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柳暗花明

宋斐話音剛落,坐在椅子裏的喪屍動了下,繼而頭微微擡起,藏在鏡片後唯一還清明的雙眼,慢慢鎖定了何之問。

不是最後說話的宋斐。

而是第一個開口的何之問。

物理院何同學被看得渾身發毛,下意識就想後退半步,然而腳尚未落地,椅子上的喪屍忽然跳起,瘋狂撲向他!

喪屍動作之快,就像被椅子彈起來一般,等何之問反應過來,對方已到跟前。距離之近,他甚至能聞到對上身上那股似有若無的腐爛味。

“嗷——”喪屍一聲嚎叫,張開嘴一口就往他裸露的脖子上咬。

“嗷——”何之問也回以一聲哀嚎,與此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蹲下去!

喪屍來不及收回,一口撲了個空。

何之問連滾帶爬逃到一張辦公桌的後面,既後怕又委屈:“我是善意的啊,我只是想跟你借個收音機啊!!!”

“嗷嗷嗷——”喪屍幾欲發狂,抱着收音機繼續往何之問所在的辦工作撲。

這時候傻子也看明白了,宋斐連忙警告:“問題就在收音機,不要再提收音機,連收音機三個字都不要說,沒看出來那就是寶貝誰借它跟誰急嗎!”

原本奔向何之問的喪屍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慢慢鎖定宋斐。

宋斐囧,開始不着痕跡地後退:“那個……我就是給他解釋解釋,我沒想提,我、我不跟你借,真的!”

眼看宋斐被逼到牆角,早醞釀多時的戚言從側面沖上來一槍就要戳喪屍的太陽穴!

然而喪屍似早用餘光發現了他,原本勻速前進的腳步驟然停住,戚言的槍從他的鼻尖擦過。就在戚言懊惱收回槍還想進行第二次攻擊的時候,旁邊淩空飛來一個亮晶晶的金屬砝碼,正中喪屍後腦勺。

砝碼的重量加上投擲者本身的力道,竟将喪屍打得身形晃了晃。待重新站定,喪屍再不猶豫,一個轉身直奔何之問,看架勢絕無二次動搖之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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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之問立刻就跑,然而跑沒兩步還是被喪屍從後面撲倒!

何之問想将身上的喪屍掀下去,奈何從體格到重量都不是騎在自己後背上的“前老師”的對手,情急之下何同學只能轉移仇恨:“砝碼是戚言給我的,我只是一個搬運工啊——”

喪屍自然不會聽他解釋,一手摟着收音機,一手壓住何之問的後腦勺,沖着他肉呼呼的雪白脖子就啃了上去!

何之問被壓得動彈不得,而籠罩下來的陰影越來越大,甚至,他已經感覺到了喪屍的嘴唇擦到脖子的詭異觸感!

然而預料中的疼痛遲遲未來,就是單純的摩擦摩擦,仿佛嘴唇在自己脖子上舞起魔鬼的步伐。

何之問納悶兒,艱難在喪屍的按壓中掙紮着回過頭,就發現喪屍的頭發正被戚言緊緊薅在手裏,而也正是戰友這股力,阻止了喪屍的牙齒繼續前進,只能停滞在一個微妙的極近距離。

戚言一咬牙,猛地加大力道,終于将喪屍頭扯離何之問的脖子。

因為戚言的拖拽,何之問敏銳感覺到身上重量的減輕,趁機掙紮着往前爬了出去。待到身上重量徹底消失,一轉頭,就見喪屍不知何時已經回過頭,一口咬住了戚言的虎口!

何之問心驚肉跳,神經炸開,剛想不管不顧撲過去,忽然發現不太對。

那倆位較着勁的狀态,與其說是喪屍咬着戚言虎口,更像是戚言在用手卡着喪屍的嘴,防止它的頭部繼續往前進攻。而且因為本身帶着皮手套,喪屍一時半刻并不能把他怎麽樣。

一閃念間,何之問只覺地上掠過寒光,是宋斐拿起了戚言的槍!

眨眼間槍尖已刺向喪屍的臉……呃,或者是戚言的手?

電光石火間,戚言猛地借力将喪屍腦袋和自己的手一同壓下,躲過帶着凜冽殺氣的拖把槍!

“你別動啊!”宋斐一戳不中,自然要責備戰友的不配合。

然而還在與喪屍糾纏的戰友簡直不能更狼狽:“我不動,手就被你戳爛了!”

宋斐委屈:“我又沒用過長兵器,只能在實戰中摸索啊!”

