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秉燭游

“剛剛在想什麽？”

空氣裏有雨後濕漉的青草味, 光線刺破雲層，烏色散去。

好像有很多個重要的日子都是這樣下了雨，但要去想到底是什麽日子，卻又讓人沒辦法記起。

身前站了個什麽人, 像是面對面地, 卻已經看不清面容。

一只蜻蜓展翅掠過，吻上路邊的淺水坑, 而頰側在同一時刻被印上如蜻蜓點水的吻。

溫軟的旖旎一路蔓延, 将耳尖也燒燙的時候，面前的人退開了半步，帶着甜軟笑意的聲音模糊地回答：“你呀。”

·

姜息倏地後撤了一步, 伸手按住了池念的肩膀。

在某個瞬間裏，一些混亂的片段突地閃過，又在來不及捕捉的時候消失于腦海。

直到池念又喊了一聲，“姜老師。”

捏在肩上的過分繃緊的指骨被輕輕戳了戳，“抓我這麽緊, 意思是想多獎勵我一次嗎？”

“……”

姜息迅速松了手。

舒暖本來是才跟宋小菲聊完, 要過來找池念, 猝不及防地撞上這一幕, 直接看懵了。

下意識莫名覺得好像不該打擾，只能先停在了1121身邊。随後看了守域人一眼, 發現守域人的臉色挺差。

舒暖收回了眼神，沒多想。畢竟挂着個被人割掉了一半的衣服, 任誰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

Advertisement

“今天的聚會就到這裏吧。”

久久沒開口的瘦長怪物站起身, 高到畸形的體格幾乎頂到了屋頂, 掃視過衆人，“看來各位都是聰明的客人。那就請先回屋休息吧。”

像是在說那就再多活一會兒吧。

一排男仆走進大廳, 開始收拾。衆人也都不想再留，紛紛離開。

一路被男仆領着回到了古堡，這回舒暖也被領到了紅色古堡的門口。跟黎蕭蕭道過別，舒暖跟着池念她們走進了紅色古堡。

池念和姜息隔壁的房間正好能打開，舒暖便住了進去，1121則住進了樓上一間房。

午飯是由仆人們送進了古堡裏，倒算豐盛，東西占滿了一小桌。

姜息還在洗漱間洗手，池念先撩着裙擺盤坐在地上，又覺得麻煩，站起來解了腰帶，把蓬大的裙擺褪下去，轉身進屋開了床邊的衣櫃，卻沒找到睡衣。

于是把裙子抱在胸前，轉身去看另一旁靠近牆邊的衣櫃。但翻了翻，也沒能找到。

等姜息從洗漱間出來，便發現菜品滿滿當當地堆在桌上，原本坐在桌邊的食客卻不見了。

視線往旁掃過去，撞上一段墨色卷發下雪色緊致的腰背。

漂亮得如同藝術品的線條，最後都收進淺淺腰窩下的蕾絲綢帶間。華裙掩在胸前，底端的花邊蜷落在毛絨地毯上，寬大就裙擺更襯出白玉樣的腿纖細而筆直。

聽見身後迅速接近的腳步聲，池念轉過頭去，被一塊布料兜頭罩住。

池念擡手抓住布料的一角，發現是睡衣。

然後聽到姜息的聲音，“你有暴露癖嗎？”

池念把睡衣從頭上扯下來，動作之間抱在胸前的長裙落了地，也沒再去撿，慢條斯理地抖開了睡衣往身上套，“這裏除了姜老師又沒有別人。”

姜息側過頭沒看她，轉身坐到了桌邊，直接動了筷子。

但挪開了視線也屏蔽不了聲音，又聽到池念說：“姜老師。”

姜息皺眉回她：“食不言。”

池念沒再說什麽，姜息吃了口菜，眉卻皺的更厲害了。

池念走到跟前看了她幾眼，彎眸笑開，“姜老師，我剛才就想說，你夾的那塊是姜不是肉。”

“……”

不怕死地補刀：“我還以為你是喜歡吃。”

說話的同時往後退了一步，提防着可能出現的攻擊。

但姜息頓了頓，視線從自己手腕上掃過，只擡眸靜靜看了池念一眼，又移開視線。

池念眨了眨眼，拖開凳子坐下來。

安靜了幾秒，又說：“姜老師，你辣得耳朵都紅了。”

舒暖的敲門聲響在姜息有動作之前，恰好又阻止了一場小規模戰争。

等池念開了門，舒暖探頭往裏瞧了瞧，隐約覺得氣氛不太對。

“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把舒暖迎到了屋裏，池念盤腿在桌邊坐下，“沒有啊。”

話音落下的同時，姜息起身走出了房間。

房門被關上，池念朝一臉懵圈的舒暖笑笑：“姜老師什麽都好，就是有點愛害羞。”

又補充，“容易惱羞成怒。”

池念笑笑：“小脾氣嘛，正常，很可愛。”

語氣包容又溫情，像在吐槽相處已久的戀人。

舒暖：“……”

明明還沒吃飯，卻莫名覺得開始有點飽了。

舒暖默了默，想了一下，有點小心地開口：“小念，你是不是……”

舒暖斟酌了一下措辭，先退了一步，“是不是喜歡女孩子？”

之前只以為池念偶爾透露的話是在開玩笑，但看見迷宮外那一幕的時候才發現好像不太對了。

池念咽了口菜，擡頭看舒暖，“你想問我是不是喜歡姜老師？”

看池念這麽直白，舒暖點點頭：“嗯嗯！”

舒暖當即坐直了身子，覺得馬上就能聽到一段動人內容。

但只見池念低頭又添了口菜，過了會兒，聲線模糊地：“不知道。”

