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火焰飛速蔓延, 裹挾着失去意識的陸星沉, 如同日落西沉,如同彗星墜海。

拖着長長的光尾, 照亮了這一片暗沉壓抑的天地,和渾濁肆虐的海面。

“轟!”

這是“太陽”與海面相撞的聲音。

方令斐正是在這聲音中醒來。

他睜開眼,觸目所及, 盡是橙紅色光芒。

從來沒有一次, 他和在場其他人這樣深刻地意識到, 光是渲染力、侵蝕力多麽強的一種東西。

就像現在, 天空、烏雲、暴雨、雷霆、巨浪、交戰的海獸和人類, 甚至巨大的九尾狐, 都在這光中化作了單薄剪影, 引不起哪怕一絲注意。

直到這霸道地橫貫天地的光收縮褪去, 方令斐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呆呆地問:“那是……什麽?”

沒等人回答,他又突然回過神,急急道:“陸星沉呢?”

孟璧傻了一樣伸手指着火球墜落的方向。

方令斐順着他手看過去, 在那裏一個“小太陽”正熊熊燃燒。

孟璧:“小師叔他、他在火球裏。”

那由陸星沉形成的“太陽”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在撞上海面後,既沒有被海水熄滅, 也沒有沉入海中, 它就這樣落在海面,如同落在柔軟的彈簧床上,輕輕彈了彈, 然後靜靜燃燒。

這給了塗山緋錯覺,讓她以為這火球是無害的,或者對于她來說,是無害的。

變作原型的巨大狐貍眼睛貼近海面,人類和一般妖族的眼睛無法穿透火焰,九尾天狐不屬于此列,她能夠清楚看到陸星沉雙手抱膝,用胎生動物嬰兒呆在母體中的姿勢蜷縮在火焰太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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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山緋尾巴輕輕擡起,能輕易穿透鋼筋水泥的尖端對準了火焰中的陸星沉,這是她捕食前的動作。

方令斐瞳孔緊縮,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拉弓搭箭,一箭射在九尾狐尾巴尖。

那箭矢自然無法穿透九尾天狐的皮毛,只帶地狐貍尾巴偏了偏方向。

塗山緋一直隐藏在海面下的身體在嘩啦破水聲中露出水面。

從它脊背墜落的水形成二十多米高的浪花,聲勢驚人。

若不看狐貍臉上被陸星沉毀容的部分,九尾天狐實在當得上絕色天成,就算是妖身,也充斥着力與美的結合,每一分每一寸都完美地不似人間該有之物。

但話又說回來,時間若提前一兩個月,又有誰能想到這世上居然真有九尾天狐?

那不是已經湮滅在了神話傳說中嗎?

然而現在那傳說生靈,真真切切出現在了所有人眼前。

看視頻的時候,也能看出它的恐怖,卻到底隔着屏幕,剛剛它僅憑九條尾巴就在海面攪動滔天巨浪的時候,圍觀的人也承認它很令人畏懼,但那些都沒有這一刻,真真正正看到它全貌所帶來的恐慌。

九尾天狐皮毛銀白,如同霜天月光,但海面上無論人妖,看到它的第一眼,心底泛起的都絕不是對美麗的欣賞,而是恐慌、惶恐、害怕等等跟畏懼相關的情緒。

如同老虎按住雞崽,而雞崽除了顫抖和引頸就戮等待死亡,連逃跑的生命本能都會在恐懼中遺忘一樣。

當看到這樣的生靈第一眼,從心裏泛起的本能就會告訴你,你們不在一個生命層次,它能輕而易舉殺死你,如同碾死一只蝼蟻!

