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江含月:“……”

方令斐:“……”

方令安:“……”

顧遐:“……”

耍流氓!

大家腦海裏齊齊飛過這三個字。

陸星沉覺得背上有點熱, 疑似是大家的目光太燙。

然而他的臉皮無所動容。

事實證明,就算勉強壓住了自己燒烤人類的沖動, 惱羞成怒也總要發洩一下的。

雖然疑似被耍流氓,但江含月同樣用自己異于常人的腦回路接上了陸星沉的話:“你要是死了呢?”

陸星沉身上沒有可以用來作為賭注的、能夠被江含月看上眼的東西, 而他輸了就是死, 用類似脫衣服這樣的事來作為賭注毫無意義。

陸星沉沉吟, 他目光輕輕掠過,落到了方令安懷裏掙紮虛弱得快沒了力氣的餘多身上。

它是因為我變成這樣,

它接觸了不該接觸的東西,

它冒犯了我,

它正在為自己的錯誤承受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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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

能夠救它。

陸星沉伸出了手, 他指尖輕輕接觸了餘多小小的身體。

因為承受了很好幾分鐘的火焰灼燒血管的痛苦, 而現在意識都模糊了小黑貓感覺到在那一瞬間, 痛苦如同瓶子裏的水, 突然被倒了出去, 又像迎接着潮汐漲落的海岸,在經過海浪劇烈沖刷後,那痛苦凝成的浪潮終于消失。

餘多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它支起虛弱的身體,原本燦金色的眼睛似乎都黯淡了。

陸星沉的手在餘多細軟的絨毛裏穿行。

他對江含月說:“如果我輸了,這只貓就到你那裏打工還債吧。”

江含月灰色的眼睛看了餘多一眼,他看出了餘多身上有不屬于普通貓的氣息,但看不出這到底是什麽妖,大約只是什麽只開了些靈智的小妖,但他本身也并非懷着借此得到什麽的想法, 因此他說:“這只剛開了靈智的小妖?可以。”

餘多雖然剛剛經歷了痛苦,神經一時還沒有緩過來,但它畢竟是不弱的妖怪,很快從存儲着的記憶裏扒拉出了陸星沉和江含月的交談始末,小黑貓的毛炸了。

在它仰起頭露出尖牙之前,陸星沉先一步将手壓在了它的頭上,把它那黑色的小耳朵壓成了一對飛機耳。

陸星沉說:“你覺得我有資格讓你代替還債嗎?”

随着他的手落下,剛剛那種幾乎要焚燒掉餘多整個身體的痛苦似乎又隐隐約約從骨頭縫裏冒出來。

它悚然一驚。

餘多想起了自己為什麽會突然全身劇痛。

——因為它舔舐了一絲指甲尖沾染的面前這個人類的血絲!

電光火石之間,理智來不及思考,它遵循本能和那冥冥中動物趨吉避兇的預感,回答他:“你有!”

這個字落下,它看到面前俊美絕倫的年輕人那雙深處似乎有金紅之色的眼睛,略過了輕輕的、像是君王對臣子的識趣感到滿意的笑意。

陸星沉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因此他不知道,在餘多的眼裏,他的眼神如同高等生靈對低等生靈投注的輕輕一瞥,漫不經心卻叫人不敢動彈。

寒意從心裏升起,過去餘多也曾遇到比它強大的妖魔,也曾遇到令它重傷垂死的道術師,但餘多從來都不改都桀骜不馴。

争鬥和厮殺是妖族天性,就如同動物的野性,這種天性和野性在貓科動物中又尤甚。

然而在今天,在面對面前這個貨真價實的人類的時候,這種天性如同溫馴的綿羊,又像一碰就散的泡沫,完全激不起一點反抗意識。

這不是因為他的本能失效了,而是另一種淩駕于争鬥之上的本能——趨利避害的生存本能在向主人示警。

随着它的回答落下,陸星沉的手在小黑貓身體上輕輕撫過。

餘多能感覺到,那些原本藏在血管裏蠢蠢欲動伺機想要将他焚燒成灰的東西,突然溫馴下來。

陸星沉若有所思地對它笑了,說:“早點好起來,萬一我死了,你就得幫忙還債了。”

餘多:……閉嘴把你。

它正憤憤不平呢,突然就感覺到身體裏,随着陸星沉這句話落下,那一絲被它咽下去,卻如同炸彈一樣始終潛伏在血管裏的陸星沉的血,突然分解散開。在血絲主人輕輕撫摸它脊背的動作中,慢慢變成了一股能量,被它的身體吸收。

冥冥中,餘多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什麽變化。

那種變化難以具體形容,但它知道自己必定得到了絕大好處。

那點憤憤霎時間被它丢到了九霄雲外,無數疑問伴随着驚喜一同冒出來。

這個人——不,他真的是人類嗎?

