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分不清

黑夜漫漫, 在倒數停止的瞬間，關卡內的時間就被按下了暫停鍵。

浸在黑夜裏的三樓長廊同窗外的夜色一樣，仿佛成為了一處永遠沒有盡頭的地獄之所。

每個病人都拼命想要離開，卻無一人成功逃離。不是在半路被病人幹掉, 就是被擠得根本無法移動。

也有病人選擇躲回自己的房間, 企圖以此躲過怪物的襲擊，可最終還是被強行破開了房門, 在混亂的夜晚被迫獻出一陣新的哭嚎。

住在3號房間的襯衫男貼着牆面躲在人群後頭, 想要趁怪物不注意從樓梯跑到其他樓層。

眼看已經快到達目的地，一個被失控者甩出來的病人突然摔在了他的腳邊。瀕臨死亡的病人理智全無，一把揪住了襯衫男的褲腳哭喊起來。

生怕怪物循聲過來, 襯衫男迅速踢開病人的手往樓梯口跑，卻還是晚了一步。

一只沾滿血跡的巨大拳頭咚地砸到了牆上，本就在搖晃的大樓雪上加霜，牆皮撲簌簌地往下掉，将襯衫男兜頭染上了白灰。

在黑暗之中, 這般模樣俨然是個顯眼的活靶子, 當即被追趕而來的饑餓者勾住了腰往空中扯去。

聽到了襯衫男驚慌失措的呼喊, 近處的顧洋迅速跑過去, 雙手緊緊扒住了襯衫男，想要為襯衫男争取些逃脫的機會。

千鈞一發, 失控者不知為何突然狂吼着甩出了幾記亂拳。

無差別的混亂攻擊波及到了一旁的饑餓者，趁着這功夫, 顧洋一鼓作氣幫着把男人拉了出來。

一成功脫身, 襯衫男便頭也不回地往樓梯口跑去, 期間為了跑得更快，還将同他并肩的顧洋往後扯了一把。

回過神的饑餓者不滿地怒嘶一聲, 但已經來不及将襯衫男抓回來，幹脆将扭曲的手臂一轉，圈住了顧洋的腳踝。

恍若沒聽到顧洋的驚呼，襯衫男頭也不回地沖進了樓梯間。顧洋咬牙罵了一句，但也顧不上後悔再多，整個人就被饑餓者甩到了半空。

渾身的骨架幾乎被甩得散開，顧洋頭暈眼花地看過去，隐約對上了饑餓者大張開的嘴。

只是模糊的一眼就起了滿身雞皮疙瘩，顧洋瞪大了眼，知道就算頭頂的數值沒爆，現在也是難逃一死。

恍惚之中，感覺到可怖的尖牙近到了眼前。

一秒，兩秒。

想象中的疼痛與死亡卻沒有發生。

片刻之後，伴随着饑餓者瘋狂的吼聲，一大片腥熱噴了顧洋滿臉。

摔倒在地上，顧洋慌亂地抹開臉上的血水，擡頭看向饑餓者出聲的方向。

墨發淺瞳的少女站在窗邊，雪色無瑕的側臉被濺上了一星血痕。恰逢雲層散去，半垂的淺色瞳映着窗外冷月，暈開一片含着淩厲的光。

纖細如玉的腕骨輕輕上擡着，姿态散漫地拎着個什麽東西，稍稍晃了晃，随手摔在地上。

月色入窗，在看清那東西是什麽的瞬間，混亂的人群像被按了暫停鍵，一瞬安靜了下來。

一片寂靜裏，唯有那東西在地上滾動的聲響，一聲又一聲，直到磕到了顧洋的鞋子停了下來。

是饑餓者的頭。

原本蹲着的顧洋雙膝一軟，直接跪在了地上。

身後傳來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顧洋愣愣地擡起頭，跟衆人一同看向少女的身後。

一頭銀發的女人靜靜立在月色未映到的黑暗處，纖長高挑的身影下俯趴着一個體型巨大到幾乎将走廊撐滿的怪物。

眼看着銀發女人回過頭，周圍的人齊齊往後退了一步。

但那張驚豔絕倫的臉卻絲毫沒有面朝他們的意思，只将眼神盡數落在一旁的少女身上，似乎是在确認人有沒有受傷。

一瞬恍惚裏，每個人都從那雙殷紅駭人的眸子裏看出了一絲如水溫柔。

但還來不及看清，那雙眸子便朝着他們睨了過來，冰冷的寒意在同一時刻讓每個人都後背發了涼。

再次齊齊後退了一步，病人們哆嗦着看了眼在角落癱成一坨的無頭饑餓者

以及以扭曲姿态跪在地上的不再動彈的失控者

又回頭看向走廊上渾身染血的少女和滴血未沾銀發女人。

……

一時竟有些分不清誰更像惡靈。

·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緊急報告已經發送成功，但守域人等了許久也沒能等到回複。

