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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發之際,明夷抽出身旁的長劍伸手一揮,被老虎靈敏的躲開。

但這個揮劍動作也在虎口前争取了兩秒時間,趁此機會立刻就地一打滾,躲開幾米遠的距離。

剛從泥土地上半坐起來,還未來得及反應,老虎腥臭的口氣和利爪獠牙就已經近在眼前,只差分毫便能咬上脖頸。

要死了……

明夷心中閃過這個念頭,然後試着最後一搏,舉起長劍照着老虎眼睛戳去。

下一秒,老虎撲倒的動作便已經凝固,灼熱滾燙的鮮紅色血液撲了明夷一臉。

短暫的停頓後,虎屍哐當倒下,一半重量壓在了明夷身上。

明夷放下手中的青銅劍,抹了抹粘在眼睫上的血液,看見蓋聶不知何時已經如一片飄搖的樹葉般從樹上飛身而下,一劍貫穿老虎頭骨,因為剛好刺穿血管,所以血液噴湧而出。

一截劍尖順着老虎脖子刺出,血珠緩緩滾動過帶着寒光的冰冷劍身,落在劍尖稍一停頓,然後滴入身下的泥土中融為一體。

“多謝師傅相救。”明夷說道。

“剛剛教了你運轉內力,難道就不會用?”蓋聶冷笑着問道。

哪怕是有了那麽一點內力,她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此前從未接觸過武道和劍法,怎麽可能對付得了一只老虎。

明夷本能想要反駁,話出口又變成恭順的道錯。

“明夷知錯,必不再犯。”明夷垂下眼睛,淡淡的說道。

蓋聶微微皺着眉頭,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似乎對這個回答并不大滿意。

生死一線的感覺太刺激,明夷坐起來推開壓在身上的老虎屍體,然後平複着劇烈跳動的心髒。

“你方才行動之間全無章法,看來我還得教你劍術。”蓋聶站在一旁說道。

明夷沒有回答,在心裏有氣無力的翻了個白眼,剛才精神緊繃時沒有注意到,現在坐在這裏,翻滾時渾身的擦傷和青紫、還有之前腿上的傷……火辣辣的痛感全部都翻湧上來了。

蓋聶沒有給明夷太長時間休息,一盞茶的功夫過後,便說道“站起來。”

明夷用手扶着“繁陽之金”站起來,問道“師傅可是要給我演示劍術?”

蓋聶颔首默認,“吾之劍術一脈,始于當年越國南林的越女。”

“授劍法以士兵,助越王勾踐滅吳的那位越女?”明夷問道。

“對,因此吾輩劍術應知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杳之若日、偏如騰虎、追形逐日、光若仿佛。”蓋聶停頓一下,給明夷消化這句話的時間,然後又說道“等何時你的劍術能接觸到這句話的境界,你也就可以出師了。”

講的再多,也不如一見來的清晰明了。

“看好了。”蓋聶說道。

緊接着蓋聶折下身邊的一截樹枝,袍袖一擺,整個人便輕盈地向後倒退了數丈之外,停在了前面稍微寬敞些的山谷中。

此時正是天色微曦,東方天邊的日光從雲層中透漏出來,照入還帶着朦胧霧氣的山谷。

蓋聶單腳踏在草葉之上,将樹枝橫放在身前,然後淡淡的凝望着,仿佛那枯枝是一把寶劍。

緊接着,他動了起來。

似乎是為了演視給明夷看,最開始蓋聶的劍勢不快。

輾轉騰挪之間,宛如游魚在水中游行、飛鳥劃過天際,手中樹枝每一個劃出的弧度,都帶着行雲流水般的自若。

漸漸地,從快慢到極快。

巍峨磅礴的如同雷霆劃破九霄撕裂黑夜,攜帶萬鈞之勢撲面而來,輝煌浩大又無可抵擋。

還沉浸在上一個劍招中中來不及躲閃,下一刻劍光又已經翻轉。

明夷從來沒有想過劍術能美麗到什麽樣的程度,直到現在看見了蓋聶的劍法。

這美麗不是黃鐘大呂齊響、美人折腰起舞時的妙麗缱绻之美,而是銳利而寒冷、冰天雪地,鐵馬冰河入夢來、連呼吸都忍不住屏起的美麗。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明夷心中突然冒出了這句詩,随後又覺得用在這裏合情合理。

一切終了,最後一招,蓋聶手中的樹枝劃過身下一塊巨石,然後被扔到地上。

明夷走過去輕輕推動那深黑色的嶙峋巨石,頃刻間,那巨石由上至下一分為二。

兩截巨石的斷面整齊、連貫、流暢。

“可否看清?”蓋聶問道。

“看清了。”明夷說道“但明夷無能,想要完整重複劍勢動作,恐怕還需要一段時日。”

“無妨,我也沒指望你現在就學會,先回逆旅。”蓋聶說道。

就連他當年剛剛向師傅學習時,也是花了七天才記下和揮舞的出所有招數。

接下來,在一路去往楚國的日子,明夷徹底陷入了水深火熱中。

有機會就住逆旅客舍,沒有機會了就在野外躺下,體驗一把野外求生。

衣食住行還不算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每天去和各種野獸近距離親密接觸,空閑的時間也要徹夜打坐和練習劍術。

區區一只老虎算什麽!

