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那是一個普通的周六,學校依舊是學校,家依舊是家。

周末難得放假,百裏放肆的熬夜玩手機,然後在第二天在一覺睡到了中午,他爸媽又去出差了,家裏只有他一個人,所以他才敢晚上不睡早上不起。

十一點多才醒來的百裏又躺在床上玩起了手機,手機關機了才從床上爬起來,上廁所,刷牙洗臉。

百裏餓了,冰箱裏有肉有菜,他自己也會做飯,但是他懶得動,一個人的飯菜永遠比三個人的飯菜難做很多,百裏很少在家裏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做飯,反正手裏有錢什麽東西吃不到。

百裏等着手機的電量沖的差不多了,就拿着鑰匙下樓吃飯了,樓下正好開了一家牛肉面店,聽說味道不錯,今天正好可以下去嘗一嘗。

味道是不錯,百裏的一個大份吃的幹幹淨淨,吃完了百裏就在店裏坐着蹭網玩游戲,游戲是他早就下載的,已經玩了很長時間了,之前剛下載的時候他每天都抱着手機玩,到了後來就漸漸的不怎麽玩了。

再怎麽有趣的游戲,每天玩也會變得無趣起來。

但現在,百裏在一段冷處理之後又重新愛上那個游戲。

中午一點,百裏接到了何光從家裏打開的電話,何光的游戲才打了一半,但還是接了電話,那邊是何定國,“喂,我是何光的爺爺,是百裏百裏嘛?”

百裏立刻屏息凝神的聽着,他手機裏存了不少人的電話號碼,也經常接到別人父母的電話,無外乎是對個口供,為那些徹夜不歸上網打游戲KTV喝酒的人找個不會挨罵的理由,這種事情雖然做的不少,但每次百裏都是小心翼翼的,更何況這次還是何爺爺。

雖然不用幫何光在何爺爺面前撒謊,但百裏還是很小心。

百裏還清晰的記得,何爺爺告訴他何光在醫院躺着的那副表情,他雖然嘴上客氣的說不怪他,可心裏肯定是怪的,而且那時候何爺爺的表情很奇怪,百裏雖然看不出來哪裏奇怪,但心裏就是覺得不對勁。

為此,百裏已經很久沒有去過何光家了。

但這次卻是何定國主動在邀請他,“聽光光說你爸媽出差了不在家,也不知道你一個人能吃些什麽,正好朋友送來了幾只陽澄湖的大閘蟹,家裏也有你上次說好吃的基圍蝦的食材,所以你要來家裏吃飯嗎,放心,光光也在的,不過他現在和朋友出去了,估計等你來他也就回來了。”

百裏沒有任何懷疑的就答應了,他只是稍微有點遲疑,因為他并沒有聽和光說他今天會和朋友出去,百裏想可能是昨天晚上或者是今天早上才約的吧!

下午四點的林場,百裏騎車趕到了何家門口,他看到何光的自行車在牆邊靠着,就把自己的車停在了旁邊,然後跑到了房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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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要敲門的時候才發現門是開着的,他稍微一推門就開了,外面的光照進去,而房子裏面是空蕩蕩的,百裏站在門口喊了一聲,“有人在嗎?”

一樓的一個房間燈亮了,百裏知道那是何爺爺的卧室,此刻卧室門是半掩着,他想可能是何爺爺在睡下午覺吧!

百裏進去,順手把門關上了,他先去廚房看了一眼沒有人在做飯,又看到卧室裏的人沒有出來,百裏怕出什麽事,就跑去了卧室那邊,越走近百裏就越慢了。

百裏聽到了剛才被他忽略的聲音,那是飄蕩在空氣中的纏綿的呻·吟和細細的喘·息聲,時不時有一聲長嘯劃破空氣飛到高空中,百裏的腳步終于停住了,他剛意識到自己無意中聽到了什麽,就又親眼看到了兩條糾纏在一起裸露的身體,房間裏的光就打在他們的身上,而在光下的他們猛烈的碰撞着擁抱着親吻着……

肉·體在旁若無人的交·合,這是世界上時時刻刻都會發生的行為,只是其中的人時時刻刻都在變化着,他們有着不同的面孔,但有着相同的欲/望。

百裏一眼就認出那是何定國和何月。

那是爺爺和孫子啊!

