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挂了電話, 孟老端着茶杯,踱着小步子, 愉快地在擺弄他種在窗邊的兩盆小蔥。

孟璧從外頭風風火火地進來,端起茶壺對着壺嘴先給自己灌了一肚子水。

“還有沒有點規矩?不知道拿杯子喝嗎!”老爺子罵道。

孟璧縮了縮脖子, 在他爺爺對面端端正正坐好, 訴苦:“這回真的不能怪您孫子我, 您知道嗎,我們追着那僵屍一路追到了新疆塔克拉瑪幹,在大沙漠裏頭差點沒給曬成人幹, 會水法的那人為了給大家弄水,都快把自己給榨幹了。”

孟老哼了一聲:“那也是你們一群小崽子本事不到家, 好好一個在海邊給發現的僵屍, 居然能讓人跑到了大西北沙漠去, 該不會僵屍坐的飛機你們騎的自行車吧。”

孟璧也是有苦難言。

那僵屍有個三百來個年頭, 雖然也算厲害, 可他們六個人,本來費些功夫也能拿下來,誰知到這僵屍跟不要命似的,法術打在身上也不管,就一定要往沙漠跑,他們沒法跟僵屍比腳力,還是分了兩個人先注意動向,剩下的人又找法子弄了三輛摩托車才險險沒跟丢。

穿着道袍騎摩托,一路開過去全是圍觀的。

中間開錯道, 還有些城市不準騎摩托,被交警也在後面追了一屁股,更絕的是還有些地方信號不好,看不了高德地圖的,這些事兒現在回想起來孟璧還是一把辛酸淚,更別說原本以為已經夠慘了,結果發現那家夥進了沙漠,還能更慘!

孟老瞪眼:“你們要是将追蹤之術又或者是蔔算之術學好了,哪個法子都能直接知道它在的地兒,還用得着這麽麻煩?”

孟璧一噎,道理是這麽個道理,但是真的能做到千裏追蹤或者準确蔔算的,哪個不是徒弟都成年了?他們一群菜雞實在做不到啊!而且有沒法求助。!

道術師協會會給成員提供便利,但也要求成員每年得接一定的任務量,再完成一個歷練任務。要是哪一年閉關或是有事,就順延到下一年。

當然這規定不是對那些老前輩們的,而是專門為協會裏頭的年輕一輩立的,也是存着讓年輕人多經些事,早日成長的心思。

孟璧這回這個就是和別人一道組隊的歷練任務。這種任務長輩最多給些符篆法器,不是生死關頭又或者協會把難度弄錯了,小輩要敢去求幫忙,長輩保準手動幫忙給他們加點難度。

因為這些原因,孟璧一行六個人只能苦逼地咬緊牙關,來了一次上千裏的摩托旅行。

吐完苦水,孟璧腦子終于回家了,戰戰兢兢地偷看自家爺爺一眼,發現爺爺聽他抱怨居然沒吹胡子瞪眼,試探着問:“您今天心情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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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老爺子哼笑一聲,“雖然你很糟心,但幸虧老頭子還有個靠譜的徒弟。”

孟璧好奇:“陸先生那邊有什麽喜事?”

“什麽陸先生,那是你師叔!”老爺子成功吹胡子瞪眼。

孟璧覺得嘴巴裏剛喝進去的茶有點苦:“我拜在師傅門下,這、這又沒繼承家裏衣缽,不算吧……”

“沒繼承衣缽你就不姓孟了嗎!那你是不是拜到了老方門下就不是我孫子了?”

孟璧苦着臉:“您老知道我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就老老實實叫師叔。”

“等正式拜師了再叫行不行?現在叫別把人家吓跑了。”努力給自己挽救了一波。

“行吧。”這是不高興的老爺子。

實在不想就師叔問題再跟爺爺聊下去了,孟璧問:“先前您還沒回答我陸——師叔那有什麽喜事?”

老爺子給蔥澆了點水,喜滋滋:“沒啥,就是弄清楚了你師叔那些特別之處大概是因為覺醒了先祖血脈。”

“知道是啥嗎?”

“這哪能輕易知道?要是能得點傳承記憶的還好,沒記憶的光靠那麽些能力怎麽猜?”