戰國時期楚國氣候溫暖濕熱,很多後世已經絕跡的動物現在還在這片地區生活,因此犀牛、大象、野狼明夷都經歷過了。

而且還不是一只一只的來,是一群一群的來。

如果明夷躲着不和那些動物正面交擊,或者是逃跑,神出鬼滅的蓋聶就會彈幾片葉子出來打傷激怒那些野獸,然後那些野獸就會狂性大發的追殺明夷。

雖然蓋聶總是能找準時機,在明夷被殺死,或者是留下不可挽救的損傷之前救下她,也擋不住那些零零碎碎的傷口和心理傷害。

蓋聶教她簡單的辨認野外草藥,拿起某種止血的草根碾碎塗在傷口上,然後繼續頂着新舊交叉的傷口在深山老林裏打滾。

每當她給自己的傷口上藥時,蓋聶就會問她還要不要繼續堅持學下去。

明夷答到最後,都懶得回答了,有這說話的時間,還不如多找點草藥準備着。

——這是金戈鐵馬、戰火紛飛的戰國時代,她想活着,沒有選擇。

從最開始的只能躲避幾秒,延遲一下葬身虎口,到最後滿身泥濘的和一匹餓了的老狼周旋,在沼澤裏兜了半夜的圈子,最後找準機會,用劍捅死那只狼。

明夷氣喘籲籲的用劍劃開那只狼脖子,湊上去大口的吞了幾口鮮血,才感到眼前不在發黑。

黑暗中,蓋聶悄無聲息的走過來,用手拎起那只狼屍仔細看了看,然後滿意的點點頭。

“有點進步。”蓋聶說道。

明夷厭惡的聞了聞自己袖子,問道“附近可有山泉或逆旅,我想要沐浴。”

“山中賊匪的屋中有浴桶。”蓋聶将手中毛發灰白的老狼屍體一扔,平靜的說道“休息幾個時辰,然後去找賊匪。”

所以,終于要從動物升級成人了嗎?

明夷本能的握緊拳頭,一兩秒後松開,将手臂壓在腦後枕着默不作聲,躺在微微泛黃的野草地上擡頭仰望天空。

夜空中璀璨星辰閃爍,像黑色天鵝絨中滾動的寶石。

純淨、明亮、不沾染一絲污染。

蓋聶翻出幹糧和裝在竹筒裏的山泉水扔給明夷吃,又生起篝火小睡了一會。

看到明夷恢複體力之後,蓋聶說道“翻過那座山頭一裏處,有幾個盜匪聚集在那裏,去殺了他們。”

明夷一動不動。

看到她這樣,蓋聶蹙眉說道“你不願意殺人。”

“……沒有。”明夷站起來拍了拍沾滿泥灰的衣服,平靜的說道。”

路上走到一半,蓋聶又說道“明夷,那些盜賊匪徒以搶劫殺害不遠處老弱農人的糧食為生,死有餘辜。”

“話雖如此,但是……”明夷僵硬的笑了笑,剩下的話在齒間輾轉幾番,終究沒有說出口。

但是什麽呢,反正遲早都會如此,都會殺人。

那幾間懸挂在懸崖間的草房裏一共有三個盜匪。

打敗那些盜賊匪徒不算困難,至少不比殺死一只孤狼更困難。

這些盜賊匪徒都黝黑并且骨瘦如柴,偏偏肚子鼓漲的像孕婦一樣。

當他們喊着那些明夷完全聽不懂的楚地方言,舉起木枷石鋤面目猙獰的撲過來,配着幾乎是皮包骨頭的手腳和大肚子,就像一個個毛骨悚然的異類。

血吸蟲病慢慢消磨掉他們的體力,再加上這個時代常見的營養不良,他們看似勇猛醜惡,實際上力量并不算大,也只能去欺負欺負那些同樣營養不良的農人了。

明夷可以很輕易的躲閃過他們的攻擊,然後靈敏的用青銅劍攻擊他們腹部。

打敗他們不難,真的,真的不難。

難的是如何去下手殺他們,明夷半坐在一個盜匪的身體上,一只手死死按住喉嚨,另一只手握緊的青銅匕首已經舉到了脖子處。

金黃色的鋒芒就像一縷日光,只要輕輕向下一劃,這個盜匪的生命就結束了。

盜匪在手下掙紮着想要活下去,激烈跳動的脈搏隔着皮膚也能傳來,他渾濁發黃的眼睛溢滿了淚水,然後順着皺紋密布的黝黑臉龐流下。

那淚水清澈而透明。

明夷指尖下意識的略略放松。

下一秒,她就被一把掀開,脊背朝後重重的摔在了岩石上,發出一聲沉悶至極的聲響。

霎那間,仿佛骨頭斷掉一樣,從脊背開始四肢百骸無一處不痛,什麽也聽不清,耳朵裏盡是尖銳的嗡鳴聲。

明夷眼底的最後一幕,是剛才那個還在她手下的盜匪舉着青銅匕首,面目猙獰的朝着心髒捅來,随後便徹底陷入黑暗。

短暫的失明中,耳邊尖銳的嗡鳴中似乎有幾聲兵刃交鋒之聲響起。

十幾秒後,明夷才從一片黑暗中漸漸重新看到東西。

三個盜匪全部都被一劍封喉,流血的屍體無力倒在地坡上,個個睜大眼睛死不瞑目的樣子。

蓋聶站在不遠處,冷冷看着被摔在岩石上的明夷,開口斥責道“婦人之仁!”

婦人之仁!

戰鬥間生死一線,哪裏容得下猶豫和憐憫。

如果方才蓋聶沒有出手,姬明夷此刻便是死屍一具。

随後他沒有等明夷回答,便轉身幾步走遠,去找附近的山泉水洗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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