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月下潛行

惡戰讓所有人精疲力竭,卻也讓大腦再沒餘力胡思亂想,1班八個小夥伴以最快速度收拾好衛生,便蓋着快遞點繳獲來的禦寒衣物,在久違的溫暖中,沉沉入睡。

一夜酣眠,無夢到天明。

翌日,小夥伴們在暖融融的米香中蘇醒。這香味初聞恬靜淡然,可久了,又有一種醇厚悠遠的回味。它是如此的親切,以至于讓人産生出時空錯置的恍惚感,仿佛正躺在自己卧室的小床上,沐浴着窗外明媚多時的陽光,垂涎着順門縫飄進來的,廚房裏母親的粥香。

七個人陸續睜開眼,一水不鏽鋼材質的桌案竈臺鍋碗瓢盆,用自身冰冷的光澤将他們拉回現實。

唯一能夠中和這寒意的,只有站在不遠處竈口前的林娣蕾。

塞着耳機哼着歌,勺子鍋裏撥一撥,活潑可愛,明媚輕快。

最初的呢子大衣早被換掉,這陣子她一直裹着帶着毛毛邊帽子的羽絨服。參差不齊的短發被她別到耳後,露出白皙側臉,在百葉窗透進來的光影裏,透着那麽的好看。

七個男同學陸續坐起來,地鋪空間有限,沒人移動,于是這會兒就是個一字排開肩并肩齊眺望的集體造型。

“有個女生,真好……”羅庚雙眼放光,心馳神蕩。

向來走小資情調逼格路線的周一律早就看不慣他這樣了:“你別一天到晚色狼似的。就你這個猥瑣樣,我是小地雷我也不搭理你。”

“我說的都是心裏話,怎麽就猥瑣了。”羅庚一臉不解,眼神正直而無辜,“有個女生在隊伍裏,又養眼,又暖胃,還總香撲撲的,就像屋裏擺了鮮花。我贊美兩句,發自肺腑,真心實意!”

“哎我發現一碰上小地雷,你這語言表達能力突飛猛進啊。”哪有熱鬧哪到的喬司奇攜彈幕強勢插入,“我承認小地雷确實很好,但你也不能為了誇她就打擊我們這些兄弟吧。啥叫有個女生真好,你讓哥兒幾個多傷心。”

羅庚語塞,表情糾結,好像想跟喬司奇解釋,又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

“他的意思是說有個女生更有家的感覺。”王輕遠領會了羅庚的精神,替他開口。

喬司奇皺眉:“全男生就沒家的感覺了?”

“你可以試試,”王輕遠聳聳肩,下巴朝林娣蕾的方向輕輕一揚,“想象現在那邊煮粥的不是林娣蕾,而是趙鶴。”

喬司奇:“……”

王輕遠:“輕哼小曲,輕扭小腰,唇邊含笑,目光溫柔。”

其他人:“……”

王輕遠:“感覺如何?”

全體戰友:“誓死保護小地雷!”

二樓,韓餐後廚。

趙鶴:“阿嚏——”

黃默:“感冒了?”

趙鶴:“沒,鼻子忽然發癢。”

馮起白:“有人想你了。”

趙鶴:“……呵呵。”

吳洲:“呵你妹啊,都說了讓你問樓下借個面罩,這他媽一噴嚏口水鼻涕全進鍋裏了!”

趙鶴:“你行你上啊!”

吳洲:“我菜名接龍又沒輸。”

趙鶴:“有能耐比掰手腕!”

傅熙元:“大哥,有嚷嚷的工夫就多攪和攪和粥,我聞着好像都有糊味了。”

何之問:“放蔥可以去糊味。”

趙鶴:“哪有蔥啊。辣白菜行嗎?”

黃默走到窗口,于晨光中靜靜眺望遠方——當男同學們自告奮勇要為你分擔廚房辛苦,卻最終用決鬥方式選出執行者時,你就該知道,一場災難要來了。

屍潮爆發的第二十天,武生班小夥伴們不約而同都在清早煮了粥,樓上煮的白米,樓下煮的八寶——這天是臘八節。

失去了信號的手機,唯一還在向前流動更新的只剩下時間和萬年歷。

晝伏夜出毫無規律的混亂作息,和外界充滿不現實感的恐怖環境,都在模糊着小夥伴們的五感,好像不知不覺就漂浮到了半空,只有在看見确切變動着的日期的時候,恍惚的心才會踏實下來。

晚上六點,趙鶴、吳洲、馮起白與何之問,如約而至。

樓下這邊的宋斐、戚言、周一律和喬司奇,也已裝備完畢。

——啓程去格物樓的時間,就定在今晚。

盡管昨日剛去了快遞點,回來之後又打了那麽一場,但小夥伴們再不願意多等。或者說,客觀環境也不允許他們從長計議。在這種随時可能有突發狀況,甚至是死亡的生存戰裏,時間,就是生命。

八個人全副武裝,面罩,護目鏡,武器,雙肩包——趙鶴他們從宿舍逃出來的時候,也都背了書包。

如果說一樓後廚倉庫裏有什麽東西是最讓小夥伴們驚喜的,那就是各種罐頭了——午餐肉罐頭、豆豉鲮魚罐頭、紅燒豬肉罐頭等等,每種都是按箱計。相比其他還需要烹饪的食物,罐頭這種體積最小,密度最高,攜帶和吃起來最方便的東西,自然是長途遠征必備佳品。

除此之外,林娣蕾還給衆人烙了一些餅。也是便于存儲又頂餓的東西,雖然吃起來有點噎,或許要多費些水。

“其實如果順利的話,一來一回最多兩個晚上,沒準一個晚上都行,”宋斐掂掂被迫塞得八分滿的背包,有些哭笑不得,“不必要裝這麽多吧。”

林娣蕾堅持:“有備無患。”

宋斐無奈妥協,不過:“但願用不上。”

如果真等這些儲備糧耗盡才能回來,那可真是西天取經了。

可如果這些儲備糧耗盡他們還沒有回來呢……

用力搖頭,甩掉不好的想法,宋斐退到七個人的隊伍裏,沖着剩下的四個小夥伴道:“等着我們勝利的消息吧。”

“無論能否找到收音機,”王輕遠一字一句道,“都請你們務必要回來。”

宋斐定定看着他,忽然咧開嘴:“但最好還是能找到吧?”