“這倒是。”

雖然覺醒了血脈,但從以前的案例來看,其實也就是得了那麽個一絲,長相是基本沒變化的,本身也還是人族,否則有白澤血脈的那個,白澤上古神獸,通曉萬物,有他的血脈還不早上天了。

不過能有這麽一絲的也很了不得了,現今連妖族自己都不知道還有沒有上古種活着呢。

不知道師叔到底是哪種血脈,要是傳自上古,那爺爺這徒弟還真是撿了大便宜。

另一邊在說他的血脈,這邊陸星沉也在考慮祖上跟什麽物種通過婚。

這當然是思考不出個什麽的,他四年前才回到顧家,又不很親近,能知道才怪了。

不過值得高興的是,雖然他死而複生,頭發變長還能化成光焰,指甲自動伸縮且削鐵如泥,外加眼睛裏跳火苗,頭發上閃火花,但他還是個人類。

——應該是個人類……吧?

心情一好,他打算再畫些符篆備用。

他畫的那些符本身是一點用處都沒有的,有用的是朱砂裏混入的血。

經過不斷稀釋嘗試,他終于确定了加多少不會畫完直接炸。

畫符是他的掩飾手段,陸星沉沒有興趣讓太多人知道自己血液的特異之處,他從不小看人心的貪婪,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孟璧和他的家人一樣。

但符篆這東西,能糊弄古平是運氣,稍稍有些眼力的人就不會上當,以後再遇到哪些東西該怎麽辦,還需要仔細計劃。

陸星沉斟酌了很久,在紙上列了好幾個可能的方案,等待後續驗證。

弄完這些,他想起了豔魔帶來的後果。

弄得人心惶惶還在其次,陸星沉已經做好了中招的人不正常的樣子被人拍了透露給媒體的準備。

不過打開微博和各個媒體網站,竟然沒有看到這方面的相關新聞。

反倒是有幾條奇怪的新聞後面跟了個爆字。

#道士騎摩托[爆]#

#道士鬧市飙摩托[爆]#

自從知道了還有神秘側世界,陸星沉對這些新聞就關注了許多,他順手點開新聞,然後……

照片很糊,但陸星沉還是認出了那個袖子灌滿了風,騎着摩托看起來居然奇葩地拉風的道術師是孟璧。

所以,繼發現自己的精神科醫生是個神棍,到明白他是個正經道術師,到最後發現這個道術師似乎也不那麽正經,陸星沉心緒複雜,他覺得自己對孟醫生的看法最近總是一變再變。

第二天大概是晚飯的時候,陳副導來敲他的門。

“大師,劇組想給您和古大師做個飯局,專門感謝您救了大家,您看有沒有時間?”

無論是多少次,陸星沉聽到這個您都忍不住有些胃疼,他摁了摁額角,“叫我陸編劇就好。”

陳副導遲疑。

陸星沉擰起眉,做出不悅的模樣,陳副導立馬戰戰兢兢道:“好的,陸編劇。”

“順便也跟劇組其他人說一下。”

陳副導連連點頭。

到地方後古平已經到了,他換下了那一身跟戲服似的道袍,聽到聲音下意識直起背,看到是陸星沉後整個人又攤了回去,向陸星沉訴苦水:“我從來沒想過妖魔都除了,給人祛除殘留的氣息反倒累了個半死。”

陸星沉:“你昨天祛了多少個人?”

古平:“後頭又來了幾個,一共二十七個!還有好幾個人被控制過,得着重照看,累死我了。”

不過這話也就能在陸星沉面前抱怨抱怨,等其他人一來,古平立馬直起腰,連夾豌豆的時候都竭力做出仙風道骨的模樣。

這頓飯的主角不是投資商,不需要觥籌交錯,桌上的人敬了幾回酒,發現兩位高人都不大喜歡這程序後,感嘆了一聲不愧是大師,出塵脫俗不耐煩這些俗物,就識趣地不敬酒了。

陸星沉中途去洗手間,出來的一個人正斜斜靠着牆,嘴裏突出一個煙圈,對他露出了個勾人的笑。

和她勾人的神态一致的大膽露骨的語言:“陸編劇,約嗎?”