監控室裏的畫面已經全部變成了亂碼，無法得知關卡內的實時畫面，守域人只能再次向關卡內的1121撥出通訊，但接連幾次都沒人接聽。

身為關卡的監督人，守域人此時卻完全跟關卡斷了聯系。

這樣的情況是守域人從來沒有遇到過的，關卡失衡，闖關者無法脫離，現在就連身處關卡內的同事也沒了音訊。

緊張地在監控室來回徘徊過幾次，守域人回頭看了眼一片花白的監控畫面，最後心一橫，坐下來打了份新的通知郵件，再次點下了發送。

·

主城區。

入夜時分，中心大樓周圍的街區管控嚴格，沒有門道的闖關者無法接近這裏，也不會想主動接近這裏。

因為如果沒有守域人專有的通行标識，一個不小心就容易觸發清掃程式，引來禍端。

剛從中心大樓出來的077站在街道邊緣，回頭又看了眼面前的大樓，“……沒想到中心真的不見了。”

233緊随後頭走出來，同樣表情難以置信地應了聲“嗯。”

往常守域人要進入中心大樓，必須要有中心發出的邀請為憑證才可以入內。

所以起初077還擔心會不會連門都進不了，卻沒料到031站在門口，只試着輸入了幾個破解程式便成功開了門。

且沒有觸發任何警報系統。

但還是保持了一定的警惕，等大概确認過中心的确離開了大樓，幾人便迅速撤了出來。

只是才出來，還沒等離開，身後亮起一處光塊，急促的腳步聲從中踏了出來。

031動作稍頓，回頭看到了一臉焦急的555。

看見他們幾個，555也愣了愣，随即問：“你們也是來找中心的？”

也。

沒等回答，又一處光塊亮起，250揉着雞窩樣的腦袋跑了出來，一眼看見了站在中心大樓前的衆人，“咋地都擱這兒聚呢？哎我艹，都收到消息了？”

077有些茫然，“什麽消息？”

“三十三院那兒出事了！”555清了清嗓子，迅速道：“我剛剛接到了全域範圍的警報通知，還是最高級別的！”

随着他這句話，四周接二連三有光塊亮起，其他區域的守域人也紛紛出現在了大樓周邊。

轉眼之間，原本空蕩的城區一下熱鬧起來。

守域人們湊在一處，都在讨論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

“是哪個發的，先上報過了嗎？怎麽就發全域消息了？”

“我第一次見這種消息，不是開玩笑的吧？”

“怎麽可能！誰會拿最高級別開玩笑！”

“你們幫着上報情況了嗎？”

“我上報了，但是根本沒有回複啊。”

“我也是。”

“這到底怎麽回事？”

“我想問問具體情況，但根本聯系不到那邊，所以想着只能來這裏請示一下。”

“走，走！直接進去問問怎麽回事！”

一群守域人熙熙攘攘往前走，在距離大樓之餘幾米的地方停了下來。

“各位。”

穿着制服的女人伸手攔住了人群，一頭淺金卷發在月色下煜煜生輝，起手擡了擡鼻梁上的銀色半框眼鏡，道：“不必進去了。”

守域人們疑惑地停下來，“什麽意思？”

“她剛剛說什麽？”

不知道031要幹什麽，077有些緊張，但還是挺了挺脊背站在031身側，跟着重複了一遍，“說你們不必進去了！”

031微笑道：“我們之前已經接到了中心的消息，讓我們幾個前往援助。”

說話的同時，031擡手圈了個圈，将站在一邊的555和250也圈了進去。

“你們幾個？都發全域消息了，就你們幾個能搞得定？”

“到底發生什麽了？”

“大家可能也聽說過，前陣子三十三院新進了一位病人。這回就是那位病人鬧了些麻煩出來。”

031笑得自然，“負責的守域人沒什麽經驗，所以一時緊張發錯了消息。”

“你是說，這消息是不小心發錯了？”

“是誰負責那場關卡的？”

對上031的眼神，555隐約有些反應過來，接話道：“我記得是1121，她當守域人沒多久，可能相關業務還不太熟練。”

“從闖關者轉上來的那個？她當守域人是沒幾天。”

“這樣啊，新人還是缺鍛煉啊！”

質疑聲逐漸被壓了下去，一個個光塊再次亮起，守域人們接連踏入消失。

等人走得幹淨，555才走到031身邊，“到底是怎麽回事？”

