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放下接了黑板報還要給聶修謹趕方案的黃聆不說, 聶修謹這裏快被他媽給煩死了。
自從上次拒絕了彭紫菱的要求之後,晚上他是擱了電話,白天電話對于他們這種公司來說卻是最重要的工具了, 他媽多打幾個電話過來, 總能找到他。
周日早上在車間裏巡視了一圈的聶修謹開着他的小破車回了市區,進了小區停下了車。走上樓梯,一梯四戶的格局, 中間兩戶廚房靠近樓梯口, 此刻家家戶戶都在做飯,尤其是油煎帶魚的味道特別濃厚, 整個樓道裏都彌漫着這種帶着腥味的香氣。
栅欄式的防盜門,他摸出鑰匙打開,再打開裏面的房門, 推開了門,很意外他媽和他後爸不在。
客廳裏一看, 桌上荷包蛋,牛奶, 面包, 放在那裏。這是給彭紫菱準備的?她還沒吃早餐?
大概是聽見了聲音, 彭紫菱的房門打開:“媽!我的黃色的裙子呢?”
她看清楚是聶修謹回來了, 立馬嘟着嘴一副本小姐不高興理你的樣子。
聶修謹看着她穿着可愛風的睡裙, 上面一只卡通豚鼠, 手裏拿着的正是一個随身聽,這都已經買好了?
她扭來扭去嘴巴裏哼着歌, 聶修謹問她:“媽去哪兒了?”
小姑娘咬着唇,負氣:“我怎麽知道?你叫我看住你媽了?”
他媽哪怕再向着她,在她心裏終究不是她親媽。聶修謹看她這個态度, 也就不跟她說話了,推開了主卧的門,穿過老兩口的房間,房間的牆上還挂着他們一家四口去年拍的全家福,這張全家福,從博達到後來的融景集團,他換一個辦公室,這個全家福就跟着他搬一個地方。
他從來沒舍得扔,直到知道自己生了肝癌之後,他把辦公桌上那張跟了他很多年的全家福,撕爛了扔進了垃圾桶,換上了一張他們公司團建的照片,那張照片裏是他和黃聆最近距離的接觸。
聶修謹去了陽臺上,趴在陽臺上,看着樓下小區路上來來往往的人。聽見裏面砰地一聲的關門聲,彭紫菱又發脾氣了。上輩子只要她發一點點脾氣,哪怕他明知道不對,他都會上前去哄着她,直到她開心為止。這算不算團寵人設?只是團寵也得講道理吧?
等了大概二十來分鐘,家裏防盜門打開的聲音,緊接着是她媽媽在那裏問:“紫菱,這是怎麽了?怎麽哭了呢?”
聶修謹從陽臺上過來,進到客廳,看見他媽和繼父都在,彭紫菱吧嗒吧嗒在那裏掉眼淚,剛才她不是還在聽歌嗎?
他媽擡頭看他:“你怎麽回來就惹妹妹哭?”
“我只問了一句,您去哪裏了?就沒再跟她說過話,怎麽叫我惹她哭了?”他沒有必要說出小姑娘負氣說的話。
他繼父摸着小姑娘的腦袋:“好了,你一直念叨着哥哥,現在哥哥回來了,怎麽又哭起來了?”
“我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他要這樣對我!”彭紫菱小鹿斑比似的眼睛裏,淚珠子一直往外滾。
彭紫菱的眼淚真的很多,他都沒有見過黃聆在他面前哭過,只有一次,她去問了醫生回來。他問她:“醫生怎麽說?你告訴我沒關系。”
她哽咽着,顫抖着下巴說:“還剩下三個月。”說出這句話,她側着臉快步往外走。那個時候他已經沒辦法追出去了,自然也看不見她怎麽哭了,只是聽見若有似無的嗚咽。等進來是紅腫的眼睛,他對她說:“三個月就三個月了,我能面對。”
人後哭,人前強顏歡笑那才讓人難受,比如黃聆,比如自己,她不在的夜裏,倒數着剩下的日子,默默地讓眼淚流在枕頭上。
“我進門跟你搭話了,你說不知道媽去了哪裏,我去了陽臺,這不很正常嗎?”
