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那一瞬間,嬴政又一次在心中暗暗發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将姬明夷活埋!
明夷死死掐住前面少年的脖子,将匕首懸放在嬴政頸側,緊接着毫不猶豫的将大半個身體的重量全部壓在他身上。
體力已然不支的嬴政被她這樣一趴,險些摔倒在地,臉色又冷了一分。
“放手!”贏政厲聲說道,語調冰冷至極。
身後少女的回答是冷笑一聲,手中的匕首又深入一分。
頸處傳來的刺痛感和鮮血滴落感讓嬴政臉色數度變化,最終冷着聲音開口道“趙人就在身後,如若追上你也必死無疑!”
明夷神色冷淡,絲毫不為所動的說道“有大秦長公子與我陪葬,死不為懼!”
——其實如果嬴政現在回頭一看,就能見到姬明夷蒼白至極的臉色和額頭大滴冷汗,緊接着毫不猶豫的瞬間反擊!
——只是如今被緊緊壓制住,他看不見身後之人情況,還以為體力尚可,反倒不敢輕舉妄動。
在這彼此相持的短暫停頓中,一旁的屈淵跑過二人,一躍而上其中一輛馬車,車廂中的趙姬頓時一聲尖叫!
“師姐莫耽擱,快上來!”屈淵高聲喊道。
伴着一聲秦人的慘叫,身後趙國士兵的腳步聲越發近了!
嬴政面上不顯,心中卻越發焦急,終于扛不住壓力退後一步,聲音低啞的開口道“你我先上馬車離開此地,來日再言其他恩怨!”
李牧雖被蓋聶阻攔,卻還有其他趙國士兵追來,正被寥寥無幾的秦國人拼死抵擋,現在的每一瞬間都耽誤不起!
這一切明夷也心知肚明,只是心有不甘想報複一下嬴政而已,聞言便順着臺階冷聲說道“望長公子牢記此言!”
剛一爬入車廂當中,明夷便再也支撐不住,甚至無法在茵席上坐穩,身體卷縮成一團,沿着車廂壁的角落半躺半暈下去。
見嬴政長公子和趙姬都已上馬車,蒙恬翻身從車頂上一躍而下,手持馬鞭狠狠地鞭策而下!
“籲——!”
馬匹仰頭一聲凄厲的喊叫,随後迎着狂風暴雨飛奔而出!
奔跑颠沛的車廂中,嬴政抹去臉上雨水,借着一顆鑲嵌的夜明珠定神一看,只見角落中的姬明夷臉色蒼白憔悴至極,眼睫半合着似乎已經昏迷。
少女一身藍衣幾乎被鮮血染紅,身上有多處傷口,特別是右手,從手指到手腕沒有一處完好,幾道痕跡深重的傷口邊緣被雨水泡的發白,甚至隐約可見深深白骨。
嬴政目光幽深冰冷,見狀試探性的向她那裏挪移一尺。
下一秒,明夷左手所持匕首立刻尖鋒向上,不帶半絲顫抖。
“姬明夷,你這是做什麽?”嬴政平靜問道,同時看着眼前的銳利匕首忍不住微微挑眉,心中評估着姬明夷到底還有無戰力。
明夷的呼吸淺而急促,卻竭力維持自己的語調正常,一字一頓的說道“提醒公子上馬車前的話罷了。”
嬴政沒有再向前,卻也沒有後退,于是她也沒有收回自己的匕首。
那一瞬間的短短對持,卻讓明夷手心中都沁出冷汗來。
也許是因為失血過多,此刻眼中已經像蒙了一層黑色紗霧般看不清任何東西,嬴政走過來的身影在她眼中只是朦胧一團,身體深處傳來的劇烈痛感和倦意幾乎要奪走理智,只要稍一放松,便會陷入徹底的沉睡,或者說昏迷。
明夷确定自己将匕首對準了嬴政,卻不知道對準了他身體的哪個具體部位。
如果嬴政現在想動手,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
就在這幾乎凝固的空氣中,一道突然冒出來的聲音打破了二人對峙。
“明夷,我幫你包紮傷口可好?”子陽弱弱的說道。
嬴政“……”
明夷“……”
車廂中的茵席下,有專門用來盛放物品的箱子,箱子內面積頗大,可以讓一個孩童伸直手腳躺進去。
此刻嬴政眼睜睜看着箱子口的木板門抖動幾下,然後從裏內外被一把推開,露出裏面幾乎将自己縮成一個團的子陽。
“……你為何在這裏?”嬴政沉默幾秒後問道。
“我原本只是在馬車裏休息片刻,後來卻聽到了外面有打鬥之聲,便不敢出去了,一直躲到現在。”子陽說道。
說完後,他便手腳并用地爬出箱子,卻不知為何卡在了臀部上,死活擠不出去。
嬴政“……”
嬴政看不下去了,伸手将子陽用力拉出箱子。
明夷只能看到一大一小兩團黑影,将頭轉到稍小那團黑影後,不确定的呼喚道“子陽?”
