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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師，你好。我是周文钰。”

九月的一個星期一，靈水的天氣已經漸漸褪去暑熱，暗光終于正式開機。周文钰和眼前的前輩王慧，也是他母親的扮演者握手打招呼。他父親的演員馮江因為有事，要晚些時候才到。

“意料之中的都是熟面孔啊。”

和王慧前輩寒暄幾句，看她和王導說話後，周文钰退到一邊等待開機。蔣彬看了看場中彙集的演員，感嘆。

“畢竟是王導。”周文钰如此說。這部電影中，只要有些鏡頭的演員，幾乎都是大熒幕中有口皆碑的演員。

“王導的行程安排，還真是緊張。不過，前期你和楚邵生的行程都不算多。”

蔣彬又在手機上确認了一下周文钰的拍攝時間表，說。

“嗯。”周文钰點頭，看着漸漸布置起來的現場。

暗光的拍攝是随着電影劇情的進展來的，因為他的場景并不多，幾乎都是集中在學校和學校附近，還有何夜和嚴光的家，王孟松導演就按照時間慢慢來拍，也是讓兩個人的情緒慢慢推進。

所以現階段周文钰和楚邵生的戲份是分開拍的。

周文钰拍攝何夜身處家庭陰影下的場景，楚邵生則是拍攝嚴光在前學校想要拯救學生卻失敗，最後背上了傷害學生的罪名離開原學校的劇情。

“唉。”周文钰突然嘆了口氣，蔣彬看向他，“想到暗光的劇情，真是高興不起來。”

蔣彬沒有說話，他也讀過暗光的劇本，雖然是很好的機會，其實私心蔣彬是不想讓周文钰接下來的，雖然他沒有說過。

蔣彬畢竟不是演員，站在一個觀衆的角度，他的評價就是，這些大導演，總是喜歡拍一些壓抑的劇情，而這些劇本的演員，很容易受到劇情影響，嚴重的話還會抑郁。

這也是蔣彬一定要全程跟進這部電影拍攝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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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搭戲的是楚邵生，也是一件好事。”最終，蔣彬這樣說。看着周文钰看他的眼神贊同又有些不好意思，蔣彬笑了笑。

他确實覺得暗光的另一個主角是一件好事，畢竟，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工作，無論如何都是開心的吧。這樣的話，那些電影中的非現實，就不會影響演員了。

“現場準備好了，馬上開始拍攝。”

周文钰跟着來叫他的工作人員進入現場。

開機選擇的第一個場景，是何夜和母親的對話，那是父親又一次施暴後，何夜提出讓母親逃跑，也是何夜唯一一次反抗。

“Action，開始。”

周文钰，何夜鎖在小房間的桌子下面，沒有關嚴的門透出一些光亮，還有門外悶悶的擊打聲以及母親壓抑的忍耐。

何夜蹲在桌子底下，他雙手抱住自己縮成一團。雖然他的身體在顫抖，但是他的眼神與其說是恐懼，不如說是麻木。

這樣的場景，這樣的聲音，幾乎從他小的時候就一直出現。如果他反抗或者情緒激烈，就會變成更加嚴重的場景，所以，何夜聽從媽媽的話，躲起來，只要躲起來就好了。

“小夜，以後你出去外面上大學就好了。外面的世界，是很大的。”何夜想到不久前，一邊給自己受傷的手臂擦碘酒，一邊這樣跟他說的校長。

外面的世界，何夜不知道。在他的腦海中，除了學習，就是壓抑的家，世界到底是怎樣的，他不知道，也不想想象。

“何夜你啊，為什麽不反抗，你明明是高中生了吧。”自稱是他朋友的那個男生前幾天這樣跟他說，“不試試，怎麽知道？”

反抗。何夜的眼睛動了動，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為什麽在激烈地跳動着。

明明媽媽總是說，忍耐就好了，他為什麽會被反抗的聲音鼓動。

反抗。

何夜幾乎是有些狼狽地站起來，打開了那扇門。光芒湧進來，他用力撲向那個手持皮帶的男人。他不知道說什麽，只猙獰地叫着，“啊啊啊。”

片場一片安靜。

實際上在周文钰死寂麻木的眼神出現在畫面上開始，所有人幾乎都放輕了呼吸。

而此時眼前的場景，幾乎是現實的沖擊。

周文钰就像一個絕望又想反抗的人，用自己瘦弱的身體沖擊着他的父親，也是他多年陰影的來源。那個人毫無防備地被他沖撞着踉跄了幾步，站穩後，表情變得憤怒。

他的母親幾乎下意識拉住了他。

“小夜，不要這樣。”

周文钰，何夜被他的母親拉着，一下失去力氣般，他看着臉上帶着一道傷痕的女人，下意識擡起手想要觸碰，“媽媽。”

然後他們母子就被鋪天蓋地的擊打籠罩了。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他的母親努力抱着何夜，“小夜只是，只是學習壓力太大了。原諒他，原諒他。”

反抗。何夜被自己的母親拉着踉踉跄跄，幾乎感受不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疼痛。

他想要和自己的媽媽說，我們為什麽不反抗。但是，看着努力護着自己的疲憊的人，他就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他是錯的，反抗是不對的。媽媽是對的，只要躲着就好了。

“你們母子，真是給我添麻煩。”那個男人就這樣摔門回了卧室，何夜沒有力氣地跪在地上。

“小夜，有沒有事？爸爸只是心情不好而已，沒事的。”母親摸了摸他的頭，安慰，“你看，媽媽沒什麽事的，不疼的。下回你一定要，好好地躲在屋子裏不要出來，知道嗎。”

