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纏鬥藝馨(上)

後半夜的風總是毫無預警便冷硬起來,像是有個天外之手,每到特定的時間點,立刻修改氣候模式,連個過度都吝啬給予。

趙鶴縮了縮脖子,把外衣裹得更緊。

此時的他正走在院系樓區的大道上。當然,仍是同來時那樣,貼在路一側,蹭着一棵棵大樹往前走。月光下,樹影斑駁,幹枯交錯的枝丫竟有一種繁茂的錯覺。他深色系的衣着完美藏進了這暗影中,加上他刻意減緩的速度,放輕的腳步,使得他幾乎與黑夜融為一體。

求實樓已過,藝馨樓就在眼前,而格物樓的歌聲已徹底聽不見。

趙鶴自認不是一個膽小的人,但這樣的夜裏,他忽然希望隊友的歌聲能再陪伴自己久一點,那麽只是幾分鐘。

身後求實樓頂的濃煙已基本消散,只剩下淡淡幾縷,似有若無地往夜空上飄。

趙鶴收回目光,心裏定了主意——不回食堂。

距離隊伍分散不過半個夜晚,他總覺得魯班樓的周一律、喬司奇也好,藝馨樓的吳洲、馮起白也好,不該也不會回食堂。

這種推測其實沒有任何依據,說白了就是第六感。但人的第六感有時比缜密推理還要可靠。因為它出現得非常神奇,故也可精準得無需道理。

當然如果硬要分析也并非不行。換位思考,假如誘敵的是他,他也不會立刻返回食堂,而是會就近選擇栖身處,随時等待隊友勝利或者需要支援的消息。而現在,自己就是這個“消息源”。

責無旁貸,他需要将“宋斐、戚言和何之問已經成功潛入格物樓,并準備在明天夜裏對收音機發起沖鋒”的戰況傳遞給戰友,哪怕只能從魯班樓和藝馨樓裏選擇一處。

于是問題來了,究竟是就此停靠,去往藝術,還是繼續前行,投奔建築?

咔。

趙鶴虎軀一震,思考同腳步一并驟停。

那是某種東西裂開的聲音,裂縫應極其細微,因為聲音實在太小了,小到如果不是他在糾結之中将原本就放緩的步子放得更慢,更輕,絕逼就要忽略。

可放眼周圍,只有空蕩的柏油路,別說喪屍影子,就連花花草草都幾乎沒有,唯一能稱得上物體的只有自己倚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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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

趙鶴忽然定住,随後緩慢而僵硬地擡起頭。

此時的他不偏不倚,正好立在一棵樹下,而距離他頭頂一米左右的地方,一根不算粗壯的樹枝上正蹲着一個黑乎乎的“人”。這黑不是指光影,而是單純的指對方,從頭到腳全部燒焦,仿佛炭人,臉也沒能幸免,黑黢黢的五官幾乎糊到一起,眼睛也睜不開,一些皮開肉綻的地方還在往外流着透明液體。

這是副太過慘烈的畫面,距離如此之近,沖擊如此之大,竟讓趙鶴一時忘了反應,大腦完全空白。

突然一聲咔嚓,樹枝徹底斷裂!

“炭人”急速落下,趙鶴猝不及防,任憑對方咚地砸在自己腳邊。

對方的身體撞向地面,手卻落在趙鶴腳上,下一秒那手仿佛有了自主生命力,在身軀尚未從撞擊中複蘇,仍無意識掙紮蠕動時,擅自緊緊摳住了趙鶴綁得緊緊的鞋帶!

趙鶴瞬間清醒,一腳踹開“炭人”,飛快竄上了樹!

“炭人”過了半天,才總算從地上爬起來,從遲疑的動作上看,剛剛那一下摔的不輕。爬起後它沒有急于行動,反而四下環顧,不住地用鼻子聞着周遭的空氣。

趙鶴已經能夠确認了。不會喊疼,不懼毀容,甚至對于自己一身的慘狀毫無動容,這不是“炭人”,是“炭屍”。而且它已經徹底看不見了,所以只能靠嗅覺和觸覺來捕獵。

好在自己躲得及時,藏得夠高。

趙鶴長舒一口……

咔。

呃……

咔嚓!

尼瑪他就知道!!!

連燒焦喪屍都擎不住的樹杈又怎能舉得起壯碩的趙同學,電光石火間,折斷得幹幹脆脆。趙鶴毫無掙紮餘地,重重墜下,而且仿佛特意瞄準過似的,正撲到炭屍身上。

喜從天降,炭屍順勢摟住趙鶴,一口啃了下去!

