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正常”
四天前,買菜回來之後,秋聆在停車場附近發現了一個眼熟的人影。
看體态,像是一名中年婦女,穿着花哨的棉綢布料裁成的衣服,黑發裏夾着幾簇顯眼的白發,手裏提着一個黑色的塑料袋。
那人似乎遠遠地就看見了秋聆,還擱着二三十米距離的時候,就飛快地溜走了。
秋聆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便幹脆進了停車場去查看情況。
高檔小區裏住的人不多,但基本上都是有錢人,家裏好幾輛車,因而停車場一開始就是按每戶兩個車位建造的。秦翊辰只買了兩輛車,一輛來回上班用,早上已經被他開去公司了。一輛是備用的,秋聆不會開車,因而便一直停在車位上。
秋聆提着菜一路小跑過去,找到自家那輛黑色的蘭博基尼,看見它現在的模樣,忍不住咬了咬下唇。
保養得當的車身上貼滿了白底紅字的紙條,每一張上都寫着同樣的字:不孝子秋聆抛父棄母!!
那個匆匆逃走的可疑女人,果然是他的母親。秋聆已經鼓起勇氣和那對無恥的父母斷了聯系,和秦翊辰一起搬家的時候也沒有告知他們具體的住址,可是他們依舊陰魂不散地找來了。
秋聆放下手裏的菜,頂着泛紅的眼眶,用手一張張地把車身上貼的紙條撕下來,心中滿是酸楚。
過了一會兒,白色的紙屑就落了滿地。可有一部分黏得太牢了,用手摳不幹淨,他便只好回家提了一桶水來用抹布擦洗。折騰了大約半個小時,才讓車身恢複如初。
既然父母又來找他,那多半就是又有經濟上的困難了。
秋聆一個人在家裏坐了半天,還是狠下心來決定不給他們打電話了。
結果下午秦翊辰下班回家之後卻對他說:“今天你媽給我打電話了。”
“……什麽?”秋聆手中的筷子停下了。
秦翊辰的語氣很輕松,就像在說今天的天氣一樣:“她說他們缺錢,我就給了他們五十萬。”
秋聆知道五十萬對于秦翊辰來說只是個小數目,可他不明白秦翊辰為什麽要這麽做,尤其是在他已經同父母斷絕關系的情況下。
他垂下眸,問:“為什麽?”
“他們再怎麽說也是你的父母啊聆聆,找我要錢我當然得給。”秦翊辰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來,“聆聆,你是個好孩子,怎麽忍心讓親生父母食不果腹?”
秋聆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曾經他的父母對他很好,把他寵在掌心裏寶貝着,他也很感激他們,想着以後有了錢一定要回報他們盡孝。可是自從五年前他們染上了賭瘾之後,一切就都變了。那對溫良的父母自此化身成了一對讨債鬼,日日夜夜地折磨着秋聆的神經。
如果不是為了替他們還債,秋聆根本不會惹上秦翊辰。
秦翊辰知道事情的始末,也知道秋聆的父母是怎樣的人,可卻依舊大方地施舍給了他們五十萬。
“……就算你不這麽做,我也會一直留在你身邊的。”秋聆捏緊了手中的筷子,聲音有點發顫。
秦翊辰是知道秋聆會因為父母找他要錢的事而心生愧疚,所以才給錢的。秋聆一定會為父母償債,秦翊辰想借此,繼續把秋聆套得更牢。
他要讓秋聆覺得,是自己虧欠了他。為了得到秋聆,他已經做遍了無恥之事,不差再多這一樁。
秦翊辰淡淡地望着餐桌對面的秋聆,冷眼看着妻子的情緒陷入崩潰。
“八百萬,已經夠我還一輩子了啊……”秋聆哽咽着,透明的淚水滴進才吃了一半的米飯裏,“我不會跑的。”
正常的狀态下,秋聆絕不敢對秦翊辰這樣說話,他只會乖巧溫順地附和着說“都聽老公的”。