何夜的眼神又變得和開始那樣麻木了。

但是他看着努力對自己微笑的媽媽，依然那麽溫柔。

“對不起，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何夜哭的淚流滿面，渾身顫抖。

“沒事哦，小夜，媽媽愛你。”母親抱着何夜，一下一下地撫摸他的背，“媽媽愛你，小夜。”

“如果你反抗失敗的話，跟我走吧，小夜。”那個總是自說自話，說要拯救自己的同學，說是自己好朋友的人這樣跟自己說，“我帶小夜離開那個家。”

何夜的眼神短暫的光芒一閃而過，重歸于讓人心驚的平靜。

只是重複着對不起，是對自己反抗的行為給媽媽帶來的麻煩的道歉，也是對自己竟然想扔下媽媽逃離的歉意，還有對那個總是笑着說拯救自己的人的對不起。

像他這樣的人，果然什麽都不應該想。

“Cut！”

幾乎是導演一說結束的瞬間，現場就變得嘈雜，甚至還能聽到一些人低低的罵聲。

周文钰感覺自己的頭發被王慧狠狠地揉了一下，然後王慧站起來翻了大大的白眼，“真是的，至少這部戲結束之後，短時間我是不會接這種劇本了。要不是我是個有原則的演員，剛剛差點就一巴掌打到老馮臉上了。”

老馮，馮江，從房間裏走出來，聽到王慧的話苦笑一聲。

“拍完這部戲我是不是應該暫時繞着你們走，我怕被打。”

馮江本人四十三歲，外表溫文儒雅，是個看起來很親切的前輩。但是由于他年輕的時候以一部白切黑的高智商反派角色壓過主角大爆，導致他的演員生涯一直出演的都是反派角色。而王慧則是人到中年才出名，代表形象就是賢惠溫柔的母親。

順帶一提，兩個人是有名的熒幕夫妻。深情反派和溫柔包容的妻子，雖然是中年愛情，在合作的那一年卻是全網熱度第一的情侶。

“這部電影播出之後，我和你是不是要演個離婚夫妻才能挽回觀衆。”兩人本身也是私交很好的朋友，王慧玩笑道。

“走在路上沒有人打我我就滿足了。”

馮江也玩笑。

“據說馮江老師之前一個角色太壞了，代入感太強，他本人在菜場買菜的時候被旁邊的老太太罵了。”蔣彬給周文钰科普，“雖然當時老太太就道歉了，說是看到的他的臉那會兒完全把他當成劇裏的壞人了。”

“馮江老師，我記得他也有幾部正派角色很出彩吧。”周文钰回憶了一下。

“是的，但是誰讓他的反派都更讓人印象深刻。”蔣彬提起來也有些好笑，“雖然演戲的時候實現了劇抛臉，但是每次都是他的反派會和本人代入。”

“不過馮江老師本人也不在意這些，據說也很享受演反派的快樂。”

“是呀。”周文钰認同。對方要是在意的話，也不會來出演何夜的父親這麽一個招人恨的角色了。

休息一會兒，他們很快開始第二場拍攝。

随着拍攝的漸漸推進，劇情進展的時間也漸漸接近嚴光來學校的時間。

周文钰也漸漸看起來更加沉默，孤僻，接近電影中何夜的形象。不過他日常還是看起來沒什麽影響，只在片場這樣，蔣彬也沒有過于擔心。

暗光中的何夜，一個家庭悲劇下被犧牲的孩子。

生意失敗後變得用暴力發洩的父親，總是懷念過去的時光忍耐的母親。不是沒有人想要救何夜，兒童保護委的介入，被他的父母粉飾過去。高中的校長，由于自己家庭的壓力，只能在小的地方幫助。曾經想要帶何夜逃離家庭的同學，因為何夜的拒絕和自己父母的不理解，最終黯然轉學離開這裏。

何夜在高中畢業之際，也收到母親意外去世，父親因為過失進監獄的消息。

最終，何夜就成了他就讀高中的校工，沉默孤僻，像是一個影子。不熟悉的人，以為他是個啞巴。調皮的學生，會捉摸欺負他。

而何夜永遠低着頭，用劉海蓋住眼睛，就像躲在了自己內心的角落。

他是沉默麻木的，但是同時也是矛盾的。他認為自己是懦弱的，所以不敢反抗自己的父母，不敢握住伸向自己的手。但是總有一團火在他的心在燒，他可以感受到所有的感情，溫暖的，悲傷的，痛苦的，所以，他無法真正的麻木。

所以，才會感受到嚴光內心的光芒溫暖時，像是被吸引的飛蛾，終于讓人看到了真正的何夜。不是沉默孤僻，麻木無聲的。而是開心的，溫柔的，會發光的。

“就是這樣的眼神。”

在何夜單獨戲份結束的最後一個場景，王孟松導演看着鏡頭裏的周文钰的眼神，忍不住出聲贊嘆。

高中畢業，得知家庭變故的何夜獨自站在學校門口。雨順着他的臉頰滑下，似乎也洗去了一些沉重的僞裝，在那沉默安靜的眼神下，似乎藏着痛苦，迷茫，醞釀着無人理解的風暴。

“何夜。”

而在呼喚中回頭的何夜，最終眼神歸于一片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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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了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