喪屍百分百是想啃獵物脖子的,但百分之二百,只啃到了趙同學的胸。

——身高是一種痛。

隔着衣服,加上胸肌堅實,這一口并未得逞,頂多是牙齒隔着衣服在胸口蹭了一把。可就這一口,足夠趙鶴汗毛直立,雞皮疙瘩起三層。

不是怕,而是好死不死這一口居然讓趙鶴回憶起了自己的前女友。

作為長腿星人,趙鶴偏好蘿莉,前女友身高只到自己胸口。每次撒嬌就喜歡咬人,通常是一個熊抱過來,哪方便往哪下嘴,十次裏九次遭殃的都是胸。

如今佳人已另覓良緣,徒留自己風中傷感,甚至喪心病狂到在一個燒焦的喪屍身上追憶甜蜜往昔,真是慘得天地變色,日月無光!

更可怕的是前女友的可愛臉龐和胸前喪屍的黑炭面目在視網膜上交替閃回,滋味簡直酸爽!

吭哧!

又一口。

喪屍锲而不舍,但因視力受阻,僅能憑直覺行事,于是攻擊範圍一直就是趙胸。

趙胸堅實,但一直被這麽騷擾,趙兄的精神承受不住了,果斷拔刺斬情絲!

随着軍刺沒入喪屍太陽穴,趙同學胸前歸于平靜。

小心翼翼将屍體放倒,拔出軍刺,趙鶴一面甩甩上面殘留的液體,一面仔細觀察屍體。

糾纏了這麽久,他對這個喪屍的感覺已不再是單純的害怕,更多的是疑惑,和另外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他不知道它是先被燒再感染,還是先感染再被燒,私心裏,希望是後者。至少,沒那麽痛苦。

可是這火又是哪裏來的呢?

趙鶴想到了求實樓上僅存的幾縷煙,有懷疑,但也只能是懷疑。

卡啦——

斜前方的藝馨樓忽然傳來異響,很像是窗戶打開的聲音。

趙鶴精神為之一振,立刻瞪大眼睛去搜尋聲源的确切位置!

月黑風高,想在一扇扇黑洞洞的窗戶裏搜尋哪一扇被打開無異于大海撈針。确切地說連高層矮層靠北靠南都區分不出,趙鶴唯一能确定的只有聲音肯定來源于對着自己的這面樓。若是其他面,聲音根本傳不過來!

就在趙鶴一籌莫展之際,忽然看見一個人影從三樓最中間的窗口墜下——

咣當!

從看見人影到重物落地的悶響,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間。

趙鶴心頭一驚,本能想上前查看,可腳下剛要動,忽見藝馨樓裏晃蕩出七八個喪屍!且後面仍陸續有新的喪屍出來,都是被落地聲吸引的!

趙鶴攥緊拳頭,幾乎要把牙咬碎了。他擔心摔下來的是隊友,恨不能立刻上前,可看着越聚越多的喪屍,又知道沖過去也是以卵擊石。

心急如焚間忽然靈光一閃!

也不管大樹樂意不樂意,趙鶴瞅準一根最粗的樹枝,手腳并用就開始往上爬。

轉眼間趙鶴已抵達高處,立刻面相喪屍群,準備引吭高歌。不料剛張開嘴,沒等出聲,原本已聚攏的一小撮喪屍正懶洋洋地散開,後面跟随而來的喪屍似察覺到異樣,甚至都不再靠近,多數在距離墜落者一兩米時,便頓住身形,然後無一例外全部轉身,慢悠悠又往回走。

趙鶴及時剎車,眼睜睜看着喪屍們傾巢而出,又敗興而歸,前後不過幾分鐘。

很快藝馨樓下面又幹幹淨淨,仿佛什麽都不曾發生,如果不是從趙鶴的高度仍能看見地上那團黑影,他當真要以為之前的都是幻覺了。

再不瞎猜,趙鶴決定一探究竟。

蹑手蹑腳下了樹,他疾步行至藝馨樓底下牆根處,貼着樓體一點點向前,最終來到“墜樓者”身邊。

借着月光,趙鶴總算看清,墜樓者腦袋已摔沒了一半,應該是墜落正好大頭朝下,所以才三樓的高度,卻摔得腦漿迸裂。但殘留的一半臉上,還看得出被喪屍啃食的典型傷痕,且傷口血跡早已幹涸,像是舊傷,而滿地摻雜着白色的暗紅血液,則應該是墜落時撞擊而出的新血。

墜樓的不是人,而是喪屍。

聞訊而來的喪屍對同伴的屍體自然沒有任何興趣。

但趙鶴很有興趣,因為墜樓的是喪屍,就意味着讓它墜樓的是活人。現在唯一要解決的問題,只剩下這個活人究竟是不是戰友。

擡起頭,三樓那扇窗早已關得嚴嚴實實。

最快的辦法自然是大聲呼喚,但很可能戰友還未開窗,剛才那波喪屍已經二度折返。

咦?

