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三十五份産業:

謝介帶進行宮的東西肯定是要檢查的,這是不管是誰都逃不過的一環。神宗擁有一顆和他寬廣的外表截然相反的膽子,怎麽謹小慎微他都覺得不為過。

不過檢查東西的速度總要比檢查人快,內侍一路小跑送東西的速度只會更快。

行宮選在山水之間,依鳳凰山山麓的走勢而建,這就造成了樓宇宮殿層層疊進的特殊構造。也就是說,謝介一路從麗正門走到神宗的寝宮,哪怕直線距離并不遠,但卻始終是一個不斷攀爬往上走的過程,不說氣喘籲籲那麽誇張吧,反正肯定是比正常走路要累、要慢的。

謝介此前并不愛來行宮,哪怕他家就在行宮門口,走路太累就是其中一個主要原因。

在那個只換匾額就假裝換了殿的正殿後面,就是皇帝的寝宮了。由于行宮占地面積太小,格局過于緊湊,哪怕是皇帝,寝宮也只有兩殿,勤政殿和福寧殿。

謝介都不需要引路的內侍告訴他該去哪個,就知道往福寧殿走。因為顯而易見的,他小舅就不可能待見勤政二字。當謝介終于走到神宗的寝宮福寧殿時,神宗已經把玩着撥浪鼓有一段時間了。玩的還挺開心,遠遠的就聽見了叮叮當當的聲音。

謝介進門一看,就知道他小舅誤會了,但他小舅玩的正興起,他也沒辦法說這是給兩個小外甥準備的,只好将錯就錯。

“豚兒啊QAQ”神宗一見謝介進來,就直接不要面子了,一臉受盡了委屈的樣子。

神宗也确實覺得他受了大委屈。就是昨日舊雨雅集上林生作詩諷刺他的事。這種事情根本瞞不住,今早的朝報上就大咧咧的寫着全部過程,提供消息的人很顯然就在雅集的寒士之中。給朝報提供有關政策的動向,也是不少寒門子弟的掙錢渠道,他們很懂得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諷刺神宗,就不在不可說的行列。

而神宗這個人,心善,卻也玻璃心。這并不是兩個矛盾的性格特征,神宗很容易因為別人罵他而感到心理受傷,卻也并不會因為難受就要把別人如何如何。

他只是覺得超委屈的。

“他可以罵我不學無術,不勤政,因為這些都是事實,我也沒想過當一個多麽有學問又或者多麽勤奮的人,”神宗把宮人都揮退之後,就開始拉着謝介的手訴苦,“但是他不能污蔑說我心裏沒有尨(mang)兒!”

尨兒是文帝的小名,尨是個生僻字,翻譯過來的意思是……多毛的二狗子。

咳,老聞家之前幾代真心沒什麽有大學問的人,好不容易出了個仁帝,卻也深受原生家庭的影響,堅信賤名好養活的封建傳統。最主要的是,他兒子生下來就有頭發,确實感覺毛挺多的。誰知道長大之後反而異變成了文弱書生。

謝介與聞受益這對難兄難弟,一個小豬,一個狗子,說出去都沒人敢信這叫的是世子和太子。

謝介還能安慰自己,豚兒的豚是河豚的豚,文帝就實在是被他爹坑的有點慘,迄今為止神宗和大長公主叫文帝還是叫的狗子,咳,不對,是尨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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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不想給尨兒報仇啦?只是報仇也得講究方式方法吧?如果我可以不連累天下百姓千裏取敵首級。那什麽也不用說,哪怕一命換一命,我也會去弄死蠻人的胡魯。可是,我們真的打不過啊。”

胡魯就是整合了蠻人各部,在戰場上殺死了文帝,又一舉拿下了雍畿的蠻人首領。據說他如今已經在琢磨着建國,然後定都雍畿。

這是赤裸裸的對大啓的侮辱。

“早晚會打回去的。”謝介這不是在安慰他小舅,而是他是發自真心這麽認為,不是有生之年,不是早晚有天,而是就現在,就當下,他們一定會打回去,不只如此,“還要以牙還牙,他侵吞了我大啓多少領土,未來一日我們一定也要他嘗到被侵吞這麽多領土的屈辱!”

不就是缺馬嘛!天石說了,這個世界遠比他們想象的大,無法從北方進好馬,難道還不能從別的地方運了?謝介腦海裏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想法,只待慢慢琢磨完善了。

“你怎麽也這麽想?”神宗再一次被吓到了。

“什麽怎麽想?”

“就是滅了蠻族啊,蠻族本身的領土有沒有北方大還不一定呢。這是要拔草除根啊,可這不對。”神宗也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反正就是不對,“蠻人占了雍畿,并沒有屠殺百姓,咱們也不能大開殺戒。”

打肯定是要打的,但不能一點人性就不講。哪怕是文帝在世,也不會答應他們變得比蠻人更加喪心病狂。

“我沒說殺人,就是占領土,把人都趕走,馬和草場留下。”謝介其實挺敢想的,“不過這些都是以後在說的事情了。眼下你打算拿林生怎麽辦?”

神宗也不知道該拿那作詩諷刺他的林生怎麽辦。他委屈,卻也只是想和林生、和天下人說清楚,他沒有不想給他侄子報仇,他雖然慫,卻也沒有那麽慫,為家人報仇的血性還是有的。

不等謝介把房朝辭告訴他的兵不血刃的辦法再轉告給神宗,那邊就有人來報,說參政求見。

參政就是副相,如今的參政是個姓孫的寒門中年,他的泰山曾做過謝介短期的鄰居,後來被謝介氣走了,騰出了院子給房朝辭住。

未免尴尬,謝介就暫時退避到了屏風後面,能不與孫參政打照面就還是不要見了。

很巧的是,孫參政面見神宗,所為的也是林生的事情:“這等出言諷刺官家之事,實在是有辱斯文,還請官家不要姑息!與他一同的張獨也……”

孫參政出身寒門,天然的與世家對立,這次明顯是來捅刀子的。

謝介卻在後面聽的找急了,哪怕是他這個智商都聽出來了,這孫參政根本就是想利用他小舅來對付政敵,根本沒考慮過他小舅的名譽。如果孫參政真的覺得此事需要嚴懲,為什麽不等在後日的早朝當衆提出,反而要暗搓搓的來慫恿官家?因為他不想自己背這個鍋!

