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攻心

“看你大姨的樣子,似乎會難為你,”男老師皺着眉頭,一臉擔憂:“你家裏還有別的什麽人嗎?”

舒寧非常感動:“有,我會聯系小舅一起回去。”

再三感謝老師跟圍觀的同學後,舒寧才離開,班主任老師眨眨眼睛,覺得原本有點自卑,總是低頭走路的小子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不卑不亢的筆直腰板,真誠的目光,以及說不出感覺的成熟氣質到底是好是壞呢?

或許經歷太多,不得不早熟吧,可憐的孩子,老師嘆氣。

舒寧淡定的去食堂吃飯,大部分的學生都吃完了,也不用排隊,倒是省事了。畢竟在豪門待了很多年,舉手投足間自然而然的有股淡雅的貴族氣息,慢條斯理的吃着,等着某個自投羅網的人。

沒過多久,班長滿頭是汗的跑來了。

“舒寧!老師辦公室裏發生的事我都聽說了,你……你怎麽樣?”

被關心的感覺真好,舒寧舒服的眯起眼睛:“沒事了。”

“什麽沒事了!”班長捶胸頓足,甚至跳起來:“你都被打出血了,還說沒事?走,我陪你去醫院拍片。”

“不用,”舒寧吃好了,拉班長坐下,把自己沒喝的水遞給他緩口氣:“我要聯系小舅去醫院看姥姥,順便檢查身體,馬上就要上課了,你喝了水趕緊去吧!”

“舒寧,節哀順變。”

舒寧拍了拍班長的肩膀:“好朋友,謝謝你。”

班長卻斜眼看過來:“你有錢打電話嗎?”

“沒有,”所以等你,而你真的來了,我很感激。

班長:“……”

不放心舒寧的班長寧願不上一節課,也要圍着舒寧轉,手拉手像哥哥哄弟弟似的,來到小賣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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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面坐着一位大媽,戴着眼鏡很和藹,班長輕車熟路的非得幫舒寧按號,通了以後才把話筒遞給舒寧。

此時此刻兜比臉都幹淨的舒寧聲線有些沙啞:“舅舅。”

“嗯。”

“舅舅。”

“嗯。”

“舅舅!”

“嗯。”

班長:“……”到底怎麽回事?

舒寧叫了好多聲舅舅,才平複了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以前剛跟媽媽回去的時候,舅舅還時不時的過來看看,不是很放心,可接觸“上等人”久了的舒寧,已經習慣秦玉镯的思維模式,認為舅舅是上不得臺面的垃圾,根本不屑搭理。

舅舅雖然單純,但久而久之笑容就淡了,知道舒寧過得非常好,不喜歡自己,就真的不來看了。其實舅舅待人以誠從不欺騙,只是性格木讷,呆頭呆腦,又不會甜言蜜語,自然争不過有心機的人。

“舅舅,姥姥不在了,”舒寧哽咽着,以前經歷的疼,如今面對依然很痛,可既然回來了,自然不能放過她們:“姥姥十天前暈倒了,是鄰居張嬸子發現的,李叔家有車将姥姥送醫院治療,還墊付了二百多。大姨跟二姨知道後都不願意交費,也沒還錢,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姥姥……就沒有了。”

“在咱們村裏有把房子留給兒子的習慣,大姨二姨怕姥姥把房産給你這個唯一的兒子,提前就把家裏值錢的東西都賣了,因為找不到房産證鬧到學校,就今天,大姨在老師辦公室裏把我打吐血了。”

舅舅聽得腦海一陣空白,根本不想相信,也不能相信,手抖的很厲害,無法接受老母親就這麽走了,我還沒娶媳婦兒,還沒孝順她呢。眼淚順着黝黑的臉龐不停的流,抿着唇,悲傷的無法馬上回話,一旁的工頭歪着頭看他。

以前的公用電話聲音不小,距離近的話能聽的一清二楚。

對方的沉默,讓舒寧恨鐵不成鋼,立刻把痛苦的語氣變成鋒利的刀:“你郵寄了多少錢給大姨?她要是給姥姥生活費,姥姥至于刷鐵片子掙錢給我交學費嗎?我說這麽多你都不信對不對?我理解你信任血親的心情,但也要看對方是不是人吧?”

“小寧……”這聲音無比低沉嘶啞,令人難受至極。

“我知道,血緣關系是種無法打破的魔咒,”手被班長抓住,舒寧心裏一暖繼續攻心:“舅舅,大姨跟二姨不會掏一分錢給姥姥下葬的,她們甚至會找各種理由推掉責任,千方百計賣掉房子。你今天就回來,借兩千塊錢有備無患,咱們去區醫院先看姥姥,順便問問護士,再回村裏問問鄰居。”

“好,我聽你的,”智商已經亂成線團的秦玉福,耳朵嗡嗡響。

放下話筒,班長馬上交錢,拉着舒寧坐在一旁的臺階上,情緒很激動,平常挺給力的一張嘴,怎麽就說不出安慰的話呢,憋紅了臉,沒見過社會險惡的班長下了決心:“我在這裏陪你。”

舒寧很累,頭一歪,靠在班長肩膀上:“白鵬,以後咱們就是好朋友了。”

“啊?”班長撓了撓腦袋,很疑惑:“咱們不是一直都是朋友嗎?”

