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三吻

岑歲離開的時候外面還在下雨。

路上的人已經少了許多,就連路燈也都熄滅大半。岑歲撐着傘慢悠悠地往回走。

教職工宿舍并沒有路燈,光線瞬間暗了許多。

這邊沒有停車場,一條馬路,一半拿來停車,路極窄,地面坑坑窪窪的,岑歲小心翼翼地跨過水窪。

身後有一輛車駛過來,車燈在細細密密的雨絲中構成一道昏黃色的光柱,車子經過她的時候,車速緩慢,然後在她面前不到十米的地方停下。

岑歲擡了擡傘面。

往前走去,經過那輛車的時候,聽到身後車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

緊接着,是倉促的腳步聲。

岑歲下意識地往後瞥了一眼,隔着淅淅瀝瀝的雨絲,陸宴遲的臉就這樣闖入她的視線中。漆黑的雨夜,襯得他眉眼更加深邃,桃花眼微斂,多了幾分不近人情的疏離。

視線往下滑。

岑歲發現他沒有帶傘。

她張了張嘴,想要叫他的名字。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兒,或許是夜晚将人的大腦都吞噬,她的腦海有瞬間的空白,而剛才奶茶店裏衆人揶揄他的話在那瞬間填補入缺。

于是她脫口而出,

“——陸公子。”

話音落下,她看到陸宴遲腳步一頓。藏在漆黑夜色中的眉眼萬分深邃,眼裏卻滑過一絲荒唐笑意。

不止是陸宴遲覺得荒唐。

岑歲自己也覺得荒唐。

她剛剛叫他什麽?

陸公子?

呵呵。

呵呵呵呵。

她到底是怎麽想的竟然會這麽叫他?

要不破罐子破摔再補一句:“富婆重金求子?”

岑歲在心裏天人交戰八百回合,覺得自己還能夠再搶救一下,于是磕磕絆絆地岔開話題:“你沒帶傘嗎?要不一起?”

陸宴遲眼裏有若有似無的笑意浮過,低聲說:“謝謝。”

往前走了一會兒。

他主動開口:“這邊車太多了,我沒法開到樓下。”

“你以後可以把車停在禮堂那邊。”岑歲頓了幾秒,怕他不知道禮堂在哪裏,和他說明,“出了小區右轉,左手邊就是禮堂,禮堂正門那兒很空,可以停車。”

“是嗎,謝謝你了。”他的眼睑懶洋洋地垂着,嘴角挂着笑。

岑歲小聲說:“不客氣。”

她舉了舉手裏的奶茶,“謝謝你的奶茶。”

他禮尚往來地回她:“不客氣。”

到了單元樓樓下,陸宴遲收起傘,似是漫不經心地一問:“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岑歲,”她看到他另一邊的肩上被雨水淋濕,棉質衣服沾在皮膚上,她抿了抿唇,“你的衣服都濕了。”

陸宴遲挑了挑眉,并不在意:“沒事。”

樓道裏的聲控燈随着二人上樓的聲音亮起,陸宴遲又問:“是哪個歲?”

岑歲:“歲歲長相見的歲。”

她禮貌性地問他,“你呢?”

也不知道是怎麽了,或許是為了彌補剛才的事情,想讓他明白自己确實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什麽,岑歲很刻意地說:“我剛剛聽到你朋友叫你陸公子,你是叫陸公子嗎?”

陸宴遲顯然沒想到她會說這句話。他似乎是真覺得好笑,嗓子裏溢出細碎又愉悅的笑聲,笑的胸腔都在震,聲音裏帶着還未散的笑意,自我介紹:“陸宴遲。”

“哪個宴?”

他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春日宴的宴。”

“……”

恰好到了樓層。

陸宴遲把傘遞給岑歲,“對了,替我謝謝孟教授。”

接過傘的時候,岑歲聞到他身上的煙味,味道很淡,并不難聞:“什麽?”

他說:“水果。”

岑歲“哦”了聲,她慢吞吞地拿出鑰匙開門,門打開的時候,背後傳來男人好聽低沉的嗓音,和從樓道裏傳來的瓢潑雨聲糅在一起,帶着笑:“還有,謝謝你送我回家。”