而現在,蝼蟻方令斐挑釁了它。

那對碩大的橙黃色狐貍眼睛靜靜轉向這邊,瞥了方令斐一眼。

方令斐身邊,那些并非是九尾天狐主要注視的,只是被目光帶到的普通人臉色瞬間慘白,雙腿軟了一片。

妖族比普通人好一些,只是體內的血液一直在叫嚣着逃和臣服。

修道者是在場的人中受到影響最小的,但心裏剛剛升起不久的戰鬥**,就如同本就不健壯的火苗遭遇了一場大雨,刷拉滅了。

方令斐薄唇緊抿,他站在龜殼上的雙腿很堅定,手也沒有抖,心裏更沒有臣服和逃跑的**。

只有攔下它,不讓它靠近陸星沉的念頭。

再次拉開弓,光之箭矢在弓上慢慢形成。

在箭矢出手的那一瞬間,他的手肘突然被人撞了一下,箭矢射偏,墜入海中。

方令斐倏然轉頭看向撞他的人,那個人的襯衣西褲沒被打濕前穿在身上前應當也風度翩翩,但此時在暴雨中只剩下了狼狽。

他瑟縮了一下,明顯畏懼于方令斐非同常人的能力,但仍舊撐着一口氣說:“你根本、根本不能對它造成傷害,還會激怒它,把它的注意力吸引過來,到時候這一片所有人都、都得死。”

方令斐目光從其他人臉上劃過,他身邊,這些從災變開始就依賴陸星沉逃出來,依賴陸星沉攔截住九尾天狐,才能好好坐在這裏的普通人,此時大多都沉默不語,躲閃着他的目光。

“要不是他攔住了九尾天狐,你們以為自己能好好站在這裏?”方令斐從來沒有一刻痛恨自己不夠強大,如果他足夠強大,就不必讓陸星沉還要算計着将他送出來,如果他足夠強大,此時也不必僅僅用箭矢騷擾九尾天狐,更不必在這裏徒勞質問這些人。

“我們又打不過,暫時吸引了它的注意力又怎麽樣?”有人小聲這樣說。

方令斐閉了閉眼。

孔雲嗤笑出聲:“你問他們幹什麽?他們除了添亂還能有什麽用?姓陸的救了我們,我和你一起!”

孟璧:“我的小師叔,我不幫誰幫?”

方道長:“陸小友先破開水幕,後攔了九尾天狐那麽久,于我們有大恩,此時到了援手的時候,方某絕不會袖手旁觀。”

龜背上,一個抱着孩子的母親站起來:“沒有那位先生,我和我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從游輪上逃下來,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不能幫到大家,但會照看好身邊的人,絕不會給各位添亂,各位若要出手,請不要擔心我們。”

但沒有等方令斐因為他們的支持欣慰,那巨大的九尾狐狐尾再度破開勁風與海浪再度直直刺向了包裹着陸星沉的火焰太陽。

對于她來說,那些蝼蟻什麽時候清理都可以,方令斐那一箭太弱了,最多稍稍引起她的注意,連讓她感覺被冒犯都達不到,等吃了這帶有金烏血脈的補藥,剩下的人類和妖族無論是全部碾死還是吞入腹中,都不過一念之間而已。

想到這裏,被火焰燒毀的狐貍臉上,狹長的唇線勾起了冰冷弧度。

但這弧度下一瞬僵硬在了臉上,因為她對準了陸星沉心髒,用來刺穿太陽的狐尾上,一道橙紅色火焰從和“太陽”相接的地方飛速蔓延,向她巨大的身體燃燒而去!

灼燒的痛苦從尾巴上傳來,塗山緋這才意識到,就算失去意識,陸星沉所化的火球也不是皮薄肉多,汁水豐富的橘子,而是滿身是刺,且能紮得人一頭包的榴蓮。

陸榴蓮醒着的時候已然足夠紮手,意識不清、陷入懵懂中後,比醒着還紮手。

譬如此時他身上的火焰因為缺少管束,就像磕貓薄荷磕嗨了的貓,逮着個耗子就開始發瘋。

塗山緋就是這只耗子。

火焰越來越大,而且根本撲不滅,她終于想要将最先被火焰當成燃料的尾巴斬斷舍棄,但現在已經晚了,火焰早蔓延了她大半身體。

這橙紅色火焰不像陸星沉凝出的赤金色火焰一般霸道無雙,但也輕易不能撲滅,至少海水不能。

塗山緋被灼燒得痛苦不堪,巨大的身體在海面翻滾,掀起滔天巨浪。

等她用靈力将那些無根的火焰熄滅的時候,身上銀白色的漂亮皮毛已經被灼燒了大半,變得烏漆嘛黑,醜陋不堪。靈力一動,想要長回來,長回來的毛參差不齊,醜上加醜。

孔雲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只用一眼,就威懾了這一片人族與妖族的九尾天狐在火焰下狼狽不堪,出口的話都有些結巴了:“他、他到底是什麽來頭?”