王輕遠回他一個笑,難得的調皮:“當然。”

北風凜冽,夜正寒。

空蕩的校園靜得可怕。無論主幹道還是小路,舉目所見,皆無人影。唯有路燈無聲地亮着,卻更添詭異,仿佛所有的人都在一瞬間蒸發了,只剩下空的路,靜的樓,還有愈發冰涼寒冷的空氣。

八個人小心翼翼地藏在路燈陰影裏,沿路向東,朝着院系樓區勻速前行。

從食堂到格物樓,基本沒有什麽小路,都是修整得平坦寬闊的柏油路,不同路之間的區別無非是要麽路過院系樓正門,要麽路過院系樓背面,反正怎麽走,都要經過魯班樓、藝馨樓、求實樓等多個院系樓,方才能抵達位置在最裏面的格物樓。

寬闊柏油路的壞處就是不易隐蔽,好在路兩旁都栽有大樹,雖然葉子掉光了,但隔幾米就一棵的粗壯樹幹,還是帶給小夥伴們一些心理上的安全感,故而大家貼着樹往前走。

只是幹走走不到目标區,別說格物樓,連最近的藝馨樓還差着好遠呢,着實讓人心累。

唯一能讓小夥伴們感到安慰的,就是一路行來沒遇見任何喪屍。

但人就是這樣奇怪,越沒遇見,越覺得忐忑——

“你們說,”喬司奇将聲音壓得極低,幾乎只剩下氣息,“它們都藏在哪兒了?”

“樓裏吧,”回答他的是周一律,“跟食堂那些一樣,外面一冷,就往樓裏躲。”

Johns聞言心中籠罩起巨大陰影:“照你這麽說,院系樓那邊豈不是成了喪屍的汪洋大海?”

“可能性很高。”

“……”喬司奇覺得自己有點走不動了。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倒是想快點紮進這片海。”宋斐說着說着,不自覺皺眉,半疑惑半吐槽,“以前怎麽沒感覺這條路這麽長?我記得從宿舍過來也沒多久啊。”

戚言的語氣淡淡的,慢條斯理:“你都是趕在上課鈴響前的最後一秒狂奔而至,感覺不到路途遙遠也在情理之中。”

宋斐恍然大悟:“原來如……我用你解釋了嗎!”

戚言不自覺揚起嘴角,滿心愉悅。

宋斐雖被吐槽得心塞,但轉念一想,人家也沒說錯,自己當年還真是能多睡一分鐘,絕不早起一秒鐘,就算是系主任的課,也一視同仁,完全不搞差別對待。後來戚言不知從哪裏知道了,原來他不只對選修課敷衍,必修課也一碗水端平,于是單為端正他的學習态度,就不知道怼了他多少回。

起初戚言可能是真想他好,後來估計發現無用,就全是為怼而怼了。反正朽木不可雕,出口惡氣爽一爽也好。

以前的宋斐覺得戚言純屬找茬。

然而現在他懂了,那是一種眼睜睜看着你虛度時光卻又使不上力的生氣。

“你說的對……”

突然冒出的誠懇話語讓戚言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不太确定地問了一聲:“嗯?”

宋斐索性直截了當道:“你說的對,我不應該那麽混日子。”

戚言黑線:“如果沒記錯,我最後一次說這樣的話,好像得追溯到夏天。”

宋斐:“道理太深奧了,你要給我時間去領會。”

戚言:“……”

戚言不知道宋斐突然抽了什麽風,無意擡頭,發現路前方左側的幾棵樹之間扯着一條橫幅,紅底白字——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這種宣傳橫幅在校園裏随處可見,旨在營造健康向上的校園精神文明風貌。

難道是看見了這個?

戚言抿緊嘴唇,否決了這個推斷——此條幅都在這裏挂了八百年了,日曬雨淋,褪色皺縮,實在不太像能夠激蕩人心的樣子。

但宋斐确實是在反省了。

而且是在明知道極有可能被他吐槽的情況下,仍然坦坦蕩蕩地說了出來。

相比之下,自己剛才的冷嘲熱諷,就顯得特不是東西了。

【本質上缺乏帶給愛人快樂的能力。】

【簡單講,你不尊重他。】

王輕遠說過的話,忽然在戚言腦海裏閃了出來。

雖然對方在當時就講得很清楚,可直到現在,戚言才真正品出個中滋味。

後方。

趙鶴:“前面聊什麽呢?”

吳洲:“聽不清。”

馮起白:“好像說喪屍都躲樓裏了,還有宋斐貌似在跟戚言聊夏天的回憶?”

何之問:“夏天?他倆以前就認識?”

馮起白:“鬼知道。”

趙鶴:“他們班真的太奇怪了。”

吳洲:“從那個李什麽把鍋砸下去的那一刻開始,他班再發生啥我都不會覺得奇怪。”

何之問:“李鯨魚。”

吳洲:“嗯?”

何之問:“他叫李鯨魚。”

吳洲:“你看,我現在聽見這麽奇怪的名字都沒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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