他難過,并不是因為父母重新找上門要錢,而是因為他徹底明白了,不管他表現得多麽聽話多麽順從,秦翊辰也絕對絕對不可能放過他。
“翊辰……”omega嗚咽着,用手捂住臉,眼淚浸濕了手指間的縫隙。
秋聆已經很久沒有喊過他的名字了。秦翊辰的心忽然劇烈地跳動起來。
“我們真的無法做正常的夫妻嗎?”秋聆悶悶的聲音傳進他的耳裏。
正常的夫妻。
秦翊辰的眼神裏多了幾分迷茫。
他最初接觸過的夫妻,就是他的父母。在小時候的秦翊辰的印象中,他們一直很恩愛。直到有一天,淩晨時他被父母卧房裏的動靜驚醒,悄悄跑過去看,發現兩個人正因為什麽事情在激烈地争吵着。
他的父親紅着眼睛,變得好可怕,一點都不像平常溫溫柔柔的樣子。
秦翊辰只敢偷偷地看。
又吵了幾句之後,父親忽然擡手扇了母親一巴掌。女人倒在床上,捂着臉不停地哭。
他吓得趕緊跑回了自己的房間。另一間卧房裏的動靜,依舊透過厚厚的牆壁,隐隐約約地傳到秦翊辰的耳朵裏。
第二天,一切都和往常一樣。母親臉上的紅印已經消去,看起來也很正常,不像是哭過的樣子。兩人依舊和和睦睦,毫無異樣,只有在父親告訴他,要送他去國際學校念初中時,母親的眉頭微微地皺了一下。
秦翊辰差點以為,昨晚的一切根本就只是他的一場夢。
後來他還是鼓起勇氣問了父親,父親卻對他說:“老婆不聽話就是得打。”
男人說這句話時的語氣過于理所當然了,讓他以為這就是正常。平常恩恩愛愛地過日子,妻子不聽話就動手教訓,這就是正常。
小孩子仰慕他事業有成的父親,無條件地相信父親所說的一切。
那一年,秦翊辰十歲,在讀小學四年級。
後來他也成為了像父親那樣事業有成的男人,也遇見了他的愛情。
二十七歲那年,一次偶然的機會,他發現了一個在網上做原創音樂的Omega歌手,叫秋聆。秋聆抱着吉他坐在房間裏自彈自唱,垂眸低笑的模樣,一下子就俘獲了他的心。
秦翊辰通過一些手段與秋聆相識,知道他想出道做歌手,就私下裏利用人脈幫秋聆聯系了一家唱片公司,幫他出了一張迷你專輯。
他以為自己做了這些,就可以獲得秋聆的愛,但是并沒有。秋聆依然拒絕了他的告白。
秦翊辰從小到大做什麽都一帆風順,沒有經歷過挫敗。秋聆的拒絕讓他瞬間惱羞成怒,因此,才有了後來他利用秋聆父母的債務來逼秋聆跟他結婚的事。
一開始他和秋聆之間不是這樣的,他學着他父親的樣子,扮演着一個好丈夫,把秋聆捧在心間寵着。那時秋聆不像現在這樣畏畏縮縮,還會主動和周圍的鄰居打交道,也頗受鄰居們的喜歡。
可是沒過多久,秦翊辰發現秋聆好像和鄰居家那個正在音樂學院讀書的alpha兒子關系很好。
秋聆和那個大學生年齡相仿,有共同的興趣愛好,性格也很合得來。秦翊辰慌了,他怕秋聆喜歡上別人,怕秋聆離開他。
秋聆抱着吉他跑到隔壁家和大學生一起彈唱的那晚,秦翊辰再也憋不住脾氣,怒氣沖沖地把秋聆抓回了家,第一次動手打了他。
那把用了好幾年的吉他終于還是壞掉了,六根弦斷了四根,摔在客廳的地板上。
而它的主人則被關進了卧室裏。臉上挨了兩巴掌,嘴角滲着血,腹部和腰間被踹了一腳,雪白的皮膚多了幾塊青紫色的傷,身上挂着破破爛爛的衣服被丈夫淩辱,喉嚨裏發出破碎嘶啞的求饒聲。
看到秋聆渾身是傷地蜷縮在床頭落淚的時候,秦翊辰忽然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爽快,也明白了父親曾對他說過的話。
——老婆不聽話,打一頓就好了。
讓他知道疼,以後就不會再違背自己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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