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洵追點點頭,肩上的長發滑到肩窩。

為避免衆人猜忌,第二日洵追犯着困被晏昭和帶到早朝。依然是刑部侍郎和禮部侍郎的案子,刑部侍郎胸有成竹聲稱自己抓到了新的證據,二公子不僅欺男霸女,還涉及地下錢莊賭博。

刑部侍郎表情沉痛,不知為何洵追竟從他面上看到幾分眉飛色舞,禮部侍郎跪在臺下又道:“不知我家小兒怎麽惹了大人,以至于大人逼我小兒至此!”

“昭王殿下!老臣服侍過先帝,如今對陛下也是忠心耿耿。”刑部侍郎道,“臣萬萬不能留這種官員繼續效力朝廷!”

趙源被壓在衙門牢裏,刑部雖不能直接關押在刑部大牢,可刑部侍郎聰明得很,派自己手下時刻守在衙門。一旦趙傳之要見趙源,立刻攔下告知朝廷重犯閑雜人等不可探視。

要是以前見犯人,直接打點銀子,趙傳之現在要是打點銀子,指不定第二日再叫刑部侍郎扣上一頂賄賂朝廷官員的砍頭的帽子。

刑部侍郎道:“為了事實準确,臣懇請叫那罪人與原告家當朝對峙!”

趙傳之一抹臉上的眼淚,捂着臉也不知裝還是真急地不顧儀态嚎啕,刑部侍郎呵斥道:“怎可在陛下面前失态!”

呵斥與哭聲混在一起,洵追本就精神不濟,現在更是吵得腦子疼。他小小踢了下面前擺着奏折的桌案,聲音雖小但晏昭和離得近,他聽到後去看小皇帝的臉。

洵追雙手蜷在袖袍中低着頭擺弄袖袍上的紋飾,時不時還要擡頭應付這兩朝廷要員。

“行了!”

刑部侍郎和禮部侍郎之間鬧出的荒唐随着昭王的喝聲停止,晏昭和慢條斯理道:“你們。”

洵追正好用手裏團了許久的小紙團丢王公公,王公公仰脖吊着嗓子道:“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

所有人還等着昭王下一句話,昭王明顯也是一愣,洵追已經跳下椅子打算回去了。

晏昭和攔住洵追低聲道:“此事不妥。”

洵追看着晏昭和的眼睛,咬咬唇點頭。

晏昭和對衆朝臣道:“明日陛下親自提審趙源。”

跟随先帝那一派看到小皇帝還是十年如一日的聽昭王的話,氣得頭冒青煙,簡直爛泥扶不上牆。其他派的官員看着小皇帝依舊順從昭王,撫掌覺得日後也不怎麽能有翻身的好時機。

楚泱守在殿外,退朝時看着這些文臣們一個個氣勢洶洶地走出來,便笑着道:“諸位大人今日是怎麽了,怎生得如此大的氣?”

先帝那一派的老臣更生氣了,楚泱一個小小的禁衛軍統領能有今日的幸災樂禍,還全憑背後那個一手遮天的昭王。到底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無論在先帝生前這些人有多得寵,到了新皇帝這裏不受寵是自然,但小皇帝未免太不把他們當事。

無緣無故給明日早朝安排議程,洵追心裏暗暗給這兩侍郎記下一筆賬。之前他也給很多延長早朝時間的朝臣記賬,但睡一覺便統統抛到腦後,第二日他連誰是誰都記不清。

這案子可大可小,就看刑部侍郎怎麽做,禮部侍郎願不願意拉下臉。洵追之前聽晏昭提起六部不和已久,禮部作為掌管大小典禮事宜的地方到底是比不上刑部這種掌握給犯罪者判罪的權力大。

禮部是講究傳統尊重禮法的地方,禮部侍郎當首作表率,這事出的實在是丢人。洵追走在前頭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晏昭和。

晏昭和投來詢問的目光,洵追沖他緩緩搖頭。

晏昭和不愧為滿朝文武內最懂洵追的人,“陛下的意思是嚴懲趙源,為天下人做出表率。”

跟在晏昭和身側的楚泱挑眉,右手放在佩劍上,待洵追繼續向前走,宮人們重新動起來時他小聲問晏昭和,“你怎麽看出來陛下要說什麽?”

“我猜的。”晏昭和說。

小皇帝從小都在晏昭和的眼皮子底下長大,對于小皇帝想要什麽,他猜不出十分,七八分還是有的。生在皇家心思單純,大多的明争暗鬥都被身旁的人擋了去,想要什麽自然能輕易猜出來。

晏昭和送洵追至寝殿,洵追正欲叫王公公送客,誰知道王公公叫晏昭和進門時擋在門外,晏昭和高大寬闊的肩膀遮擋住他眼前的光,洵追不解地看他。

“陛下,臣之前不說是因為您還小,但過幾年您要真正操控棋局,首先便是不能叫人看出您心中在想什麽。”

小皇帝的情緒逐漸不耐煩,晏昭和通常會選擇繞過話題,但他今日沒停下。

“但您太容易在外人面前露出情緒,這會很容易讓有心的人猜出您的心思,不論是好的還是壞的,您的一舉一動都會落入他們的眼中回去加以猜測。今日在朝上恐怕會有不少人回去議論,直接導致明日案子的走向,哪怕您不想管,也會有人推波助瀾。”

洵追垂眸想了下,他下意識想去書房拿筆墨紙硯,剛跨出一步便又停下,晏昭和大概沒這個耐心等着他将想說的話都寫在紙上。他繞過晏昭和,推了下厚重的殿門,沒推動,他又雙手去推,剛一用力很快便能感受到後背撕裂般的疼痛。他只得用腳踹門,晏昭和在他身後道:“一會鄒先生來教您功課,臣先告退。”