咚——

橫空飛來的砝碼正中喪屍太陽穴,沉重的撞擊讓它的皮膚綻開,冒出暗紅色的漿液。

“中、中了?”幾米開外遠程攻擊的何同學,一臉不可置信。

“繼續!”戚言毫不吝啬對戰友給予肯定,同時也對另外一戰友繼續鞭策,“你還不如何之問!”

“……”其實何同學不太喜歡這個說法。

宋斐同樣不喜歡,而且不是剛說完以後不怼他了嗎!騙子!

“我不如何之問?你有能耐你這麽半天也沒秒掉它!而且人家還讓了你一只手!”

“鬼知道為嘛計算機學院的老師身手也這麽矯健!!!”

何之問弱弱提示:“他可能平時也愛打乒乓球……”

“操!”宋斐一狠心,幹脆丢下拖把槍,操起自己熟悉的金屬筷子沖過去幫戚言一起肉搏。

一時間三人扭打在一起,喪屍不知是不是感覺到宋斐的來者不善,一邊保護着收音機,一邊瘋狂扭動擺頭躲避戚言短刀和宋斐筷子的攻擊。

沒敢加入戰場的何之問聽話地繼續扔砝碼,然而混亂的戰鬥場面讓他的遠程攻擊失了準頭,尤其是最後一個砝碼丢出去的時候,三人正好糾纏到窗戶前面,砝碼扔得高了些,竟直接越過三人頭頂砸到了玻璃上!

咚地一聲,玻璃以被砝碼砸到的地方為中心點,瞬間全面碎裂。但并沒有散開掉落,而仍是以一整塊的形态固定在那裏,看起來就像是透明玻璃忽然搖身一變成了磨砂款。

突來的意外讓宋斐和戚言條件反射地一愣。

但是喪屍沒有,反而借這個機會一把撞開二人,直沖何之問!

“小心!”

“快跑!”

戚言和宋斐幾乎異口同聲,但何之問已經來不及了。他的身體原本就比腦子反應慢,還是小粗短腿,簡直雪上加霜。而兜裏的砝碼已經全部扔完,再抽短刀來不及了!

千鈞一發之際,何之問急中生智,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及至喪屍來到跟前,豁出去了一擡手,直接襲向對方的眼鏡!

剛剛那麽激烈的戰鬥都沒有讓它的眼鏡歪斜或者掉落,所以同樣戴眼鏡的何同學明白,那意味着眼鏡腿很緊,所以他不打,而是摘,相當于直接伸手抓掉了對方的眼鏡!

宋斐跟戚言看呆了,不明白這是什麽路數。

喪屍也愣了下,似乎失去眼鏡對于它是件非常需要時間去适應的大事。

何之問在眼鏡落地瞬間就一腳踩碎,同時給戰友解了惑:“它近視900度!”

宋斐與戚言面面相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所以說選修課也要認真聽講啊!

踩碎眼鏡的何之問下個動作就是抽出腰間短刀,可不知是不是刀光讓喪屍回了神,剛抽出刀還沒握緊,喪屍忽然用沒有抱着收音機的那只手抓住了何之問肩膀!

說不害怕是騙人的,何之問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跳開,下一秒就躲進了桌子底下。

宋斐知道何之問不擅戰鬥,但也不覺得他會膽小到這樣。況且如果他真的這麽害怕,大可以最開始就躲起來,為何到現在打掉喪屍眼鏡了才躲起來。

正疑惑,手忽然被戚言握住,下一秒,他就被戚言塞到了另外一張桌子底下,而戚言則在塞好他之後,以極快的速度躲到幾乎照不到月光的黑暗牆角裏。

整個過程戚言做得很迅速,動作和腳步卻很輕,以至于宋斐滿心疑惑仍忍住沒開口,甚至在躲進桌子底下之後還下意識屏住呼吸。

戚言藏身的地方很暗,從宋斐的角度只能看見他身子側面的一條邊,但下一刻那只露出一條光邊的胳膊忽然擡起,目測是做了個“噓”的動作。

宋斐忽然頓悟。

何之問打掉眼鏡自然是為了削弱喪屍戰鬥力——900度的近視沒了眼鏡,又是這種哪怕視力尚好都未必全然看得清的黯淡光線,基本等于被摧毀了視力。而随後躲進桌子,是為了徹底在喪屍的視線裏消失。同樣,戚言把他塞到桌子裏,和自己躲進黑暗角落,都是為了同樣的目的。

讓喪屍徹底陷入茫然,他們,或者說是戚言,才能伺機一擊斃命。

靜谧的夜,空蕩的辦公室,喪屍茫然四顧,一時呆滞。

戚言慢慢抽出短刀,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喪屍依然抱着它的收音機,沒了視力,開始用鼻子努力地聞。

戚言邁出了第一步,極緩,極輕。

喪屍毫無反應。

第二步。

喪屍依然身體未動,只頭微微晃着,盡可能多地嗅空氣中的活人味道。

第三步。

戚言的步幅很大,此時已抵達喪屍背後。再不猶豫,戚言一刀直刺喪屍後腦勺!