舒暖：“……嗯？”

叉子抵在一片蔬菜沙拉上，池念低着頭，看不清表情，只又重複了一遍，“不知道。”

舒暖有些茫然了，但沒等她再問，池念反問她：“來到這裏之後，你有沒有做過夢？”

“做夢？”舒暖疑惑，然後認真想了想，“進到靈域之後嗎？沒有吧……如果非要說……昨天晚上見鬼那個算是夢嗎？”

“除了昨晚，其他時候都沒有做過夢？”

“沒有。”

進到靈域之後，她睡覺有時候安穩有時候不安穩，但共同點是都沒有做過夢。

舒暖越說越懵：“怎麽突然問這個呀，小念你做夢了？”

“嗯。”池念說，“很多。”

“會夢到什麽？”

“都不夠清楚，只是片段。”

“但有一個人總會出現。”

舒暖恍然地點點頭，“守域人說來到這兒咱們的記憶就都不完整了，如果你老是夢見同一個人，那個人肯定是你特別重要的人。”

舒暖還想再聊，古堡外傳來一聲“舒暖姐姐”。

舒暖站起來走到窗前往下看了看，回頭對池念說：“是蕭蕭！”

池念起身往下看了眼，小姑娘站在古堡外頭，正向舒暖招手。

舒暖也朝黎蕭蕭招了招手，又說：“小念，那我先下去啦。”

“去吧。”

等舒暖走到門口，又加了句，“小心點。”

舒暖點點頭，跑出了門外。

·

走到古堡後頭的一處角落，姜息垂眼看着腕上不再閃爍的紅痕，“出來。”

031從一旁的牆後繞出來，“聽077說1121被拉進關裏了。是不是挺煩的？要不要我想個辦法，怎麽把她……”

“不用。”

031腳步微頓，看向果斷拒絕的人。

看031半天沒說話，姜息問：“怎麽？”

“沒什麽……就是有點意外。”031說，“還以為你會一秒都不想看見她。”

031換了個話題，“我聽說是那個闖關者把她坑進關卡的？”

姜息淡淡應聲：“嗯。”

“啧，這位闖關者可真是驚喜不斷。”

看了眼姜息的反應，031問：“要不要出去聚聚？我有辦法暫時屏蔽一下，晚上就回來，時間不算長，不會違規。”

又說：“666也會來。”

“我是說……以前的666。”

“上回在關卡裏跟你碰過面之後，他一直想再見見你。”

·

姜息回到古堡的時候已經入了夜。

推開門的時候，聽見池念說：“回來啦。”

她好像很愛講這一句，每次都是在才進門的時候，及時向人遞出語調甜軟的歡迎。

“夜色這麽好。”池念趴在窗口，不知道這樣站了多久，半個纖瘦的肩浸在清冷月色裏，把一貫活躍的人顯出幾分安靜的冷寂。

但她回過頭來，那點冷寂便很快被臉上的融融笑意沖得消散，指了指一旁桌上的燭臺，沒問姜息去了哪裏，只說：“姜老師，要不要秉燭夜游啊？”

夜還很長。

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

寂靜的入夜莊園，兩個身影自黑暗間穿梭而過，帶着隐約的燭光，一路進了花園。

姜息跟着池念後頭，看着她睡衣邊角鼓起來一些，在腰上纏了個小包，不知道是帶了些什麽東西。

在花園的周邊，池念走近了那片幹屍林。

昨晚新出現的幹屍也都被規整到了這裏，成為了林區新的一部分。

夜色之下，蒼白幹枯的軀幹各自扭曲着，露出一張張或驚恐或絕望的幹癟臉孔。

他們有些身上還留着死去之前穿着的衣物，有些衣着褴褛，還有些則已經完全風化瓦解了衣物，只餘下一具枯屍。

池念從中緩步穿過去，停在一個幹屍面前。

那幹屍穿着一身禮服套裝，臉上還戴着眼鏡，比較起其他過分幹皺的幹屍來說顯得稍微飽和一些。

是昨晚那個被猩紅仆從抓住獻祭了的闖關者。

池念回過頭，看向一路延伸向遠方的幹屍林，“這裏頭有多少是闖關者？”

數不清。

姜息沒回答，看着池念擡起手，動作輕緩地幫面前的幹屍正了正眼鏡框。

收回手，又繼續往前方的林子裏走過去，直等走到幹屍林深處，發現了一大片空地。

幹屍們被種在一旁，繞着隔開了這樣一片空地。

池念走過去，擡腳踩了踩空地的地面，“好軟。”

姜息也擡腳踏了兩下：“底下埋了東西。”

池念贊同地點點頭，突然彎眸笑了笑，“姜老師，猜猜是什麽？”

這片空地呈長方形的形狀，最長的地方大概是三米，跟裝瘦長怪物的棺材尺寸差不多。

而昨天瘦長怪物的棺材被拉出來的方向也恰好跟這片林子相同。

答案不言而喻。

來回看了看，池念走到一個男仆幹屍旁邊，雙手合十道了個歉。

姜息看着她動作，突然有些不太好的預感，下一秒，便眼看着池念把男仆幹屍的一只手臂折了下來。

選了個趁手的角度，開始挖土。

土層埋得很淺，除去上頭薄薄的一層土，殷紅的棺材板出現在眼前。

池念直起身，把手臂種回了男仆幹屍身邊，然後走回棺材旁，從後腰掏出了幾根長釘子。

以及一把釘釘子用的錘子。

--------------------

作者有話要說：

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出自古詩《生年不滿百》。

晚安好夢啦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