他血液中為什麽會帶着那種恐怖的力量?

他自己知道嗎?

他是不是故意誘使我吞下他的血的?

這種種猜測當然是沒有答案的。

陸星沉收回手不再關注餘多後,黑貓被收斂的野性和不馴又冒出來了些。

它靜靜注視着陸星沉,然後出人意料地。包括它自己都沒想到地,跳到了陸星沉身上。

雖然這個人類看起來詭異又危險,但探究這種危險不也正是一種刺激嗎?

貓總是樂于作死的。

它雖然不能完全算是一只貓,但在以貓的形态凝形的時候,就具有了貓的天性。

陸星沉看了懷裏仰着金眼睛,故作無辜看着他的小黑貓,考慮要是他真不幸嗝屁,這家夥得幫他履行賭注,總算沒再扔回去,拎着小黑貓的後頸,将它提起來,放在了肩膀上。

不知道為什麽,先前這只貓呆在他的脖子旁還令他極其不舒服,現在卻突然感覺也還行。

像是……知道它做不了什麽了。

一人一貓簡短的交流結束,一行人稍稍交流了下自己的目的。

陸星沉:“我們在想辦法離開這個夢境。”

江含月:“你知道這是夢境?”

“不錯。”他緊接着這樣說,語氣裏是居高臨下,如同大人對孩子,高位對低位的贊許。

陸星沉沒有在意他的态度,轉而看向顧遐,據他所知,顧遐并沒有參加今晚的鑒賞會。

顧遐在他的目光中抿了抿唇,他想起了夢中那些片段,已經到嘴邊的,原先準備好的說辭突然哽在喉嚨中,吐不出。

夢中給的記憶碎片其實并不算多,甚至串不成完整的故事,但随同這些碎片記憶一同複蘇的感覺卻在告訴他,不能騙哥哥,哥哥最厭惡欺騙,一旦被戳穿,他的信任将永久流失,不可恢複。

“我知道了這裏出現了異常,哥哥你在這裏,我來找你。”

不能欺騙,但能避重就輕。

陸星沉皺了皺眉,這個說法當然漏洞百出且不合邏輯,但他沒有繼續問下去,轉而看向江含月。

江含月:“為了救一些蠢貨。”

他們沒有彼此繼續探究各自話的真假,陸星沉道:“我要上樓,一起嗎?”

江含月點頭。

不同于陸星沉先前走的時候的小心翼翼,江含月沒有收斂鞋子踩在地上的聲音,也不曾小心掩藏身形,他用一種堪稱狂妄的姿态行走在這棟充斥着妖魔的大樓,中途遇上的幾波小妖被他随手拍死。

姿态從容自若。

假如這是在拍電影,必然給他身後必然有BGM。

方令安不大掩飾地吹捧道:“江大師今年多少歲?總感覺能有您這功力的應當都胡子花白,沒想到您這麽年輕。”

他現在一點也沒攻略主角的想法了,只恨沒有早點發現這個世界的真實等級,要是早點發現,他絕對離主角要多遠有多遠,挨都不挨一下。但這會兒已經在大樓裏,就只能盡可能找根金大腿抱,争取茍過一波,活下來。

他選中的金大腿就是江含月。

雖然這個人嘲諷主角,極像炮灰,但看這配置,怎麽着應該也是一個小boss,不至于一回合就死。

比起對他提防且身邊事故多發的主角,這個應當能活過好幾集,且還有真本事的姓江的顯然更安全一點。

他心裏更安全一點的江大師根本沒有将心思分給他的吹捧,突兀地說了一句:“三十秒。”

方令安一愣:“什麽三十秒?”

陸星沉含笑道:“他說我還有三十——不,現在應當是二十六秒,就會被穿心而死。”

方令斐臉色一沉,死死抓住陸星沉的手,陸星沉指腹輕輕擦過他的指尖略作安慰。

他的确是不大在意江含月的話的,若說死,幾個月前那個山崖下他就該死了。

那是他一生中距離死亡最近的時候,落在山崖下,身體四分五裂,幾乎死于一只惡鬼之手,只是他沒有魂歸冥府,他複活了。

有些人接觸死亡後會畏懼失常,從此貪生怕死,也有的人會更坦然,更從容。

陸星沉無疑是後者。

他輕輕出聲:“十秒。”

江含月:“八秒。”

陸星沉:“六秒。”

江含月:“四秒。”

陸星沉:“三秒。”

秒字還沒完全落下,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一只尖利到能切金斷玉的爪子突兀地從挂在牆上的裝飾畫畫框裏深了出來。

江含月杏黃色布幡直直變大,想要幫助陸星沉擋住這一擊。

然而那只爪子真正的獵物——

是江含月!