子陽立刻答應了一聲,蹲到明夷身邊幫她包紮傷口。
他醫術高明,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在缺醫少藥的情況下,也只能撕扯些幹淨布條幫忙包紮傷口、止止血罷了。
同一時間,車廂外的狂風暴雨中,蒙恬手持馬鞭高聲呼喝,緊緊追随前面一輛馬車蹤跡,奔馳在泥濘的山坡土路上!
天地間暴雨茫茫,山路崎岖狹小,兩側山坡又陡峭至極,間或有巨石翻滾而下,可謂是危險至極!
突然,身後一陣陣馬踏之聲遠遠傳來!
蒙恬回頭一看,只見李牧帶領趙國士兵已經出現在不遠處!
而在李牧與蒙恬的中間,蓋聶一人單騎快馬,狂奔而來!
俊朗少年頓時臉色大變,回過頭來,又是一馬鞭狠狠抽在馬匹臀部上,哭喪着臉大喊道“馬兒加油逃啊——!”
逃啊——
蓋聶身體俯壓,雙腿夾緊身下馬腹,目光緊緊盯着前方馬車。
——十丈……五丈……三丈!
——三丈!
在只有三丈距離時,蓋聶單手用力一撐,整個人瞬間站立在了馬背上,緊接着腳下重重一踏,飛掠而至前方的馬車車頂!
緊接着蓋聶腳步不停,又從第二輛馬車車頂飛掠至第一輛馬車車頂,這樣拉開距離後,他從後背拿出一把小巧玲珑的弓弩,上箭後對準緊追不舍的趙國士兵。
箭尖寒芒一點,閃爍着銳利的光!
就在他箭射出的前一秒,突然聽到一陣細微渺遠的轟鳴聲。
蓋聶手中動作下意識一停,循着聲音擡頭望去,只見是一股混雜着泥沙石塊的洪水從上方山坡咆哮奔湧而下!
泥沙石塊滾滾,精準的從馬車和李牧中間奔湧而下,成功将追兵阻擋在後。
李牧和他手下士兵再怎樣厲害,也無法與這種天災抗衡,絕無法再追過來。
車廂中的三人擠在後面窗口上,通過雕花的青銅格子随時觀測追兵狀況,見到如此景象,嬴政與子陽眼中頓時一陣狂喜,就連在外面駕車的蒙恬,都忍不住喊道“天助我大秦!”
在一片喜悅的氣氛中,唯有剛剛恢複一點力氣的明夷看着眼前景象滿臉絕望。
三個大字在腦海中飛舞盤旋——泥石流!
下一秒!
明夷掀開車門,聲嘶力竭的喊道“跑出這片山坡!跑!”
就在話音剛落的那一剎那,更加震撼人心的轟鳴聲咆哮而來,天際間雷聲滾滾,遠勝過剛才那一小股的無數泥沙碎石從上方陡峭山坡轟然而下!
山間小路裏,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在死亡威脅下更加狂奔起來!
前一輛馬車終于狂奔出山坡!
後一輛馬車中,蒙恬駕馭着馬車左突右閃,躲避滾滾掉落的巨石,但終究人力勝不過自然,在離走出這片山坡幾丈遠時,馬匹踏上一塊尖銳石子,仰天嘶鳴一聲後癱倒在地!