百裏看的真切,聽的真切,正是因為太真切了,他才沒有辦法接受這些,他腦海裏從小接受到的倫常道德在叫嚣着,在吶喊着,在拼命的翻湧出來告訴他——這是錯的。

錯的就是錯的,看到了,接受不了,只能倉皇而逃。

何光聽到了樓上的門被打開又被關閉的聲音,那時的何光正在地下室裏打掃衛生,他要擦亮冰冷的金屬,也要檢查每一個開關的按鈕,更要擦去駭人的血跡他整個下午都在這裏,或者也要整個晚上都在這裏。

門開開關關,人來來去去,這座林場裏獨一無二的房子很快就又恢複了原狀。

有個小孩愛上了自己的爺爺,後來他要成為爺爺,然後被所有的小孩愛上。

百裏的一整個周末都是心神不寧的,他忘不了自己看到的畫面,更沒有辦法心安理得的假裝不知道,既然老天選中了讓他知道,那他就應該扛起知道之後的責任,百裏暗暗的下定了決心。

周一升旗後的那個大課間,百裏把何光從隊伍裏拉出來去了教學樓後面,那是一條被牆和樓體分割出來的水泥路,因為過于偏僻,基本不會有人來這裏。

百裏在前面走着,何光就在後面跟着,相比于百裏的心事重重,何光更顯得心不在焉,何光昨天吃了大閘蟹,結果鬧得肚子一整個晚上都不舒服,晚上沒怎麽合過眼睛,何光現在只想趴在桌子上睡覺。

百裏停了下來,轉身坑坑巴巴對何光說着,“周六何爺爺喊我去你家吃飯,我…我去的時候你不在,我…我看到了卧室裏你爺爺和你哥哥在一起,他們在…在做/愛……”

忽然間,何光困倦的眼睛就睜開了,原來那天他聽到的聲音是百裏來了又走。

何定國為什麽要背着他讓百裏來何家吃飯?

百裏那天來的時候又為什麽沒有敲門聲?

而他自己為什麽又偏偏在地下室裏?

何光想起前段時間何定國對自己說的話,“聽說你換同桌了,還是百裏,既然你們那麽有緣,爺爺就祝你和他做一輩子的同桌。”

何定國說那句話的時候何光就意識到他要做些什麽,所以何光很小心的關注着他,甚至何光已經做好了和百裏換座位的準備,可何定國一直遲遲沒有動靜,何光以為他忘了,原來他只是再等一個時機。

一個讓他主動逃離百裏,或是百裏再也不敢靠近他的機會。

可百裏顯然沒有想到,何月不是唯一一個躺在何定國身下的人。

到底是百裏沒有想,還是他想到了只是在等着何光主動告訴他,何光只是清醒的看着百裏,想确定他眼中是不是有那麽一絲絲的對自己的懷疑。

此刻的何光孤立無援的站在百裏的眼睛裏,伸手不見五指。

何光恨,恨何定國不惜暴露自己也要将他拉下水,他不想茍活,可何光想啊!

可想茍活就必須要給百裏一個解釋,而何光說,“我知道。”

百裏以為何光是被瞞在鼓裏的人,可何光不是,百裏忽然意識到,還好何光說的是知道。

何光是對周圍很敏感的人,他知道走過的街道上有多少商鋪,認識他走過的每一條路,記得身邊每一個人的名字和臉,他對周圍的世界永遠都清晰的感知,他這樣的人,怎麽會對發生在自己家中的事情毫不自知。

百裏也終于後知後覺的明白為什麽自己一定要告訴他,他不只是單純的為了還他知情權,更是因為他想知道為什麽。

為什麽會袖手旁觀,為什麽會無動于衷,雖然何光經常表現出對周圍的一切滿不在乎,如果一個人能夠連身邊的親人身上發生的事情都不在乎,那他還能在乎什麽?

親情都無所謂了,友情還有所謂嗎?

至于別的就無所謂了吧!