方令斐沒有回答,但松了一口氣,終于能在腦海裏問1號:【剛剛我昏過去後,發生了什麽?】

1號将陸星沉被九尾天狐串燒烤的事截成視頻,在他腦海裏播放了一遍。

方令斐沉默不語。

他說不清心裏的感受,只有綿綿密密的悶痛。

1號:【您要是覺得受不了,下次我不放了。】

方令斐:【我沒有覺得受不了。】

1號沒有戳破看視頻的時候,他的手都在發抖,沉默了一會兒,它幹巴巴地安慰道:【你們人類不是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嗎?這是命運之子所必然經過的磨煉,也是世界對他愛的一種。】

方令斐:【愛一個人,難道會讓他痛苦嗎?】

他愛陸星沉,所以以前陸星沉身上割一道口子,都會幫他呼呼,現在每次看他受傷,都會越發痛恨自己的無能。哪怕是擦破皮,也感同身受,更不要說像世界這樣推着他跌倒受傷,故意令他痛苦。

1號:【世界的愛與您的愛是不同的。】

方令斐:【是嗎?】

1號似乎嘆息了一聲,它道:【輔助者,您對主角的感情越界了。】

方令斐譏諷:【你們連我的感情也要管?】

1號:【系統沒有權限幹涉您的感情,但請您也約束好自己,不要幹涉命運之子蛻變的歷程。否則會被判定為妨礙世界進化,進行記憶清洗。】

方令斐如同沒有聽到記憶清洗幾個字一樣,問道:【1號,你的任務是什麽?】

1號:【我的任務自始至終只有一個——促進世界融合完成。】

方令斐:【你不希望我和他關系親近。】

1號沉默,良久,它道:【因為系統不能确定您是否會對命運之子造成不好影響。】

人類的感情太難預料,萬一輔助者與命運之子愛得難舍難分,然後輔助者遭遇飛來橫禍,不幸嗝屁,命運之子還能繼續好好地按他的人生道路發展?

但又因為這種顧慮沒有道理,因此1號只是不希望方令斐與陸星沉真的相愛,但沒做什麽實質上的阻攔。

方令斐聞言,輕輕閉了閉眼。

四周傳來驚喜和歡呼,是反應過來陸星沉的火焰傷害了九尾狐的人。

先前阻止方令斐射箭的那些人頭垂得低低的,羞愧滿面。

“它怕陸先生!”

“陸先生現在怎麽了?我們能幫什麽忙?”

“陸小友雖然不知情況,但他還在幫助我們,諸位,希望就在前方!”

經歷了情緒的最低點後,迎來了希望,所有人心裏都重新振奮起來,大家都覺得,只要他們堅持住,哪怕不能給九尾天狐造成什麽傷害,但只要堅持到陸星沉醒來,就一定能得救。

只有孔雲率先發現不對。

“姓陸的不太對!快退!”

這句話從他嘴裏喊出來的時候,其他人還不大明白,但很快,他們就知道那是什麽意思。

在距離他們幾百米的海面上,那直徑約兩米的“太陽”突然開始膨脹。

溫度飛速上升,初冬冰冷的海水在這溫度中由冰冷到溫暖很快接近沸騰。海面下無數魚蝦匆匆逃命,逃不及的,不過兩三秒就被燙暈過去,然後被生生煮熟。

而當溫度上升到臨界點的時候,如同□□爆炸,如同星球誕生,曾經在懸崖下出現過一次的火焰之花再度盛開,帶着毀天滅地的暴戾向所有人襲來!

霸道張狂地占據了所有人的視網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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