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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年洵追剛登基時,禁軍都是晏昭和一手把持,大權逐漸都收由他手後他便着手培養專門掌管禁軍的人選。楚泱的父親是晏均的副将,晏均辭世後他便一直待在塞外鎮守無論怎麽叫都不回來。景懷三年時突然将自己的小兒子送到京城,楚老爺修書一封,除了關懷大公子,餘下的便是讓我兒替大公子分擔一些,随意給他找個差事吧。
楚泱家中上頭三個姐姐,一個哥哥,他最小和晏昭和年紀最是相似。晏昭和知道這是楚家在幫自己,便也就收下楚泱,楚泱雖平日不着四六,先不說功夫如何,那梨花槍耍得天花亂墜,看起來就唬人的很。楚泱也是将門之後,又有心幫晏昭和,許多事情都能替晏昭和提前做好打算,很快便被晏昭和提到禁軍統領的位置。
行刺小皇帝的人有很多,前朝舊臣,諸皇子,塞外蠻人。
這些人都是李洵追的隐患,而晏昭和要做的便是一邊把持朝政一邊護着洵追安穩。
畢竟先帝死的時候說,晏家的公子啊,朕将朕的兒子與江山都交由你,務必在五皇子得以安穩坐定皇位後才可離去。
晏昭和其實并不願意,但晏家滿門的榮光——這幾年的确是在他手裏壞了。
自古以來權臣不讨好,大多都是小人,晏昭和也的确是個小人,到現在都沒讓小皇帝親自批複奏折,小皇帝對朝堂局勢一概不知,整日只知道趴在廊前犯困。
晏昭和朝裏坐了一些,拍拍床榻說:“陛下請您離臣近一些。”
洵追整個臉埋在被子裏,将胳膊伸出來拿床頭的筆墨,晏昭和将筆墨挪遠了些,“陛下,您若是想吩咐臣,無需筆墨吩咐便是。”
大約是小時候會說話的晚,洵追到現在也不怎麽喜歡說話,需要溝通時便用筆墨代替。
兩人僵持了會,晏昭和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起來,洵追是有些害怕晏昭和生氣的,他蜷縮成一團,帶着被子往他那讨好的動了下,一雙眼睛帶着無辜地瞧晏昭和。
晏昭和良久未說話,洵追略有些忐忑地眨眼。
昭王長長嘆氣,他招手道:“過來。”
少年的身體還未長開,白皙柔軟的身軀根根肋骨分明,蝴蝶骨精致漂亮的很,晏昭和将洵追的上衣褪下,叫洵追趴在他腿上。
蝴蝶骨以下便是受傷處,一刀劃拉下去大約有一寸多長,雖未深可見骨但也是能看得出來吃了勁的。太醫纏好的布帶被晏昭和兩三下挑開,雖處理上藥但到底是新鮮的傷口,一小部分皮肉與布條粘在一起,洵追無聲地倒抽涼氣卻未曾喊疼。
晏昭和左手摸了摸洵追的眼睛,濕漉漉的像是要哭了,他右手拇指輕輕摩挲着傷口邊緣,洵追的的手放在晏昭和的膝蓋上輕輕收緊,晏昭和問他:“疼嗎?”
洵追點頭,晏昭和的小指抵在他的眼角處,他疼出的眼淚全都順着他的小指指尖流下去。
晏昭和從寬大的袖袍中摸出一罐小藥膏,白玉的小圓罐,放在手裏也不過半拳。晏昭和将白玉罐打開,一股清香從其中飄入洵追的鼻翼間,洵追在晏昭和腿上寫字問他這是什麽。
晏昭和道:“我府上的秘藥。”
洵追一下子明白了,鎮寧侯府滿門都是沙場的英豪,從軍打仗受傷是常有的事,比起宮中太醫的這些藥,晏家的藥更好幫助傷口愈合。
藥膏塗抹至傷口處,似乎是加了薄荷之類的東西清爽涼快的很,但還是疼,洵追養了一下午的精神很快便消耗殆盡,萎靡地伏在晏昭和膝上合眼犯困。
“明日的早朝你不必硬撐着上,我替你去看那些老家夥便是。”晏昭和這時候倒是不端着陛下和臣子的架勢,說話也多了幾分輕松。
兩人的稱呼經常混着叫,洵追有時候會叫晏昭和昭王,也有時候會叫晏昭和名字裏的前兩個字,晏昭和教他武功的時候他就叫老師。晏昭和有人時叫洵追陛下,無人時也叫陛下,兩人之間氣氛融洽或是他心情好便會叫洵追。
晏昭和第一次聽到洵追叫他晏昭的時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洵追開口說話的時候。
那是洵追八歲生辰,小皇帝不勝酒力喝了一杯便被貼身的王公公扶回寝殿,獨留昭王一人在宴會上主持。
這種宴會無非就是觥籌交錯,官員們攜帶着親眷賀喜。皇帝還小沒有那種意識要挑動風雲,衆人反倒覺得這宴輕松,也都存着不去觸黴頭好好慶祝的心思,晏昭和留下或者是離去都不是什麽大事,反而是他與皇帝都離席衆人才能更放肆盡興。
宴內太悶,晏昭和一手提着酒壺,一手持着酒杯去寝殿,他想看看王公公有沒有将小皇帝好好安頓入寝。誰知道到了寝殿一個人都沒有,寝殿後有一處另辟的院子,洵追無事時便在那曬太陽。
後院種着四棵柳樹,三棵三人環抱,是王公公叫人從別處移過來的。另外一棵是洵追自己種的,瘦瘦小小半人高,剛及佝偻着的王公公肩膀。