可能是和何光呆的久了,百裏也感染了何光的敏感,百裏想了很多,想的心神不寧,想的徹夜南安。

何光想着,到底應該怎麽解釋,“百裏,我家的事情很複雜,讓我想一想再告訴你。”

百裏點了點頭,然後跟在何光的後面走着,何光從教學樓後面繞到了學校操場裏,正是下課的時間,操場裏有不少人,都三三兩兩的繞着操場走着,跑着。

何光走在操場的最外圈,那一圈沒有設置跑道,甚至連紅色的漆都噴的很不均勻,像是被随意塗抹上去的,滿滿是敷衍,何光在前面走着,百裏就在後面跟着,他們兩個一前一後的中間還隔着一段距離。

前面的何光低着頭,寬大的校服在他的身上空空的晃蕩着,何光很瘦,瘦到身上不論穿多少衣服都不覺得臃腫,只是百裏不知道何光到底有多瘦,因為何光無論春夏秋冬都只穿寬大的能夠遮擋身體的衣服,百裏想起來他在何光家裏看到的何光裸露在外面的手臂。

那是怎樣的一條手臂,蒼白瘦弱,好像輕輕一捏就會斷掉一樣,他明明不缺吃穿,可身體卻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如果不是因為病,就是因為在他的心裏藏着事情。

到底是什麽事情能把一個人壓榨成那副模樣,百裏想,那一定是他無計可施,無能為力的事情。

是啊!就算何光早就知道了能怎樣,他又能做些什麽,勸說還是責罵,當家庭裏犯錯的是唯一的長輩的時候,來自別人的勸說和責罵又能改變些什麽,而且,勸說和責罵真的是一個晚輩對長輩說得出口的話嗎?

何光就算是想改變可又能改變得了什麽!

會有家庭暴力嗎?

百裏忽然覺得自己很過分,他現在這樣催命似的跟在何光的身後,就是在逼着何光把他心底裏不願意提及的往事撕開放在他的面前,也許那些往事還伴随着很多不願意被外人得知的争吵和辱罵毆打……

百裏停了下來,他不想知道為什麽了,這個世界上有那麽的為什麽,并不是每一個都有答案,可他不也是好好的活了下來嗎,更何況眼下的這個為什麽不會影響什麽,他又何必緊追不放。

何光是什麽樣的人,百裏是最清楚的,何光面冷心熱,刀子嘴豆腐心,會給他買防寒的口罩手套,會幫他抄課堂筆記,知道他經常來不及吃早點就會給他準備多一份的早點,知道他花光了生活費就請他去吃飯,知道他經常找不到筆就在抽屜裏放下很多備用……

這樣一個人,你對他一點好,他恨不得十倍百倍的還給你,又怎麽會不珍惜彼此間的友情呢?

是百裏自己蒙在被子想的太片面了,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會有自己的隐私,他不應該要求言無不盡的。

之前百裏也不是這樣的人,可他這次就是怎麽也忍不住。

百裏想清楚了,何光也向他走了過來,站在身前的少年終于下定了決心,他想,其實也不是說清楚的。

“百裏,其實我和我哥都是被何定國收養的,我爸媽死後我就成為了孤兒,是何定國把我從福利院裏帶出去的,我哥也是,不過,我哥是很小的時候就被何定國收養的,那時候何定國也才二十多歲而已,而且,我哥是從小就喜歡何定國的,何定國也挺喜歡他的……”

只是何月的喜歡近來已經變得越來越難以掌控了。

而何定國的喜歡總是那麽的廉價。

“其實,我家裏很複雜的,我從來不說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麽說,很多事情說不清楚就會被人誤解,我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百裏站在那裏消化了一會兒,最後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其實,我也沒別的意思的,我就是被吓到了想找個人說一說,不過你也放心了,我們都交過底了,肯定就是自家人了,我不會亂說的,而且,我可是二十一世紀的新青年,不歧視同性戀的。”

百裏可能閑雜還沒有辦法理解何光所說的喜歡到底是什麽意思,百裏是個裹在蜜罐裏長大的孩子,他活在父母為他構建的巨大翅膀之下,他體會不到人性的黑暗,更不會懂生活的艱辛。

何光想不理解也好,不理解意味着不會知道,不知道也好,反正知道了也沒有什麽用,他們這一家人在泥潭裏呆着就夠了,又何必拉着別人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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