泥沙巨石已經翻湧而至!
車廂裏,嬴政見狀伸出手去,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将蒙恬拖進來,然後反鎖車門!
在漫天的狂風暴雨中,這青銅精鐵所制的馬車也不過如同蝼蟻,被泥土沙石輕而易舉地推遠,淩空幾個翻滾後徹底掉下陡峭山坡!
“嘭!”
那一瞬間,明夷感覺到整個世界一片空白,無數尖銳的轟鳴聲叫嚣在耳邊!
身體因為車廂翻滾而數次撞擊在尖銳的青銅棱角處,不斷在原有的傷口上帶來二次傷害,近乎碾碎神智的疼痛劇烈到了極致,反倒化為一片微渺遠去的背景。
死亡……
早已模糊的意識清晰浮現出這兩個字。
在急速掉落陡峭山坡的車廂中,明夷大口喘息着,想要卷起身體護住內髒,做最後一次求生努力!
突然!
一雙手在黑暗中緊緊擁抱了明夷,将那些傷害阻擋在外!
在滿天狂風暴雨、山洪砂石咆哮咆哮而下、車廂颠沛翻轉中,他們用彼此相對堅硬的脊背來承擔撞擊,握住一線生機!
意識模糊中,明夷睜大眼睛想要看清他究竟是誰,卻只望見了一縷漆黑的長發和眼眸。
随後神智便再也支撐不住,在下一秒陷入黑暗深淵。
——————
“陛下在鹹陽叩頭涕血認罪,王姬竟還未曾聽說?他被秦王綁在木柱上,從早到晚在鹹陽城的街上游覽,讓那些庶人觀看。”
“八百年宗周于吾終結……咳……明夷,為父不甘心……咳咳……不甘心啊!”
“快些逃啊,逃啊!周朝亡了!”
“君夫人說王姬成人後,就去給婼當媵妾。”
“生又何歡,死又何哀……縱然魂歸黃泉又何妨?”
“刻薄寡恩、心機狹隘,姬明夷——你當真無一處可取之處。”
鮮血、輕藐、死屍、争吵……
“明夷?明夷?”
朦胧中,有人輕聲呼喚道。
半靠在岩石上的少女驀然睜開眼睛,一時間還沒有回過神來,瞳孔渙散的盯着半空中,胸膛急促而輕微的起伏着,如同從一場經年不散的噩夢中驚醒。
“你做噩夢了。”子陽問道。
“……沒有。”明夷說着開始打量四周環境。
這是一處山崖下,上方有一片突出的岩石,可以用來遮風擋雨。
就在前面不到十丈處,一輛殘破的青銅車廂大半掩埋在泥沙碎石中,僅留下車門那一半露出在外。
天色半明半暗,但是已經放晴。
子陽正坐在一堆篝火旁取暖,火堆的另一邊,嬴政似乎還在昏迷着。
“我……”話一說出口,明夷就發現自己嗓音沙啞的不像話,“……我們昏迷了多久?”
“一夜,掉下如此陡峭山坡,唯有慶幸我們四個都沒有喪命了。”子陽感慨地說道,又往篝火裏添了個樹枝,“趙政還在昏迷,那個叫蒙恬的小将出去打點野獸充饑,留我照顧你們。”
見明夷嘴唇都幹裂起皮了,子陽又說道“我去那邊找點水來給你喝。”
說完後,子陽一瘸一拐的走到車廂中,從裏面翻了半個破碎的青銅壺後,向不遠處的溪流中走去。
“多謝。”明夷點頭笑道。
等他走到人影都看不見後,靠在岩石上的明夷立刻挪動身體,艱難挪移到嬴政身邊後,立刻拔出青銅匕首對準他咽喉!
大好時機,不容錯過!
但這畢竟是千古一帝秦始皇,就這樣默默無的死在無人問津角落裏,是否太過荒唐?
蒙恬打獵回來後必然要為嬴政報仇,現在能不能躲過?
明夷心中依舊有一些猶豫,握着匕首遲遲沒有刺下。
就在此時!
昏迷的黑衣少年眼睫微微顫動,緊接着睜開了雙眼。
與正握着匕首欲捅的明夷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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