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叁柒壹號房只是停放屍體,真正檢查屍體還是要将屍體擡出來,放在充滿光的地方才好觀察。仵作一個人擡不動,又上去叫來兩個人。來時推着一個帶有輪子的床。三人合力将僵硬的屍體擡到床上,一起推着床往出走。
洵追在這三人後頭跟着,借着火把昏暗的光中,只能看到樂妓身上覆蓋着白布的不明顯起伏。
世人分三六九等,做聲色生意的人總是被人冠上最底層的頭銜。就連洵追也不例外,要說不能歧視,但也只是嘴上說說,打心底希望離這些人遠一點,最好一輩子都不要有任何交集。
但他在莺歌小築認識了蔻丹,親自為他準備飯食的漂亮女子。他對蔻丹印象止步于言談舉止,在那種地方也能見到落落大方儀态良好的女子着實令他驚訝。
樂妓叫做玉碧,沒什麽值得考究的名字,在煙柳地一抓一大把。
檢查屍體的房間就在停屍房通道右側,四周均設有窗戶,到白天整間房光線機極佳。仵作将屍體推入房中,又準備片刻才出來請洵追進去。
“屍體在新鮮的時候其實看不出來身上有什麽外傷,但是停放一到兩日,身上的暗傷就能浮于表面。”
仵作将白布揭開,只露出屍體胸部以上位置。屍體胸口處有兩道大約一指寬的青紫色傷痕,順着傷痕往上走,她的脖子上也有多處擦傷。
洵追比對着屍體傷口的方向,雙手對着空氣輕輕握住。仵作看到他這個動作,立即将戴着手套的手放在屍體傷口處,“您想的方向是對的,脖子上的傷痕看着像被什麽掐着,但指頭方向不對,拇指在咽喉處,其餘四指隐藏進發根。”
洵追放下手,将指尖也隐藏進寬大的袖子中。
“但這不是真正的死因。”仵作道。
一個人不可能掐死自己,極度絕望下掐住咽喉也只能造成短暫性窒息,等到身體接收到窒息的信息後便會自救,玉碧在死前大抵絕望過才會昏了頭以這種方式自殺。
但怎麽想怎麽覺得蹊跷,玉碧自殺無非是受過淩辱,但自殺未遂也能尋其他的東西繼續。只是按照朝堂上兩位侍郎大人的描述,似乎已經将後院的屍體和玉碧的死聯系在一起。
洵追回頭看了看守在門邊的楚泱,楚泱手裏把玩着一根狗尾巴草。
屍體表面有許多屍斑,傷痕和屍斑重合在一起洵追也分不太清哪些是傷痕。玉碧腿上還有幾處鞭傷,生前皮開肉綻,死後外翻的皮肉慢慢腐爛滲出些令人惡心的液體。
“後院挖出的那些屍骨上也有類似傷痕,小的判斷應該出自一人之手。”仵作道。
洵追張張嘴沒說話,直到現在他才覺得惡心,屍體的氣味似乎比剛剛更重一點。他走出房間透氣,楚泱找來凳子讓洵追坐下。
洵追伸手要紙筆,楚泱不是晏昭和自然不懂洵追要什麽,洵追用腳尖在土地上寫字。
楚泱在仵作這裏尋紙筆來,洵追寫道:“如果晏昭和還不滿意,你讓他自己來找朕。”
楚泱正欲說什麽,外頭匆匆跑進來一人,那人先是對洵追行禮,洵追免禮後他才上前一步小聲對楚泱說了句話。
洵追對這個人有印象,貌似是宮中的禁軍。
那人說罷,楚泱臉色大變。
“陛下。”楚泱沉着臉道,“恐怕現在就得起駕回宮。”
“天塌了嗎?”洵追寫道。
“沒這個嚴重。”
“再在這裏待會。”
楚泱搖頭,“宮女居住的地方着火,連着整個院子都燒起來,死了一個宮女。”
洵追用大驚小怪的眼神看楚泱。
“其餘宮女死就死了,可這個宮女不同,這個宮女是之前皇貴妃宮裏的小宮女。”楚泱沉聲,“臣認為陛下還是回去看看。”
死的是誰根本不重要,就算是母妃宮裏的宮女又如何?洵追和生母不親是事實,生母已逝,宮裏那幾個宮女都分配到別宮伺候,洵追根本記不起到底有誰。
天幹物燥,何處着火不稀奇,洵追看楚泱着急的樣子覺得有趣,明明是自己住的家,怎麽大統領比主人都着急,一直照顧自己的王公公說不定此刻也沒打算着急。
縱然燒死宮女別有密辛,可那都不幹他的事。
楚泱堅持道:“陛下還是請回去看看。”
洵追靜靜将紙筆放好,對楚泱緩慢露出笑容。
楚泱沒見過洵追這種帶着得逞的笑意,緊接着他看到洵追閉眼,整個人飛快朝着他反方向倒去。
小皇帝回宮是被大統領抱着進寝殿的,王公公遣散衆人不讓任何人探視。大統領送完小皇帝便又騎馬出宮,傍晚時分昭王馬車招搖入宮。
衆人猜測,小皇帝這又是不好了?
