衣服,你不要怕。”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名以諾,你的名字呢?”葉柳園為了表示無害,嘴角還拉開了一個自認有親和力的笑容。
少年仍然用那種陰郁的目光看着葉柳園,時間長到葉柳園的嘴角都僵住了,少年才開口用嘶啞的嗓音道:“我沒有名字。”
他說謊了,他叫阿撒茲,他明明有名字,卻沒有告訴面前的人沒有。
葉柳園有一瞬間的尴尬,好吧,問人家名字,結果人家沒有名字。
“那你介意我給你起一個嗎?我總需要一個名字來稱呼你。”
“好。”
起名字,起名字,葉柳園說完就有些頭疼。
葉柳園作為一個寫手,平常寫文的時候最煩的就是起名字這件事,主角的名字就不提了,他能糾結好幾天,配角的名字常常直接交給随機起名器解決。
可問題在于,現在也沒有随機起名器給他,畢竟這也是給別人起名字,不好太随便。
葉柳園在思考的時候,威爾管家敲了敲門,然後推開雕花木門,道:“主人,已經準備好了,請讓他跟仆人們來。”
葉柳園遲疑要不要自己幫着那個少年清洗,因為他身上很多污泥都卷進皮肉裏,不清洗幹淨很可能感染。這個年代感染發炎,重了可就直接沒命了。
威爾管家看出了葉柳園的遲疑,堅定地道:“仆人們習慣服侍人沐浴,您大可放心。”
潛臺詞就是葉柳園不能親自幫他沐浴,他是貴族,貴族自己沐浴時都不會親手來,威爾不可能讓葉柳園做這種有辱他貴族身份的事。更何況,那個少年還有那樣一雙眼,威爾巴不得隔絕他與葉柳園的接觸。
“嗯……”葉柳園沉吟了一下,轉身對那少年道:“你能自己走嗎?不能走的話我讓他們抱你去。”
“先跟他們去沐浴,我還在想你的名字,等你沐浴完回來,我告訴你我想出來的名字。”
少年一言不發站起來跟着威爾出了房門,用行動證明了他還能走,随後有仆人進來換掉被少年坐髒的床單,換上新的、幹淨的。
出了房門,離開了葉柳園的視線後,跟在少年的身後的仆人們默默退遠,和他拉開距離。
在這個時代,紅眼睛就是魔鬼的證明。盡管知道不該懷疑主人,仆人們還是忍不住懼怕,想要離他遠一點。
到了沐浴的地方,仆人們更是面面相觑,沒人願意服侍他沐浴。
“讓他們滾。”阿撒茲能清晰的感覺到那些人對他的恐懼和厭惡,他自然也不會給他們什麽好态度,也不會讓他們碰自己。
威爾讓那些仆人退下,室內只剩下他們二人,威爾道:“主人願意拯救你,是因為他與生俱來的高貴的靈魂和仁慈的心。可你要清楚,主人是被神庇護的,而神是不會庇護一個魔鬼的,哪怕他披着人的皮囊。”
“作為主人的管家,我也有義務保護主人,勸你不要做任何傷害或可能傷害主人的事。”威爾道:“否則,我會讓你滾回到你的地獄去。”
阿撒茲充耳不聞,大步走進室內。他絲毫不在意衣服和皮肉粘連的地方,直接就那麽将破爛的衣服脫下來,牽扯傷口的痛苦沒能讓他皺一下眉毛。
阿撒茲拿過一旁感覺的布巾,開始清洗自己的身體。
他用光了一桶溫水,徹底地将身上的污泥沖洗掉,也慢慢顯露出他白色的頭發、白色的睫毛和蒼白的皮膚。
簡直就像幽靈或吸血鬼,連威爾在阿撒茲裹上幹淨長袍走出來的時候都忍不住後退了半步。
“回去,他在等我。”阿撒茲對威爾道。
威爾察覺到自己的失态,冷靜下來道:“跟我來。”
兩人穿行在古堡的走廊中,在回到客房時,威爾先敲了敲門,在聽到一聲“進來”後,打開門側身讓少年進去。
擦身而過那一刻,威爾聽見對方低聲道:“我不會傷害他。”
葉柳園看着洗完澡後徹底露出本來面貌的少年,有些驚訝,更多的卻是驚豔。
人總是會對異化的事物感到驚訝,甚至會感到恐懼,但科學和知識會削弱這種異化感帶來的陌生與恐懼。
葉柳園知道少年是因為先天性遺傳病造成的白化,驚訝也只是單純的對少年外形而驚訝,沒有其他貶義。而驚豔則是因為,少年實在太好看了。
白色的發覆額,西式五官精致而立體,白色睫毛就像一把濃密的小刷子。像雪,又像一張白紙。
他沒穿鞋,裹着寬松的白袍站在地上。
葉柳園趁着他去洗澡也換了身衣服,見狀走過去自然地抱起他,将他放在整理好後的床上。
少年依舊用那雙沉郁的眼默默看着葉柳園,一言不發。但不知為何,葉柳園偏偏從他表情中解讀出了一些期待,就像剛剛乖乖完成任務的孩子在像大人讨取獎勵的那種期待。
葉柳園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道:“彌厄爾,叫彌厄爾如何?”
彌厄爾,又譯彌額爾,是米迦勒的又一稱呼。*
在葉柳園眼中,少年這種純白的模樣,總會讓他聯想到天使垂下的羽翼,所以最後給了他這樣一個名字。
最光明的,最強大的,最富有權柄的,雖然這個世界的教義中沒有米迦勒這位天使長,也暗含了他對他的祝願。
而且這個世界中,彌厄爾這個名字也有“被神祝福的人”這個含義。
葉柳園拿準備好的布條幫他小心地包紮傷口,雖然他也不專業,但他好歹是大學上過醫療衛生急救課的人,總比這個時代把放血當做醫療手法的、比巫師還像巫師的醫生強。
威爾在旁邊看得欲言又止,但終究沒有冒犯地出言阻止。
相比之下,幫人處理傷口比幫人沐浴好的多,他已經冒犯違逆了一次主人,短時間內不想冒犯第二次。
彌厄爾身上的傷口大多是皮肉傷,不致命,但就怕感染。
葉柳園幫他把主要幾處傷口包紮好,眉間還是帶着幾分憂慮。
包紮過程中彌厄爾全程一動不動,乖得像個玩偶一樣任他擺弄,也不問為什麽要用布條包裹傷口。
在葉柳園處理完後,他伸手拉住了葉柳園的袖角。
作者有話要說:
*來自于百度
一個關于拯救和被拯救的故事,也是個年下的養成故事,來自深夜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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