她慢半拍地轉身,卻只看到對面關上了的門。

隔天是周一,孟家一家三口都上課去了,家裏只剩岑歲一個人。

她吃早餐的時候收到孟微雨的微信:【我要去見陸教授啦!】

岑歲:【哦。】

孟微雨:【你這什麽反應?】

岑歲:【哇哦,希望你上課的時候會被陸教授點名回答問題呢。】

孟微雨:【……這也是不必哈。】

過了幾分鐘。

孟微雨:【啊啊啊啊啊啊啊!】

岑歲:【?】

孟微雨:【他好帥!】

孟微雨:【.jpg】

孟微雨:【你品,你細品,這是什麽斯文敗類啊?】

岑歲點開圖片。

照片的像素并不清晰,甚至有些模糊,估計是距離太遠,孟微雨把畫面放大了幾倍導致的。但也能看到,男人站在講臺上,黑色西裝勾勒出他寬肩窄腰的身材。

投影儀的打光顯得他面容深邃又立體,高挺的鼻梁上架了幅眼鏡。

身上散發着溫和又疏離的冷淡氣場。

岑歲總覺得這張照片怪怪的。

是陸宴遲。

又不像陸宴遲。

她前幾次見他,他都是笑着的。

可照片裏的陸宴遲,面無表情的臉顯得分外寡冷,那雙勾人的桃花眼似乎因為冰冷的鏡片而顯得漠然又冷淡,看着極為不近人情。

隔了幾分鐘。

孟微雨:【教室陷入一種緊張的氛圍中。】

岑歲也跟着緊張兮兮地:【怎麽?陸宴遲放屁了嗎?】

孟微雨:【?】

孟微雨:【……陸教授好嚴肅。】

孟微雨:【我現在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岑歲給她支招:【那你喘小氣。】

孟微雨:【……】

岑歲反複地點開那張照片,确實,非常的斯文敗類。單單站在那兒,背景粗粝簡陋,也像是在拍禁欲大片似的。

她心念一動,走進孟微雨的房間,拿起桌子上的課表,用手機拍了下來。

岑歲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她竟然會重返大學課堂,而且是去聽她大學時最深惡痛絕的高數課。

南大這些年建了不少教學樓,陸宴遲這節課就是在新建的工科樓上的,岑歲畢業之後就沒進過教學樓了,因此找教室都找了不少時間。

好不容易找到教室,她還沒進去,就聽到打鈴的聲音。

好在教室不是階梯教室,只是大教室,有前後門。

岑歲小心翼翼地打開後門,彎着腰,試圖減弱自己的存在感。把門關上之後,她轉過身想要找空位坐下,甫一擡眼,就聽到一個嗓音響起。

穿過偌大的教室,聲音質感冷冽,如窗外随風抽開的雨絲般:“站在後門的那位女同學,趕緊找空位坐下。”

因為他的話,全班所有人都回頭看了過來。

岑歲:“……”

我能是男同學嗎?

岑歲僵硬着身子直起腰來。

陸宴遲:“快點坐下,我要開始點名了。”

她扯着嘴角:“好的,老師。”

可是!為什麽!最後幾排!都!坐滿!了!人!啊!!!

岑歲要崩潰了。

只有前兩排還有零星的空位。

她就這樣迎着一百多號人的注視,從最後一排走到了第一排。

等她坐下之後,意外的和邊上的人對上了視線。

孟微雨:?

岑歲:“……”

還沒等岑歲想好怎麽解釋自己出現在這裏的借口,講臺上的陸宴遲開口了:“既然坐下了,那我就開始點名了。”

“我每堂課都會點名,一次沒來,平時分扣光,三次沒來,期末考試不用參加。”

教室內一陣騷動。

岑歲嘀咕着:“那兩次沒來的豈不是血賺?”

她說完,察覺到有一個涼涼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似乎看到陸宴遲眼裏有笑意一閃而過。

他扶了扶鏡框,看向教室裏坐着的學生,眼神很淡,卻給人一種無法忽視的壓迫感,淡聲開口:“兩次沒來,那就争取期末考試你的卷面分能有九十分,否則還是按重修處理。”

忽視所有學生的抱怨,他又說:“行了,開始點名了。”

他每叫到一個名字,都會擡起頭看喊“到”的學生一眼。

……

……

“陳康俊。”

“到。”

“孟微雨。”

“到。”

“易修澤。”

“到。”

這個聲音很熟悉,岑歲回頭,竟然是奶茶店的店員。

他笑着,低聲和她打招呼:“好巧。”

岑歲點了點頭。

點完名之後,陸宴遲說:“四個班一共一百十三個人,點名的時候有一百十一個人喊了到,誰給別人喊到了?”

死寂。

教室裏陷入一陣死寂中。

陸宴遲放下手裏的名單,扣指輕敲了幾下桌面,像是淩遲前的擊鼓聲,一聲一聲,敲在人心上最脆弱的地方,眼神淩冽又嚴肅,一句話沒說,也輕而易舉地将人擊潰。

有人站了起來,“老師……”

“老師……”

陸宴遲口中快速地吐了四個名字出來:“誰幫誰點到的?”

二人吞吞吐吐地說出對方的名字。

陸宴遲語調清淡地說:“行了,下不為例。”

二人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岑歲和孟微雨對視了一眼。

孟微雨倒吸一口冷氣:“他的記性也太好了吧?我們班三十個人,我花了一個月才把人全都記住,他就點個名的工夫?他的記性為什麽這麽好啊,是因為他每天都喝新蓋中蓋嗎?”

岑歲很認真地糾正:“我覺得是因為他每天都喝六個核桃。”

“……”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在她說完那句話之後,她似乎覺得講臺上的陸宴遲的唇角往上揚了一下。

很細微的弧度。

作者有話要說: 六個核桃,打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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