這柳樹生在皇家也沒染上半分龍氣,長得瘦小就算了,還曲裏拐彎長大就是一棵醜爆了的歪脖子樹。
偏偏小皇帝喜歡的很,每天親自松土澆樹。
洵追坐在柳樹前許久未動,晏昭和看着他的背影,以為孩子睡着的時候,孩子稚嫩而清脆的聲音攪亂了一抹月色。
從未有人聽過小皇帝說話,小皇帝一直安安靜靜跟在昭王身後,有事便扯扯昭王的袖口,昭王剛輔佐時不懂小皇帝的意思,待相處一段時間摸清楚小皇帝的習性後便能慢慢猜着小皇帝想要什麽。
扯一下是想走,扯兩下是想吃東西,彎彎眼眸表示對這個東西很感興趣想帶回去。
他原以李洵追不會說話,孩子只着一件月色單衣,身形單薄地無所依靠,他每每思及此便覺得可憐。
孩子從未對人說過話,無人與他練習對話,講出來的聲音磕磕絆絆。
“晏……晏昭……”
晏昭和仿佛聽到了自己的名字,既覺得小皇帝說話新奇又想聽聽他要說什麽,他更走近了一些不去打擾小皇帝。
洵追忽覺艱難,頗為憂愁地嘆氣,“奸佞小人。”
昭王轉身離去,滿面春風,隔日上朝卻沒有幫小皇帝說一句話,小皇帝坐在皇位上看着自己的臣子發呆,還是王公公喊了句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衆人都以為小皇帝昨日是乏着了,當下便也退散。
昭王先走,洵追跳下皇位去追,腳下沒打緊直接從臺階上滾了下去。晏昭和轉身便看到王公公失聲大叫,洵追不省人事。
洵追昏睡了好幾天,迷迷糊糊醒來都是被人喂藥,喝完藥繼續休息。終于清醒那日,晏昭和端着肉糜喂他,洵追正進地香,晏昭和忽收了将要喂出去的勺子道:“你會說話。”
洵追一愣,而後搖頭。
“會說話為何寫字?”
洵追開蒙晚,但因為不會說話所以功課上格外用心,為的就是能寫字與人溝通。
也才十七歲的少年,晏昭和還未有日後皮笑肉不笑叫人猜不透情緒的功力,當場便撂碗道:“如果會說話便不必臣現在每日為了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在朝堂上與人争辯,陛下您一句話比臣千百句話都有用!”
洵追莫名其妙被人當做出氣筒,擔心地握住晏昭和的手。小孩的手能有多大,一雙手齊上也才堪堪包住晏昭和一只。溫暖且柔軟的溫度沾染上晏昭和的手,晏昭和輕輕拍了下額頭,他跟八歲的小孩置什麽氣,保不齊是身邊有人給他吹歪風。
真正的奸臣不會說自己的奸臣,只會說自己是為了陛下着想。
逆他想法的人,都不是什麽好人,全部都是邪門歪道。
洵追登基後的一年裏,心智飛速成長,晏昭和看他如今的長進也只當寬慰。
……
藥上的差不多,洵追也正兒八經睡着,晏昭和将他放到枕頭上蓋好被子。正欲起身,瞥見洵追指縫沾着墨汁,他從一旁拿過帕子将小皇帝的指頭細細擦淨。
淦渝行宮已經不安全,既然有人能潛入,那麽代表會有更多的人來刺殺。晏昭和輕聲:“還只是個孩子……”
是啊,還只是個孩子,差點死在那麽多明槍暗箭中,能好好從七歲活到十七歲已經很不容易。
出了寝殿,晏昭和出宮回府,騎着馬老遠就看到府門口站着的禁軍,他入正廳,楚泱正坐在椅子上剝花生米。
楚泱生得一副文人墨客慣有的清冷眉眼,但偏偏這人是個跳脫的性子。
“小皇帝睡下了?”楚泱翹着二郎腿問,哪裏還有在正殿前唯恐降罪的哭喪臉。
“嗯。”
“你這王爺當的忒憋屈,跟我家老媽子有什麽區別。”楚泱道,“沒查出來,每天刺殺小皇帝的人多如牛毛,也就小皇帝今日早晨獨自出行才叫人鑽了空子,不過也是我的錯,禁軍恰巧換班沒瞧見小皇帝出去。”
“他要是想跑出去,你們十個禁軍也抓不住。”
洵追這些年沒什麽大的成績,但躲人的功力見長,一身輕功跑地飛快,晏昭和追都略需要上些心。
晏昭和從不在宮內商議,隔牆有耳總會有風聲漏出去,他與楚泱簡單商議後便又立即回宮伴駕。
哪怕什麽都不做,權臣至少要在面子上做做功夫。晏昭和在偏殿休息,洵追若是有什麽事也能第一時間知曉。
小皇帝後半夜又發燒,太醫院值班的太醫開了退燒和消炎的藥,濃濃熬了一碗送過來。洵追額間全是汗,掌心也濕淋淋的,緊閉着眼眸眼珠子卻在眼眶裏亂轉。晏昭和為他換了一次寝衣,饒是這樣折騰洵追也沒醒。
少年嘴唇蒼白,寬大的衣袖中露出瘦弱的手腕,薄薄的皮膚覆蓋在青色的血管上,仿佛碰一碰便像琉璃一般碎了。晏昭和是武将家族出身,這個年紀正是體魄強健的好時候,洵追倒是弱不禁風,像個未出閣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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