而被它作為獵物的江含月本人,卻因為判斷失誤,倉促之間沒有及時抵擋,眼睜睜地看着這只爪子伸向自己的心口。

抓碎了,

他的護身符。

江含月一臉驚愕,像是看到了什麽不可能之事。

陸星沉見他呆呆站在那,跟失魂落魄了似的,而畫皮正想卷土重來重新掏心。

皺了皺眉,情況危急之下,他随手抓住了江含月向他扔過來的杏黃色,跟算命的拿的賊像的布幡,把它當棍子,直接對着畫皮的胳膊斬了下去。

布幡不是很順手,裏面有什麽在抵抗着他,陸星沉下意識運轉注入靈力。

注了好一些進去後,布幡終于聽話了,随着他的動作斬下。

“嘶!”畫皮發出了一聲刺耳到難以形容的聲音,還有一聲似乎是骨頭斷了的脆響。

它貪婪渾濁的眼睛惡狠狠地看了陸星沉一眼,随後縮回畫中,逃走了。

陸星沉:“你剛剛在找死。”

江含月臉上卻一點也沒有與危險擦身而過的後怕,他看着陸星沉,目光奇異:“我看到了你會被利爪穿心而死。”

陸星沉:“然後呢?”

江含月:“然而你不但沒死,甚至它的目标都不是你。”

陸星沉:“這又怎樣?”

江含月:“我以前看到過許多人死亡的未來,而他們沒有一個逃過,都死了,你是唯一的意外。”

陸星沉:“那大約是你看的人還不夠多。”

江含月:“我要再看看一次你的未來。”

他說着,灰色的眼睛裏形成了一面鏡子,鏡子倒映着陸星沉。

方令斐面色發黑,這不安好心的家夥詛咒了人一次還不夠,還想再看,還是送他的臉和大地接觸吧,“江先生不如看一看自己什麽時候死。”

江含月沒有理會他,徑自對陸星沉說:“半個小時候,你會被一面倒塌的牆掩埋。”

陸星沉:“……”

陸星沉:“既然你又看到了我的未來,那麽再來一次賭約如何?”

江含月一口答應。

陸星沉并沒有真的希望以賭約來令人難堪,因此随口說了個約定:“你輸了,就在臉上畫一只烏龜。”

作為一個在對方口中兩次死亡的人,這也能算得上不是報複的報複了。

“我若輸了也同樣,你們要是方便就把我的屍體挖出來,畫個烏龜還是什麽都随便,要是不方便等出去後找張我的畫像,在上面畫我也不介意。”

方令斐聽他這樣說,恨不得咬下他一塊肉。

陸星沉:“不過現在,是履行剛剛的賭約的時候了。”

“江大師,請将衣服脫給我。”

江含月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突然僵硬了。

三分鐘後,陸星沉換完衣服,他裏面穿着西褲,外面套着道士款式的廣袖長袍,長袍下擺遮住了西褲皮鞋,加之他雖然沒有像江含月一樣留長發,但容貌俊美到近乎華美,這麽穿下來也只是更添超然風姿。

當然,前提是他走動的時候不要露出褲子。

“嗤。”這聲嘲諷來自方令斐,不是對陸星沉的,而是對和陸星沉換衣服的人的。

江含月灰色長發灰色眼睛,臉色蒼白陰郁,怎麽看怎麽高深莫測,怎麽看怎麽病弱系。然而誰能知道長着一張厭世臉的他居然會穿紅背心?

還是那種,

沒有袖子的,

紅背心。

特別鮮豔。

紅背心配灰頭發灰眼睛,神秘莫測的高人霎時間成了鄉村殺馬特。

江含月沉默了,他想起了他那美其名曰本命年穿紅色的師傅。

突然想叛出師門。

他艱難地對陸星沉說:“等會兒的賭約,條件改成要是我贏了,你把袍子給我……行不行?”

要是輸了就是被埋牆底下,約莫也是個死,死人在意什麽衣服呢,陸星沉很好說話:“好。”

希望自己三十分鐘後拿回衣服的江含月還不知道,他的臉,在這一晚上,成了名副其實的王八領域。

作者有話要說:  七糖,一個說了八點多更新,然而控制不住自己玩游戲之手的人。

————

黑七糖:不如你幹脆改成十點多得了。

白七糖:不,我還能掙紮一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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