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黑夜中猝不及防騰空而起的火紅,看到的小厮先是愣了下,沒跑出一步便後腳踩着前跟在平地上摔了一跤,連滾帶爬大叫着跑去前廳。
“老爺!着火了!着火了!”
“快救火!”
“夫人還在房裏!”
“啊啊啊!夫人!”
許多人在睡夢中被叫醒,得知着火後衣衫不整地光着腳跑出來,一邊大叫一邊去找水。
“老爺!後院着火了!”
被稱作老爺的男人就坐在前廳,手邊還放着一杯剛沏好的茶。
薄閻垂眸吹了吹漂浮在茶面的茶葉,“夫人呢?”
“夫人還沒救出來!”小厮啞着嗓子大口喘氣。
“去把聶生叫來。”薄閻又道。
小厮不明所以,宅子眼看着就要燒了一半,衆人匆忙救火也趕不上火勢蔓延,他忍不住道:“要不先救……”
“去。”
……
……
……
寺裏沐浴不方便,洵追再怎麽愛幹淨也只能用布子擦身。他背後的傷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血痂,虧得晏昭和的藥好,再加上小心照顧,總算是沒有發炎化膿。洵追穿好寝衣端坐在床邊,晏昭和放下紗帳前他将進門後寫好的字條拿出來。
“今日沒有安神湯嗎?”
“沒有。”晏昭和道,“陛下好好休息,明日臣來叫陛下起床。”
“去煮一碗來。”
晏昭和解帳的手一停,“安神湯雖然有助于安眠,但不宜多飲。”
洵追将紙條塞到晏昭和的衣襟上,晏昭和将紙條取下來重新将紗帳系好,“陛下稍等。”
洵追看着晏昭和離去,鞋子脫掉上床,剛剛洗漱時将頭發放下來,此刻圍在脖子裏熱得很。紮發的簪子就放在床頭,剛剛脫掉外衣的時候順手放下的。洵追将簪子拿起為自己挽了個簡單的發髻,總算是将脖頸處的悶熱解放出來。
不一會晏昭和端着湯藥進來,他将碗遞給洵追時,洵追還沒伸手接他便又收回手:“臣覺得這幾日您睡得時間有些長,湯藥少喝些比較好。”
洵追嫌燙,放至溫涼才端起一小口一小口喝幹淨。他是坐在床上喝的,晏昭和坐在外頭等着洵追喝完。過了會小皇帝拿着碗的手從紗帳內伸出來,他接過喝幹淨的碗。
晏昭和看着碗沉默片刻才道:“臣告退。”
洵追憑着昏暗的月光,在紗帳內只能看到晏昭和身形,晏昭和将門關山後房間內徹底陷入黑暗。洵追摸了摸自己袖袍上的濕潤藥香,仔仔細細回想了遍今日小汝教自己如何編蝈蝈。衣袖濕了一片沒法再穿,洵追下床尋了套幹淨的換上。
他休息到後半夜起床,帶着弄髒的寝衣去後山。
寝衣單薄,放進水裏稍微沖一沖上頭沾着的藥漬便都随着水的流向而消散。洵追坐在溪邊細細數着蟬鳴,第一百聲蟬鳴的時候他站起将寝衣從水裏撈起來,挂在樹枝上等着幹。
實在是太熱了,這個時候人心浮躁,就算是冷靜的人都能幹出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第二日晏昭和果然早早來叫起床,洵追一晚沒怎麽好好睡,天亮都睜着眼在床上翻滾。晏昭和在門外一叫他,他很快坐起來,但沒立即回應。晏昭和當然也沒真的想着第一次能叫洵追起床,隔了小半個時辰才又過來道:“陛下。”
房內傳來帶着怒氣的“起了”,不待晏昭和說什麽,他面前的門猛地打開,還沒來得看清,裏頭開門的人丢出來一張紙。
紙可憐兮兮飄落在地,上頭寫着大大的兩個字。
“早膳!”
小皇帝活這麽大,也不至于一件衣服都不會穿,但就是比人伺候時要慢一些。晏昭和在飯桌上說明日回宮,洵追知道是因為那封信的緣故,晏昭和既然說不管那就是真的放任他自己去折騰。
“如果不行呢?”洵追寫道。
“陛下放手做就是。”晏昭和的語氣仿佛水災瘟疫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
“人不是趙源殺的,趙源玩夠後就把樂妓給放了。”晏昭和放下筷子,将話題引到莺歌小築,“後院的屍體和樂妓的事有關系,但趙源無辜。”
“你打算怎麽做?”