鄒先生全名鄒致辛,他的父親乃是先帝的老師,鄒家書香門第在朝中不設官職更無名利,僅僅只是因為好傳授知識。名下有京城最有名的彙德學堂,專教導窮苦人家的孩子。這些年也培養出來一批優秀的朝廷官員,在朝堂中的地位超然。

一門出了兩朝帝師,這榮耀比什麽都金貴。

洵追端端坐在椅子上聽鄒先生授課,但顯然心不在焉,目光一直瞟向別處。

鄒先生教課語速飛快,如果跟不上思路很快便會一問三不知。他接連問洵追好幾個問題,洵追都猶豫答不上來。

鄒先生皺眉:“陛下,您今日可走神好幾次。”

洵追自知羞愧,低頭認錯态度誠懇,他在紙上寫道:“學生有一事不知。”

“講。”

“何為外人?”

鄒先生道:“與自身無血緣關系的即為外人,有血緣關系卻無親戚之實的即為外人,有親戚之實卻無共鳴之心的即為外人。”

這話說得快,洵追暈乎乎聽罷也沒聽懂鄒先生所說到底是什麽意思,亦或者他根本沒有感受過任何親情,所以聽不懂。對自己母妃的感情也很寡淡,更別說對一年都見不上的先帝。他小時候養在皇子所,母妃雖貴為皇貴妃,但始終對自己缺少教導。先帝曾經提起過要把他送回皇貴妃宮裏撫養,但皇貴妃拒絕,并且聲稱自己有病在身,怕孩子過了自己的病氣。

他莫名其妙當上皇帝的第二天,跪在先帝的靈堂一滴眼淚都掉不出來,當時雖然還小,但起碼是記事能聽得懂話。他身邊的嬷嬷叫他哭出聲,他怎麽也哭不出來,連聲音都不肯發。皇貴妃頭七的時候他也沒在意,像平時一樣吃吃睡睡便過去了。

倒是晏昭和代替他為皇貴妃燒紙祈福。

他上頭有一個姐姐,兩個哥哥,下頭有一個妹妹。皇後所生的大皇子早夭,其他嫔妃所生的六公主以及七皇子也都沒保住。好在皇後後來還生下一個三皇子李崇,洵追登基後第一個不服的便是這正宮娘娘所生的嫡次子。而最年長的二皇子李赦雖為兄弟姐妹之首,但因其母是個小小昭儀也起不了什麽氣候。四公主李韻節乃是張妃唯一的女兒,早些年和親嫁入北燕,逢年過節才會派人回來報個平安。

唯一與洵追關系較好的是八公主李玉鸾,比洵追小一歲,她與六公主七皇子降生于同一年,但活下來的只有她一人。

晏昭和把持朝政後便立即叫洵追下令封李崇為崇王,李赦為沛王。其實以李赦的位分封二字王便可,但晏昭和這個外人被無端封了昭王,如果先帝的孩子封二字王未免太過分。

先帝離開後,洵追供皇後為皇太後,其餘嫔妃全被晏昭和送至柳崇清觀。皇家每年都會開棚布施,為了做做樣子,兩王爺這幾日都待在郊外,洵追得以在朝堂上沒看到他們。

找宮內禁衛軍的薄弱關卡對于洵追來說輕而易舉,鄒先生放課後他便翻出自己的便服悄然離宮。

洵追喜歡輕功便是因為能随意出入,晏昭和恨不得他一輩子都待在宮裏,根本不可能叫他出宮玩。

鄒先生今日未拖堂,大約是學生實在是不專心聽課,走時洵追還留他用午膳,鄒先生氣呼呼帶着自己的書本說不必。

宮裏除了朱紅色的宮牆,還有一成不變的規矩,出宮後不必在意任何人,能夠一身輕松地行走在大街小巷。

洵追在自己熟悉的小店裏點了碗馄饨,馄饨是店家現包好的,放在滾水裏燙熟,澆上一碗雞湯。洵追胃口小,一碗只能吃一半,他吃不完就把湯喝光。

大中午街上人少,洵追是趁着午休跑出來的,王公公大概此刻還以為陛下在寝殿休息。洵追貪睡,一般休息要兩個時辰,他計算好時間回去便可。

受傷流血到底是折損精力的事情,洵追走了會便覺得精神不濟,正欲轉身往回走時,他面前忽然出現一個穿着簡單,紮着小辮的小女孩擋住他的路。

小女孩和洵追對視,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洵追最受不了哭哭啼啼,就好比今早趙傳之跪在早朝嚎叫,小姑娘的嗓子比大老爺們還要高八個度。他下意識捂住耳朵,小女孩雙手将他捂住耳朵的手抓住使勁搖擺。

“嗚嗚嗚嗚……哥哥,我找不到我家人……嗚嗚嗚嗚,你可不可以幫我找找我娘親。”

洵追無聲:不可以。

小姑娘眼淚花變着法地落,洵追試圖掙脫她的手,仔細看他的手腕甚至被小姑娘抓出來一道明顯的紅痕。洵追逐漸暴躁,他狠狠甩開小姑娘的手,小姑娘被吓得止住哭聲,眼巴巴可憐地看洵追,眼神中全是祈求。

“哥哥,要怎麽樣你才能幫我找我娘親!求求你!”

太陽晃得洵追眼睛疼,他後退一步正欲離開,誰知道撞上什麽東西阻止他的去路。他眼前的小姑娘抹抹眼睛,變臉似的勾出活潑燦爛的笑容,背着手笑道:“既然哥哥不願意幫我尋找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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