彭紫菱擡頭,小鼻子紅紅地,兩腮上挂着淚珠:“你以前不這樣,你以前對我很好,現在都不搭理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對啊,修謹,你是怎麽回事?妹妹給你打電話,硬聲硬氣的?回來又不搭理妹妹。我們是一家人,你這個态度是不是太過分了?”遇到事情他媽部分青紅皂白,第一件事情就是埋怨他。
聶修謹回溯前世,所謂的一家人,繼父生病,他給繼父找最好的專家,用最好的病房,他媽伺候在邊上,彭紫菱過來陪床,他也每天一次去醫院看望。輪到他媽生病了,彭紫菱從頭到尾就出現過一次。而他自己生病就不用說了,最後的日子,黃聆肯定去請過,她出現了嗎?
聶修謹不去回答她,轉頭對劉秋鳳:“媽,最近我廠裏很忙,您叫我回來我就回來了,下午還要趕着回去。”
劉秋鳳瞪了他一眼:“好好跟妹妹道歉,你是哥哥,自己要知道,我進去做飯。”
聶修謹無奈地搖頭,繼續走到陽臺上,看樓下人來人往,莫名其妙的道歉,算了吧!他現在如果說還欠誰一個道歉,大概只有黃聆一個人了。
劉秋鳳速度很快,桌上五菜一湯出來,鹽水大頭蝦放在彭紫菱的面前,彭紫菱一個人剝着蝦,其他人是不會動的。聶修謹無意打破這樣的規矩,他夾了一塊紅燒肉在碗上,默默地吃着飯。
彭紫菱看他吃肉,伸出筷子把一塊紅燒肉的精肉給夾了去,剩下的肥肉,夾給聶修謹。老夫妻倆看見這個情形,相視一笑。
聶修謹把這塊肥肉放進自己面前的骨碟裏,夾了一筷蔥油黃瓜,繼續吃飯。
彭紫菱見他不再吃她剩下的肥肉,擡頭看着他,眼睛又濕潤起來,咬着筷子。
劉秋鳳問聶修謹:“妹妹給你夾的肉怎麽不吃啊?”
“最近外面應酬多,肥肉不敢多吃。”
上輩子這個時候彭紫菱已經跟那個同學在學校談了戀愛,回到家裏繼續在他身上撒嬌發癡,自己還甘之如饴,她是不懂男女關系,還是太懂男女關系?
聶修謹不吃,彭紫菱一臉委屈地吃着飯,她媽伸筷子過來把聶修謹骨碟裏的肥肉給吃了:“哥哥在外面應酬多,不吃!媽媽吃,好不好?還要吃瘦肉,把肥肉留在碗裏就好了!”
她這才臉色轉好了些,繼續剝蝦。
他繼父彭星海轉頭看聶修謹:“修謹,你妹妹明年就要畢業了,她學財會專業的,你那裏認不認識銀行或者財稅上的人?”
彭紫菱讀的是專科,這個年代,專科機會還是滿多的,如果是特別好的機會,他繼父說的那種,就非常非常難。上輩子為她弄個稅務局的工作,他用了多少力氣,廢了多少口舌,求了人才辦成。卻因為她去那家企業實習,認識了那個二世主,跟他輕飄飄地來一句:“哥,我不去了!”
她說不去就不去,他花了錢,還被人埋怨,說這種事情以後不能再幫忙了。
“認識是認識,不過現在外面要走後門,光靠門路也沒用,還要打點。銀行和稅務系統的工作,沒有一萬塊錢的費用,很難弄下來,我現在投了一個項目,手頭緊。你們手裏要是有錢,先拿了給我。”聶修謹對着他繼父說,上輩子花的都是他的錢,老夫妻倆當時輕飄飄一句話,不去就不去了,剩下的都是他的事情。
“這麽多錢?我上哪兒找去?”他繼父低聲叫了起來:“我三年的工資啊!”