“一并論處。”
禮部侍郎是崇王的人,晏昭和面上沒有要針對崇王的意思,但任由刑部侍郎查案,再将趙源定罪無異于要剜掉趙傳之身上的一塊肉。趙傳之如果一蹶不振,崇王自然會首先找刑部侍郎,這把火怎麽燒也燒不到晏昭和身上。
不過也不一定。
這麽多年晏昭和都沒有動崇王的心思,兩方雖說不上和諧,但也沒有劍拔弩張過。
洵追寫道:“一條人命,放了他。”
“誰都不會放過誰。”晏昭和舀了一小碗粥放到洵追面前,“多吃點,回宮大概天都要黑了。”
王公公在宮口迎接小皇帝,洵追坐在馬車內看着王公公熱淚盈眶,他自己都以為自己是出了什麽大事。
第二日早朝果然不可避免的提到莺歌小築,洵追瞥一眼晏昭和的位置,那裏是空的。晏昭和派人來告假,說是身體突感不适沒法上朝。
可晏昭和不在,其他的王爺倒是都回來了,崇王沛王各站一邊。洵追這兩個哥哥,都跟先帝長得像。先帝樣貌平常,生下來的這幾個孩子也就八公主和洵追像各自母妃,長得漂亮些。
崇王看着洵追笑道:“陛下前幾日生病,為兄甚是擔憂。”
沒有晏昭和說話,洵追根本不準備自己解決問題。李崇說完,兩人對視許久,兄弟之間沒有感情,噓寒問暖也只是做給外人看。洵追平靜的将視線挪到刑部侍郎身上,早朝一開始,洵追在龍椅上坐定,張達鐘就一直目光熱切的望着他。
刑部侍郎上前一步,李崇又開口道:“剛過來的時候二皇兄就一直念叨陛**體是否無恙,怎麽現在一句話都不說。”
李赦性子沉悶膽小,李崇提及他才對洵追說:“看到陛**體安康我就放心了,刑部侍郎似乎有什麽話要說。”
李崇皺眉,張達鐘抓住這個說話的空子對李赦行禮,然後道:“回陛下,莺歌小築一案臣已有初步打算。”
洵追一揮手,張達鐘得到回應繼續往下說:“樂妓的确是被趙源拖走施暴過,但從趙源那出來時人還好好的,她是淩晨天剛亮時回到莺歌小築。早起賣包子的包子鋪夥計見過樂妓,說有個姑娘抱着琵琶在街上走,神情恍惚。”
“而根據莺歌小築內的廚子所說,他早上起來看到樂妓的時候天已大亮,就說明樂妓是在淩晨到太陽升起這段時間被害。莺歌小築後院翻出來的那些屍骨,仵作均已查看清楚,死者都是女性,十歲到二十歲共十一人,死因都是鈍器擊打。”
張達鐘指了指自己的後腦勺,“都被打過這,而且應該受過鞭傷。”
“屍體腐爛過度,目前還不知道都是哪裏人。不過有一點确認的是,一定和莺歌小築脫不了關系,這家店的老鸨現在都沒抓住,臣與趙大人還在抓緊調查。”
此事與趙源沒什麽關系,名聲上受損倒比丢了命要好,只有找到老鸨雛娘徹底查清楚才能擺脫趙源身上的命案。趙傳之也走出來說:“張大人說的不錯,臣覺得此事沒有那麽簡單,這家店應該還有其他的交易。”
兩位大人前幾日還水火不容,現在倒是站在同一戰線上合作。
洵追的目光不着痕跡的重新回到李崇身上,而後很快離開。李崇臉色正常,倒是沒什麽其他的情緒。
洵追忽然意識到,如果晏昭和真的要針對趙傳之,根本不需要趙傳之和張達鐘一起辦案,只需要在張達鐘告趙源時就将此案定奪。這人叫兩個朝廷命官折騰這麽長時間到底是為了什麽?最終的結果可能對雙方都沒有傷害。
說來也好笑,一個老鸨都抓不住。洵追被拐走的時候聽過大漢和女孩說過雛娘,也聽蔻丹和那裏的姑娘說過雛娘,雛娘這兩個字出現的次數不在少數,可也只是在他們嘴中出現過。
一個妓館的媽媽罷了,怎麽藏得這麽嚴實?倒像是背後有什麽惹不起的大人物護着一般。
晏昭和不在他身旁,看問題的角度又換了一個方向。
趙傳之現在看樣子真的是全心全意為了兒子奮鬥,根本不管崇王那邊,一心一意和張達鐘同仇敵忾。不,同仇敵忾說不上,但一定比一開始的關系要更近些。
江南的水患也是個很大的問題,洵追将提前寫好的折子拿出來讓王公公念。先将赈災款落實到位,催促當地官府放糧是第一步,剩下的還要好好籌劃,不管怎麽說他還是要先做做樣子,指不定晏昭和看自己做的不好,就把活又收回去自己做。
廟堂之高,民間到底是什麽樣,他這個做皇帝的其實根本不知道。洵追之前第一次背着晏昭和出宮,根本想不到京城的郊外也聚集着不知道哪裏來的大批難民。在他的潛意識裏,他以為天下人都像京城裏的人一樣衣食無憂。
早朝過後,洵追叫來楚泱說要出宮。
“陛下想去哪?”
告訴楚泱也就相當于告訴晏昭和,洵追直說自己想去存放莺歌小築後院屍體的停屍房。
楚泱思索片刻道:“臣去安排。”
楚泱前腳剛走,後腳太後身邊的掌事姑姑便來請洵追去一趟。
桂雲姑姑道:“太後許久都沒見陛下,今日正好崇王也進宮請安,正好一起和太後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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