噠噠噠——

本該萬無一失的攻擊,然而也不知道喪屍是福至心靈,還是後面多長一雙眼睛,竟在最後時刻向前跑開了,且步伐之歡脫,連聽者都能感覺到它愉悅的心情。

戚言懵逼地看着煮熟的鴨子撲啦啦飛走,并且是飛向了……何之問。

“為什麽就盯着我啊啊啊啊——”何之問頂開辦公桌,再度奔逃!

功虧一篑,宋斐恨鐵不成鋼:“讓你不噴花露水!”

何之問:“我噴了啊——”

“噴得不夠多!”

“我噴得羅庚都瞪我了!”

“那就是聞着太有肉香了!”

“……”

如果肉體香噴噴也是一種錯,那麽何之問同學應該被千刀萬剮。

對話間宋斐已從桌底鑽了出來,此時此刻,再躲已然無用。喪屍雖看不見,但聞着何之問的味道也準确捕捉到獵物方向,這會兒正緊追不舍。

宋斐追過去一刀戳向喪屍後腦勺!

喪屍有所察覺,飛速回過頭來,刀尖擦着喪屍下巴,戳進它的脖子!

宋斐立刻拔刀,血液噴濺而出,有一些沾到了護目鏡上,讓他的視野裏忽然多出一大片紅。

宋斐下意識擡袖子去擦,喪屍卻忽然撲過來!

宋斐立刻後退躲避,喪屍緊追不舍,直到他退到窗臺旁,後腰抵上窗臺邊緣!

退無可退,喪屍直接壓了上來。宋斐上半身重重撞向已經碎裂的玻璃,頃刻間嘩啦一聲,玻璃徹底解體,只剩下空蕩窗框和邊緣殘留的碎渣。

冷風吹進宋斐後脖子,讓他打了個冷戰。

但喪屍毫無所覺,繼續攻擊,目标很明确,就是宋斐脖子!

宋斐一時無法将之掀翻,眼看其血盆大口就要親上自己脖子,他猛地擡頭,用護目鏡重重撞向對方的臉!

然而宋斐低估了喪屍的戰鬥力,這一撞沒有讓喪屍退卻,反而讓它順着護目鏡蹭下去,一路奔向他的喉頭!

生死就在一瞬。

宋斐無計可施。

好在只剩下一半清明的視線裏,戚言已抵達喪屍背後,這回他再沒給對方機會,一刀從喪屍脖子與後腦連接的地方刺入,由下而上,直入後腦。

喪屍頓住,再一動不動。

宋斐緊緊盯着喪屍的眼球,确認再無波動後,心裏方才舒口氣。但還有一絲警惕,故而不敢徹底放松,只看了眼仍被喪屍抱着壓在胸口的收音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拿。

就在宋斐手指碰到收音機的一剎那,喪屍身體忽然抖了一下。

那一下是如此的清晰,讓宋斐的動作驟然僵住。

原本已如死魚的眼珠忽然重新轉動,宋斐第一反應是想推開對方,不料喪屍的動作比他更快,一下子就将收音機從他的手底下抽出!

宋斐反應不及,只看見喪屍的胳膊因為過于劇烈的動作而不受控制地高高舉起,但收音機卻沒有随着它的動作抵達最高點,而是在胳膊上升途中,随着慣性一滑,脫手而出,竟直直飛出窗戶!

宋斐拼了命地伸手去抓,終究是來不及,只能眼睜睜看着收音機順着空洞窗扇飛向漫漫夜空。沒多久,便聽見一聲不算震耳欲聾,但絕對萬念俱灰的聲響。

十二樓,都不用看,收音機肯定是稀巴爛了。

三個人都有一瞬間的茫然,仿佛艱苦卓絕地奮鬥了許多年,到頭來,一場空。

“嗷嗷嗷——”喪屍扒開宋斐,竟從窗臺爬了出去。

外面沒有陽臺,只有高聳的樓,虛無的夜。

啪!