陸星沉皺了皺眉,退了幾步。

胡菲笑容更深了,眨了眨狐貍眼,撩動眼簾的動作像在放電:“怎麽?沒這種經驗?”

一個性感尤物大喇喇地說你沒那方面經驗,疑似純情小處男,作為一個男人你這時候該怎麽反應?

陸星沉什麽反應都沒有,只是心裏不大高興,他不大高興的時候,以前還顧忌自己有病,擔心加重病情後在幻覺的引導下傷害別人,現在沒了這層顧忌,雖然日常神态看起來仍舊寧靜理智,但其實大學的時候的脾性反而有了些冒頭。

“你別靠近我。”他直接說。

胡菲抿了抿唇,眼睛朦胧水潤:“難道我不夠漂亮?”

陸星沉:“漂不漂亮跟我沒關系,但你身上的味道熏到我了,所以胡小姐能離遠點嗎?”

胡菲:……

胡菲:???

胡菲:!!!!!!

身為一個狐貍精最讨厭什麽?

最讨厭別人說她身上臭!

她本來看着這個人類身上陽氣特別足,也沒想害人,就打算來個春風一度,但現在別說春風一度了,狐貍精小姐只想撕了他的嘴。

她也不跟沒骨頭一樣靠着牆了,雙手環在胸前,柳眉倒豎:“你身上才有味道,一股奶腥味兒,臭死了。現在還在喝奶,恐怕毛都還沒長齊,遇到事情怕不是還要躲在媽媽懷裏哭。”

“随你怎麽說,所以胡小姐能讓開嗎?”

“說不過就想走?”

“不走留在這裏被你熏嗎?”

啊啊啊,氣炸!

還是一口吃了他吧!不行,冷靜胡菲你一定要冷靜,吃了人被道術師協會那群人發現就麻煩了。

“快滾,死小鬼,老娘饒你一命。”她丢下這麽一句話,氣沖沖地離開了。

陸星沉忍不住看了她的背影兩眼。

不做出那副柔弱無骨,要是要找東西靠的姿态的時候,胡菲看起來身高都快接近一米八了。

這難道就是她總是找東西靠的原因?

不過引起陸星沉注意的不是這個無關緊要的身高,他最近發覺自己脾氣不大對,變大了些,原以為是放下顧忌,恢複了些以往脾性,可剛剛那麽一出下來,又感覺有些不大對,至少不完全是。

他以前怒氣也沒來得這麽容易,否則也不能一個人安安穩穩長大。

仔細回想了一下,陸星沉突然發覺胡菲向他約炮的時候,他心裏突然升起的憤怒不是因為別的什麽,而是因為被挑釁。

就像……就像猛獸只是小小地打了一個盹,卻有沒有自知之明的蚊子妄圖落下來,吸他的血,被驚醒後因而升起的那種憤怒。

所以為什麽胡菲找他約炮他卻感覺她在把他當獵物,打算吸他的血?

難不成這也是個妖精,還是個吃人的妖精,又正好看上了他這塊肉,打算約到房間裏等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一口吞了?

陸星沉忍不住在心裏笑自己,只不過見了三個妖精,就覺得身邊稍有點不對勁的人也是妖精,這算不算是另類的草木皆兵?

把這個念頭丢腦後,他轉過拐角想回飯局的時候,看到了今天第二個靠牆上的人。

是他前男友。

陸星沉下意識開口:“我跟她沒關系。”

方令斐眼睛彎了起來,而且在陸星沉隐隐有些僵硬的臉中,越彎越厲害,最後直接成了一勾弦月。

“哈哈哈……”甚至還笑出了聲。

陸星沉臉從僵硬漸漸過度到有點黑,“你笑什麽。”

這不是一個疑問句。

方影帝終于停下笑聲,彎成月牙的眼睛恢複正常弧度,但眼珠子裏還是有明晃晃清淩淩的笑意。

他咳了咳,理順了氣:“笑有人嘴硬。”