舒寧終于笑了,笑的純真無邪,畢竟外表是十三歲的少年啊!

工頭開車送舅舅來的學校,也沒什麽好寒暄的,讓舒寧趕緊上車,秦玉福恨不得長一雙翅膀馬上飛到母親身邊。

班長把着降下來的車窗不放,看着兩個黝黑的男人,沒一個像舒寧,哪個是小舅?不管了,班長知道他們趕時間趕緊開口:“我是三班的班長白鵬,老師讓我告訴你舒寧被他大姨打傷流血了,原因是想要房證賣房子動手術。”

老師是一種神聖的職業,老師說的話非常有分量。很明顯班長白鵬撒謊了,但他不後悔,之前好友打電話時沒提手術的事,既然要去醫院,随便找個住院處的護士一問,就能知道真相。白鵬松開車窗,看了眼舒寧,好朋友我能力有限,只能幫你到這裏了。

舒寧重重的點了下頭,這個時候說謝謝就太見外了。

車一溜煙跑遠了,白鵬靜靜的站在路邊,覺得自己真是渺小,什麽都做不到,忽然眼前一亮,學校裏有不少舒寧的同鄉,流言蜚語殺人無形,嘿嘿嘿……

車子到了醫院後,工頭并沒有離開,跟着舒寧與秦玉福一路詢問,找到太平間。

站在外面靠着牆,工頭嘴裏叼着煙并沒有抽,眯着眼睛,聽着裏面傳來肝腸寸斷的號啕哭聲。

一個小時過去了,秦玉福哭的都軟了,根本站不起來,工頭将他一把拉起:“行了,早幹什麽去了?趕緊把老人下葬安息吧。”

不停的點頭,如今的秦玉福與舒寧都哭成了淚人,舒寧也是頭一次見到姥姥的屍體,自然真情流露。

不過,有些事還得辦,舒寧不得不打起精神,自己萎的話,舅舅這輩子依然會被大姨二姨吃的死死的。

“小舅,去問問主治醫生吧?”

工頭是見過世面的,這孩子口口聲聲說大姨二姨喪盡天良,他有些不信,死的人可是親媽呀!于是拉着秦玉福去确定。

舒寧沒有跟着,有些事告訴跟自己解開謎團是不一樣的。

從主治醫生,住院處護士長,交費情況等都詢問一圈後,秦玉福徹底傻眼了。老媽從送到醫院到死亡……只交給醫院二百五十元,還是鄰居墊付的!真相就像一把刀,狠狠得插入心髒,令人無法忍受。

工頭把煙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才止住心裏的火氣:“你還是男人嗎?趕快振作起來,逝者已逝,珍惜活着的人吧。”

秦玉福迷茫的看着工頭好久,才拍腿站起,往太平間跑去,舒寧還沒看醫生呢!

其實舒寧沒事,在老師辦公室裏咬破舌尖是為了讓大姨臭名遠揚,不然等秦玉镯把自己接走,大姨又去學校以辍學的名義騙錢怎麽辦?今日種種,舒寧不得不防。

辦好手續後,工頭聯系好友幫忙買棺材,那時候的農村喜歡土葬,有錢的辦七天,沒錢的辦三天,請村裏老鄉過來吃飯,哭一哭。當天下午三人就回到了鄉下,房子裏亂糟糟的,家具都沒了,連被子衣服也不見了。

原本就一貧如洗,就房子值錢,秦玉福眼睛又紅了,舒寧嘆息:“先去鄰居家還錢吧。”

秦玉福重重的點頭,走了出去。讓這麽老實的人借錢還債,真是難為他了。舒寧連忙收拾下炕頭,讓工頭坐下:“今天謝謝您。”

“不客氣小朋友。”

“我能知道您為什麽幫助小舅舅嗎?”舒寧也算見多識廣,奈何上輩子眼瞎,這輩子不得不仔細,為了給男人留下好印象,舒寧歪歪頭,看起來就像一個好奇小孩。

“他是我從村子帶出去的,”工頭終于可以抽煙了,眯着眼睛,很爽啊:“小福老實本分,我也沒想到他姐姐會以幫他攢老婆本的名義,把他的工資全部占為己有,你似乎有話想對我說,講吧。”

“今天大姨逼我要房證,我才起疑心的,不查不知道一查心都碎了,姥姥走的凄涼,大姨二姨肯定會為房子鬧,小舅一向心軟,我怕夜長夢多。”

“你也想賣房子?”男人的目光變得耐人尋味起來,什麽根長什麽瓜,難道這孩子也是狼?

“嗯,”舒寧豪不退縮的跟他對視,坦坦蕩蕩:“應該夠在市裏偏僻的地方買平房了,姥姥生前最後的遺憾就是舅舅還未娶媳婦兒。”

工頭眼神一亮,可行:“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賣房子的事交給我吧。”

外面吵吵嚷嚷的,二姨跟大姨來的好快,這大嗓門,恨不得想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們委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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