王公公打開窗戶通風,宮人們都在外頭灑掃。
王公公回頭對着坐在地上玩五子棋的洵追說:“陛下悶了這麽一會,老奴帶您出去走走透透氣。”
洵追揚揚下巴,王公公笑道:“昭王還沒來呢,來了老奴通知您。”
話音剛落,王公公哎了聲,“來了。”
洵追猛地蹿起來,一腳将棋盤棋子都踢進床底下,然後整個人鑽進鋪好的被窩。王公公快走幾步将被子鋪整齊,還沒直起來腰,昭王的腳步聲便已經到了他跟前。
“昭王殿下。”王公公輕聲,“陛下剛安歇,夢魇鬧騰了好一會。”
王公公退下後,晏昭和立即道:“好玩嗎?”
洵追還沒回答,晏昭和便将被子掀開,一只手将洵追拉起。
男人的氣息突然貼近,洵追下意識朝後縮。可晏昭和哪裏給他機會,緊逼一步困住洵追行動。洵追急忙睜眼,正對上晏昭和的眼睛,二人距離極近。晏昭和捏住洵追的下巴,洵追立即感到一絲疼痛。
“別動。”晏昭和警告。
洵追哪裏會聽晏昭和的話,他使勁掙紮,竟趁着晏昭和不注意時掙脫。晏昭和抓住洵追的衣領,洵追整個人朝一旁歪斜過去,可他依舊沒被晏昭和控制住。晏昭和猛然松手,洵追沒着力點立即摔下床去,緊接着晏昭和抓住他的腳踝将他往床上拖。
“嘭!”
洵追肩膀磕在梨花木的床邊,一時間血氣上湧疼得他不分東西南北。
“李洵追,你是不是覺得人命不重要。”晏昭和冷道。
回以晏昭和的,只有少年愈來愈旺盛的憤怒。
“樂妓想自己掐死自己你知道是什麽感覺嗎?”晏昭和左手搭在洵追脖頸上慢慢用力,“宮女被燒死也無所謂,比躺在停屍房埋在地底下的骨頭要好看。”
洵追雙手緊緊抓住晏昭和的手想将其從自己咽喉處拿下來,晏昭和換左手發力跟右手似乎沒區別。
“放......手。”洵追怒道。
“樂妓想死的時候可沒想過放手。”晏昭和冷笑,“這麽多年我把你養在宮裏,竟然全然忘記怎麽教你做人,五歲陛下将你交給我,我覺得你是個沒爹沒娘的可憐孩子。”
男人停住聲音,仔細端詳小皇帝稚嫩的面頰。
“看來你也沒有那麽值得可憐。”
話音剛落,洵追放下雙手。
今日的晏昭和像是換了個人似的,那些君子之道表面上的道貌岸收斂起來,現在這幅兇狠憤怒的樣子倒像是他在靈疏寺看到的無二。
晏家,說到底還是個将門。
洵追開始急促地咳嗽起來,很快便咳地面目通紅,眼角也滾滾落淚。身體在缺氧和急咳下發抖,逐漸有痙攣之勢。
晏昭和松手,他無力摔回床邊。
洵追埋在自己臂彎裏,說不上現在到底是什麽心情,只覺得現在這個晏昭和生動的很。
“我去叫太醫。”晏昭和嘴上說着叫太醫,可并未行動。
洵追低聲笑,“恐怕仵作都比太醫腿腳快。”
“病糊塗了,說話也不過腦子嗎?”晏昭和俯身将洵追抱回床中央,洵追捂着臉沒給他看。
是你晏昭和氣糊塗了,可不是我。
晏昭和慢慢給洵追順氣,洵追臉上潮紅褪下去後是更加憔悴的慘白。他本來身體就不好,氣色也都是浮在表面上的東西作不得數。
他現在寫什麽晏昭和恐怕都看不下去,萬一他堅持寫字,又惹怒晏昭和怎麽辦?洵追并不害怕晏昭和,晏昭和帶給他的壓力都沒能讓他恐懼。越緊張的氣氛,他也只是越想笑。
洵追勾唇淺笑,“我可是皇帝。”
“是,陛下。”晏昭和為洵追整理衣衫,剛剛兩人動作太大,洵追衣帶被掙開兩個,還有一個自己打了死結。
洵追握住晏昭和整理衣帶的手,順着他的手坐起,衣帶勾着晏昭和的食指,大半個衣襟從他肩膀處滑落,露出少年大片白皙的胸膛。
少年身形單薄,皮肉裹着根根骨頭,他對眼前的男人露出一個近乎于嘲笑的表情。
“你剛剛想殺我。”
“臣有罪。”
在晏昭和看不到的地方,少年收緊雙手,而後又緩緩松開。
洵追雙膝向前挪動半步,睜大雙眸,眼眶逐漸通紅。他紮進晏昭和懷中,肩膀聳動悶聲抽泣。
“我做的不對,你教教我,我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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