遲鈍如250也看出來情況不太對，再聯想到之前送姜息去的也恰好是三十三院的關卡，更加覺得不妙，走到031跟前狐疑地問：“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假的？”

031說：“半真半假。”

說中心讓他們去幫忙是假的，但他們要去幫忙這件事是真的。

回頭指了指大樓，031簡要道:“中心不見了。”

在555和250訝異的眼神下，031繼續道:“但這事暫時不要讓更多人知道，以免出亂子。”

一直以來，靈域中的衆人都遵守着各類中心制定的規則，幾乎是生存于中心的監視下。

靈域裏不只有守域人，更有數不清的惡靈。

且不說守域人裏有沒有心術不正的，單是那些惡靈，如果讓他們知道中心的束縛已經不生效了，就像是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

到時候會發生什麽，誰也無法預料。

·

又一次被池念救下來，顧洋從驚吓與震驚中回過神，馬上感激又欣喜地站起身，朝着池念走近，“池小姐！……真是太感謝你了，你又救了我一次！”

“啊，你這裏沾到了一點……”說着話，注意到了池念臉上的痕跡，顧洋一邊将手擡了起來，想要去擦池念頰側的那一點血痕。

剛剛扔下東西，池念正垂眸專心撚着指尖的血污，完全沒去注意顧洋說了什麽，也沒防備他的動作。

眼看着再過會兒指尖就能觸碰到雪色的肌膚，顧洋心底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但在距離縮短到一寸的時候，突然手腕一頓。

顧洋一愣，驚訝地看向自己手腕上憑空出現的一縷銀發。

看起來明明只是柔軟的頭發，觸感卻如同鐵絲一般，緊緊箍住了他的手腕，終止了他朝池念靠近的動作。

顧洋緊張地後退一步，驚惶四顧着，思索這又是什麽怪物找上了他，卻一扭頭就對上了一張臉。

一張含霜卻絕美的臉，顧洋下意識多看了幾眼，随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手腕上這縷銀發正是來自于對方之手。

而這樣非常人的能力……是怪物，是惡靈！

顧洋迅速往後退了一步，随即急聲喊道：“池小姐，你小心……！”

提醒的話語到一半，顧洋瞪大了眼。

女人修長的指骨蹭在池念頰上，萬分輕柔地，将池念臉上的那點血痕輕輕擦了下去。

池念擡眸看向姜息，随即從衣袖上尋到一塊幹淨的地方，捏着姜息的手，仔細把轉移到她指尖的那點血污擦得幹淨。

顧洋有些茫然地看着，随即一下對上了姜息的眼神。

由着池念握着自己的手擦拭，姜息擡眸睨向男闖關者，張了張嘴，無聲地吐了個字。

“滾。”

“……？”

顧洋訝異地張大了嘴，從對方寒意十足的臉上再次确認了那字眼的意思，哽了一下，但最終也沒敢說什麽。

只是在某種詭異又熟悉地被抓包的感覺裏，迅速又往後多退了幾步。

一衆病人此時也才反應過來，走廊裏不知何時已經沒有了古怪的嘶聲，那些怪物病人都被解決得幹淨。

恍然地退開了幾步，病人們逐漸陷入死裏逃生的欣喜中。

擡眼看向突然往後退去的顧洋，池念松開姜息被擦幹淨的手指，眨了下眼，也倏地彎眸笑開。

“姜老師，你吃起醋來也很可愛。”

“……”

姜息沒回話，只突然擡手捏住池念的下巴，将她的臉左右挪了挪，是借着查看她是否受傷的動作裝作沒聽見那聲調侃。

在害羞。

卻叫人忍不住有些壞心思地不肯就此放過她。

池念擡手順着姜息的手腕攀上去，把纖細的指骨添進姜息指骨的縫隙裏，交織着握住。

趁姜息不備，側過頭，輕而緩地吻了一下她的指尖。

呼吸微頓，姜息頓住動作，察覺到池念帶笑的眼神落在她開始微紅的耳尖。

舒了口氣，擡手去遮住池念的眼睛。

“……不要笑話我了。”

池念擡手捏了捏姜息掩在她眼前的手，還沒再開口，四周突然傳來病人們的驚呼。

姜息收手走近，迅速抱着池念的腰往後挪動了半步。

扶着姜息的肩膀站定，池念朝姜息身後看去。

血跡斑駁的地板上，饑餓者的頭顱不知何時同屍身滾到了一處，皮肉的缺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合。

而另一旁，匍匐在地的失控者渾身抖動了幾下，緩緩撐起了被折斷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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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抱歉，讓大家久等了。

晚安好夢啦！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