語氣戲谑嘲諷,然而眼神卻是不自知的溫柔。

系統老是懷疑方令斐口是心非,說他嘴硬,但它不知道,有個人比方令斐還嘴硬。

以前是為了他打架受傷,嘴硬地不承認,非說自己是看不慣那些人挑釁,後來是明明受了傷,明明每個眼神都在讓人抱抱他,像個尋求溫暖的寶寶,卻嘴硬死不承認,總覺得自己可以一個人承擔,一個人沒問題,現在是被別人糾纏,明明下意識就解釋,卻一定要做出老子已經無情,老子不想跟你牽扯的的狗樣子。

方令斐心裏既軟成一團,又咬牙切齒。

他還記得大學談戀愛那會兒有次吃早餐,陸星沉手上被割了道小口子,過會兒就能愈合那種,他表面上看起來沒一點問題,卻偏偏用不熟悉的左手吃面條,吃得又慢又不方便。

被方令斐捉着右手的時候,還非得做出“我覺得沒什麽,就你要大題小做”的別扭樣子,弄得方令斐又氣又心疼。

當然,方令斐沒告訴拐着彎要他安慰的陸寶寶,他以前還在偷偷暗戀的時候,就知道陸寶寶左手用得跟右手一樣好。

但也是這個手上破了一小道口子就一定要他知道的大寶寶,身上被人打得都是青紫,還編出什麽要在網吧通宵打游戲的破爛借口,一個人蹲在學校的小花園裏,可憐兮兮地等傷過去。

那一回方令斐表面毫無異色地挂了電話,轉頭就頂着大晚上的寒風,在學校各個角落找着努力想藏起傷口的那只寶寶。

找到的時候陸寶寶正打着哆嗦,他又氣又笑又心疼。

但最後仍舊只是抱着陸星沉,跟他說一個人的時候別傻傻地跟人打架,記得叫上他,沒有逼着陸星沉受傷了一定要告訴他,他知道懷裏這個人驕傲愛逞強,還像一只猛獸,受傷了也要一個人舔舐傷口。

但逼迫雖然沒有逼迫,方令斐卻養成了一個習慣,要是沒有在一起,每隔三個小時就要給他打電話,一旦察覺陸星沉受了傷,電話裏他什麽都不說,卻總會開始一個角落一個角落地找。

那些年為了不叫方令斐發現,受傷後的那一通電話他們進行了無數次鬥智鬥勇,最終每一回都是陸星沉敗北。每一回也都在陸寶寶以為騙過了對方的時候,被方令斐從小角落裏揪出來。

方令斐知道陸星沉體質特殊,傷口在他身上比別人好得快,淤青一晚上就能消,他如果稍稍被糊弄過去,第二天就什麽痕跡都沒了,沒有人會知道那個人受了傷。

因此在對待陸星沉的事上,他總是一再仔細。

後來那三個多月,他不止一次想陸寶寶有沒有受傷,會不會正一個人在忍痛。

但陸星沉回來的第二天就要分手,不但分手,還仍舊嘴硬着什麽都沒說。

四年過去,又經過墜崖,他猜到了陸星沉曾經經歷過什麽。

心疼嗎?疼,很疼。

但除了心疼還有後悔,就是覺得非常後悔,當年這個人嘴硬愛逞強的時候要是多揍幾頓,打得他知道老老實實交代,說不定就沒有後面這麽多事了。

現在想揍都揍不過(不是,話說你以前也打不過啊)。

懷着奇葩遺憾的方影帝現在就很喜歡戳破陸星沉的嘴硬,比如現在。

陸星沉:“……你感覺錯了。”

最後也只憋出這麽幾個字,簡直毫無殺傷力。

毫無殺傷力的陸編劇并不想跟方影帝繼續交流,他迅速回了包間,留方令斐一個人在後面眉眼彎彎。

不用敬酒,哪怕在座的都想跟古平搭上線,飯局也結束得很快。

走的時候古平找到陸星沉,支支吾吾。

陸星沉:“你有什麽可以直接說。”

古平:“就是想問問能加個微信不?”

說都說了,古平也不再扭捏,帶着尴尬道:“就是,想跟你請教一下畫符的一些問題。”

他先前還質疑過人家來着,雖然已經一笑泯恩仇(啥時候笑了?),但又突然去請教人家問題,怎麽想怎麽尴尬。

陸星沉:……

他尴尬,胡說八道,并不會畫符的陸星沉比他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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