皮骨碎裂的聲響永遠是那樣清脆慘烈。

無論聽過多少次,再聽,仍是頭皮發麻。

這是一種生理性的排斥,是生而為人的本能,哪怕墜樓的已經感染成了喪屍。

宋斐順着窗戶滑落下來,癱坐到地上。

究竟是怎樣的執念,才會讓人在變異後仍殘留着如此清晰而明确的守護意識?那小小的黑色匣子,或許是那位老師在生命最後一刻所認定的,最重要的東西。

咚。

突來的撞門聲震得宋斐虎軀一震,也徹底消散了他的恍惚。

戚言與何之問也在這聲音中回過神,迅速警惕起來。

斷斷續續的撞門聲持續了大約五分鐘。不知是感覺到門板的牢不可破,還是發現室內已經沒了聲音,五分鐘以後撞門者漸漸消停下來,最終可以聽見其踏着僵硬的步伐,漸漸離去。

三個人對視一眼,了然,應該是之前的打鬥聲吸引來了喪屍。

随着腳步聲徹底消失,何之問忽然騰地站起來,低聲道:“戚言,手電筒借我一下。”

戚言不知道他想做什麽,但直覺是正事,故而毫不猶豫從背包裏翻出手電筒,也不多問,直接遞了過去。

“謝了。”何之問接過手電。

戚言想了想,還是說了一句:“沒剩多少電了。”

何之問點點頭:“放心。”

接下來的三分鐘,戚言和宋斐親見了什麽叫做翻箱倒櫃。

何之問借着手電筒的光亮,把老師的座位翻了個底朝天,什麽抽屜、桌櫃統統沒有放過。翻完這些還不算,又跑到一側去翻公共的資料櫃和儲物櫃。

戚言疑惑地看向宋斐,琢磨着擅長歪門邪道的BF應該懂:“他這是……”

BF果然沒讓他失望,一臉篤定道:“賊不走空。”

反正都來了,總要帶回點什麽作紀念。

然而何之問最終從儲物櫃深處翻出來的東西,卻遠比一個紀念激動人心——約六十五厘米長,三十厘米高,十五厘米厚,通體銀灰色,一對揚聲喇叭分置左右,黑色網覆蓋其上就像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赫然一臺八十年代手提式大型收錄機!

宋斐只在極富年代感的電視劇裏見過這玩意兒,戚言爺爺家倒是有一臺,但好像已經成了擺設。反正打從戚言有記憶起,那東西就擺在爺爺家的櫃子上,這麽多年,沒挪過地方,也沒出過聲響,就靜靜在那裏,跟着旁邊的裝飾擺件什麽的一起落灰。

不同于戚言爺爺家的老古董,何之問尋到這臺,被人擦得幹幹淨淨,哪怕光線不足,也看得出是精心保養着的。

宋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別高興太早,萬一又是空歡喜呢,他真禁不住這種折磨:“還能用嗎?”

現階段何之問也只能目測:“應該可以。”

“這也太複古了……”宋斐發自肺腑地感慨,然後好奇地問,“你怎麽知道還有一臺收音機?”

“其實我也不确定,”何之問小心翼翼地把收錄機放到地上,羞澀地抓抓頭,“不過呢,但凡特別喜歡某樣東西的人,通常不可能只收藏一個。像我爸就喜歡地圖,家裏堆的牆上貼的到處都是,國內的,國外的,古代的,現代的,各式各樣。我喜歡無線電,我家裏光對講機就有好幾個!”

何之問嘿嘿笑得憨厚,但眼睛卻是亮晶晶的,那種談到自己喜歡東西的神情,宋斐懂!

“我和你一樣啊!你看我喜歡游戲機,我家有PS2、PS3、PS4、PSP、XBOX、Wii,後來我還淘到了早期的插卡游戲機還有最早的紅白機!玩起來特別複古,很有一種……”

戚言淡淡瞥過來一眼。

口沫四濺的宋斐如夢初醒:“很有一種……玩物喪志的感覺回去我就把它們都處理了!”

何之問:“……”

家裏珍藏的無線電設備,讓何之問陷入了今後要不要談戀愛的糾結之中。萬一喜歡的姑娘也覺得他玩物喪志呢?難道他就要把這些愛都賣給收廢品的嗎?

哦,愛情啊,幼兒園以後還沒跟姑娘牽過手的物理院何同學在心底深沉地嘆口氣,你真是一個折磨人的小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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