“會不會太嚴苛了一些……”神宗對于寫詩諷刺這事,只是覺得委屈,卻并不生氣。

最主要的是,本朝從太祖開始,一直以來的規矩就是言論自由,不得擅殺勸谏官員,太祖還立過碑的。

若不是有太祖的規定,大啓的文臣也不至于如此嚣張。

“官家三思啊。”孫參政還想再勸,若勸不服神宗,那他這趟就白來了。若不是怕門生故吏直接上書會被看出他的手筆,引對手攻讦,他才不會自降身份親自下場來和官家說這些。孫參政擺出一副全心全意為皇帝着想的模樣。

“朕會考慮。”神宗一句話打發了孫參政。

“還有一事……”

“你說。”

“行在物價飛漲,交子形同虛設,恐再鬧一次錢荒,民生多艱。”

交子是大啓流行的一種紙幣,早期剛出來的時候還不錯,後面卻徹底亂了套。用原有的交子根本拿不出等值的銅錢。

大啓商業發達,物價高,花銷也高,經常鬧“錢荒”。這裏的錢,不是說大家缺錢,而是指世面上沒有流通貨幣了。國家鑄造的錢,總是趕不上百姓花出去的速度,哪怕國家三令五申,大量的銅錢還是流向了北方的少數民族甚至是輻射到了海外的其他國家。

如今國家又出了亂子,市場勢必要更亂。

謝介卻沒懂孫參政的潛臺詞,神宗也沒懂。

“是不是該整改一下?臣聽聞,有市民一月漲租數次,引得鄰裏怨聲載道。可是又不能不租,因為實在是沒有房子。”

這回謝介懂了。

一個月內連續漲租的,可不是就他嘛。這孫參政明顯是在暗搓搓的內涵他啊,還什麽市民,啧,有本事當面怼啊!

孫參政其實也不想參合這事,但明顯他的老丈人要和謝介死磕,老丈夫鬧他夫人,他夫人鬧他,他為了耳根清淨,只能來當一回小人。

“漲就漲嘛。”神宗一副還是沒懂的樣子,“人家的房子,還不許人家漲租了啊?朕是不懂這些個的,一聽數字就頭疼,你要是有什麽想說的,朕就把房少卿招來,你與他說。房少卿正管着店宅務呢。”

神宗自己不懂,卻很會給別人派遣差事。

孫參政一聽房朝辭的名字,頭更疼了,不敢再提,直接告退了。

不等謝介邁出屏風,神宗就沖着孫參政的背影“切”了一聲,聲音大到店內的所有人都聽見了:“真以為我傻呢?什麽東西!”

謝介不可思議的看着他小舅。

神宗還以為謝介沒聽懂孫參政的話:“他剛剛想告你狀呢。”

“我聽出來了,但是小舅你是怎麽聽出來的?”

“因為我聰明啊。”神宗挺胸擡頭,很是得意。

“說實話。”

神宗又一次縮了回來,含胸駝背,像個蝦子:“有人早上告訴我的,說不出兩日肯定有人要來鬧。沒想到這麽快,也沒想到孫參政是第一個。”

“那你……”

“我心裏有數着呢,不用擔心。你的錢都給女兄運過去了吧?看我朝上怎麽打他的臉!”神宗已經躍躍欲試了。

“那林生……”

“安心啦,我才不會聽孫參政的呢,誰愛當那杆槍,誰去當。我才不想讓人繼續罵我。”神宗是家中幺子,最是受不得委屈。

謝介是因為在來的路上有房朝辭給他支招,才看破這些彎彎繞。那神宗又是誰給他支的招呢?

“我有個想法。”

神宗這一句,莫名讓謝介明白了他家四生子在聽到他這麽說時的那種提心吊膽:“你又想幹什麽?”

“我受夠了!我要讓位……”

“我娘是不會答應的!”謝介第一反應就是神宗想傳位給他娘,趕忙幫他娘推掉了。真的,如果他娘對皇位有半分想法,當年登基的就不會是仁帝。

“我沒說女兄。”神宗也很了解他女兄的性格。

“我也不會答應的!”謝介警惕的看着神宗,他忽然想起小舅日前和他開的玩笑。而有些玩笑背後總夾雜着幾分認真。

“不是你!”

“我外甥年紀太小了!”謝介大有指責神宗雇傭童工簡直禽獸的架勢。

“我也沒說他!”

謝介徹底懵了,那還有誰?

作者有話要說: *進宮到底怎麽檢查,這個是蠢作者瞎扯的,請勿當真。只是每次過機場安檢的時候,總會腦補,古代入宮觐見,怎麽着也應該比這個嚴吧。

*歷史上,金族是先立國,再占的汴梁,文中蠻人是先占都城,後建國。

*宋朝确實是言論相對自由,很少有文字獄,并且真的有立碑不讓擅殺言官,文人地位算是歷朝歷代裏比較高的了。

*“錢荒”也是,宋朝商業發達,可是總是沒有貨幣用,笑哭。因為宋朝以一己之力,供養着大半個亞洲的貨幣,各國都愛用宋朝的錢,就和如今美金很多國家都能用是一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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