趙鶴用力嗅了嗅,總覺得空氣裏彌漫着一絲熟悉的味道。

他眼睛一亮,迅速蹲下來,貼近喪屍屍體用力又聞了兩下。雖然帶着腐敗味道的血腥氣撲面而來,但那絲絲幽香仍然披荊斬棘,突出重圍!

是戰友!

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支隊伍散發這種沁人心脾的味道!

此香一出,誰與争鋒,所到之處,蚊蟲不生!

趙鶴再次擡頭望去,待牢牢記住窗口位置後,果斷起身,悄無聲息潛行至藝馨樓門口,躲在與落地玻璃門交接的牆後,窺探一層大廳動靜。

由于斷電,整個大廳被黑暗籠罩,從趙鶴的角度,唯一看得清楚的只有大廳正中央的白色石雕。那是一座造型別致的雕塑,乍看不明所以,細看才發現是個高舉雙臂的人,只是做了變形處理,使得線條更具藝術感,不求寫實,但求意向。

趙鶴不懂藝術,但也有感覺,單是這樣遠遠看着,他便能體會到那構圖中的壓抑與絕望,仿佛那人正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控訴着這個荒謬的世界。

雕塑是好雕塑,哪怕自己這樣的門外漢也能欣賞它的美。但為何要在院系樓一進門擺如此嚴肅的東西,理論上講不應該擺些春姑娘舉着書本或者托着鴿子這樣欣欣向榮的造型嗎?

疑惑中,一抹黑影從雕塑前方掠過。

趙鶴眯起眼睛,在對方即将消失在黑暗中的最後一刻,确認其喪屍身份。

戰鬥這麽久,是人還是喪屍,趙鶴已經從客觀到感性有了全方位的判定标準。

大廳裏有喪屍,而且可能不止一個。

趙鶴早有預料,只是現下更加篤定。他抿緊嘴唇,思索片刻,忽然轉身,又貼着牆根回到墜樓的喪屍屍體旁。

深吸口氣,趙鶴調整一下情緒,覺得差不多了,果斷蹲下來将地上的血、腦液等,用短刀刮起來塗抹到自己身上。

直到淡淡的混合着花露水的體味被濃濃的喪屍味道覆蓋,趙鶴才重新回到藝馨樓門口,一個閃身,進了大廳。

黑暗中,趙鶴定住不動,足足一分多鐘,才漸漸讓眼睛适應微弱的月光,也終于将大廳的情況看了個七七八八。

雖不甚清楚,但仍可分辨有七八個喪屍聚在自己這一側,只不過自己靠近門口,而它們靠近走廊。樓梯口在另外一側,附近只有兩個喪屍,許是光線太暗行動不便的緣故,兩個喪屍都呆呆站着,時不時走兩步,漫無目的,僵硬茫然。

1班戰友科普過,喪屍的視力比生前會有些許降低,光線充足的時候影響不大,但一到暗處,便明顯了,這也是他們總是選在夜裏行動的原因。

趙鶴對此一直是半信半疑,因為前天去快遞點磨合的時候也是夜裏,該被喪屍追還是被喪屍追。

但此時此刻,他才終于明白,質疑威武不屈求生1班的自己是多麽的幼稚。

無需更多說明,走廊那邊的喪屍們幾次眼睛掃過他的方向,都毫無反應,就是鐵證。

——生平第一次,趙鶴慶幸起自己水盈盈的心靈窗戶。作為一名不愛讀書的少年,他最快樂時刻就是體檢測視力,上下左右潇灑指,百發百中盡開顏。

終于等待七八個喪屍基本都面向了走廊,樓梯口附近的喪屍也稍稍走遠了些,趙鶴腳底生風,幾乎如一道閃電竄向斜對角的樓梯口,且在路過雕塑的時候還分心看了一眼底座,想瞅瞅這負能量爆棚的雕塑究竟叫個什麽名字。

就這麽一陣風掠過的短暫瞬間,還真讓他看清了——

【希望】

抵達樓梯口的時候,趙鶴決定,以後自己還是專心搞體育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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