“現在外面好工作,僧多粥少,有了錢,我都未必能花出去。有錢也辦不成,很正常。”聶修謹吃完了飯,拿了紙巾擦了嘴角。這一系列的動作,在彭紫菱眼裏出奇的優雅。
彭紫菱看完聶修謹,又轉頭看彭星海,聽同學說也是這個行情。學財會的,好的和差的相差十萬八千裏,尤其是他們這種學校的專科生,差的小公司做文員,好的就是那種事業單位,機關裏面做科員。
“修謹,你媽一個月就那麽一點點,我的錢也不多,還要操持一家的開銷,一萬塊實在太多了,我真拿不出來。”
聶修謹坐在那裏:“爸,我媽是掙得不多,可我每個月也給她三百家用。加上她自己那點工資,也不算少了。開銷掉她一個人的錢,您這裏的錢應該都能積攢起來了。對吧?我把錢抽出來了,廠裏工人的工資怎麽辦,買原料的錢哪裏來?設備呢?如果您這裏也沒錢,紫菱這裏如果他們學校能幫她推進好單位就去好單位,不行的話,小單位先做起來?”
彭紫菱在那裏着急了:“爸!我們班裏都是進事業單位的,我才不要去那種小破公司,給那種私營老板打工。”
劉秋鳳拍着彭紫菱的肩膀:“囡囡,你別着急,等我們先商量商量,這個事情哥哥和爸爸一定會想辦法解決的。你下午不是要出去玩嗎?先出去吧!”
彭紫菱站了起來,十分委屈地看着聶修謹,聶修謹恍若未見,她跺跺腳往屋裏走。
等再出來,就是一件黃色連衣裙,一個太陽帽,一副墨鏡,加上一個小背包,就是江城市面上最時髦的俏女郎。
彭紫菱一走,聶修謹也要站起來:“爸媽,這個事情我放心上了,不過辦事肯定要花費的。我先去探探路。那我先走了,工廠裏事情還不少。”
彭星海拍了拍聶修謹的肩:“修謹,你先坐下,你媽和我有話跟你說。”
聶修謹依言坐下,聽彭星海說:“你媽和我商量下來,你和紫菱都長大了,你們之間感情也一直很好。我們的想法是這樣的,你們倆要是在一起了呢?你媽一直疼的囡囡成了兒媳婦,我一直寶貝的小子成了女婿。紫菱這個丫頭從小被慣壞了,以後咱們一家子依舊疼着她。”
上輩子彭星海沒有這麽直說,不過話裏話外也表達過這樣的意思。他一直等,等來撞見彭紫菱跟她同學在公園裏熱吻,等來彭紫菱帶着球回來了。接下去的他的一切腦抽作為,只要想起,他就不能控制想要抽自己的手。
“爸,您如果是為了紫菱好!這些話不要再說了!”聶修謹笑了笑,“您知道我為什麽要跟紫菱保持距離嗎?紫菱這麽漂亮,會跳舞會畫畫,又是個大專生。家裏條件就算差一點,外面還是能找到條件不錯的男孩的。找個本科生,有鐵飯碗的,還是很容易的。我這種學歷中專,自己折騰點小生意,今天賺明天賠的,說不準的。您現在跟我說這些,我當真了,到時候她有好機會,您讓她去呢?還是不讓她去?”
一下子彭星海愣在那裏,倒是劉秋鳳在那裏說:“修謹,你放心!再怎麽樣,外面的男孩不是你,不會把你爸爸當成親爸一樣孝敬。我們商量過了,就這麽決定了。紫菱以後嫁你,不會變的。”
彭星海咳嗽了兩聲:“修謹說的也有道理,現在畢竟講的是自由戀愛。如果紫菱不跟你結婚,修謹,你還要找對象。男孩子不比女孩子,我當年就是吃了沒房的苦。這個問題你打算怎麽解決?你現在手裏還有錢再買一套嗎?”
“爸,按理說房子都是父母給準備的。我也不用你們準備,這套房子我當時買的想法就是做婚房的。現在房改,你們看看,能不能把原來那個十二平方的房子給置換了,弄一套三十來平的一室戶,你們住過去。這套房子騰空出來,做我的婚房,也就解決了。”聶修謹帶着笑看着彭星海。
彭星海騰地站起來,他皺着眉頭看着聶修謹:“修謹,你的意思是,你要趕我和你媽走?”
聶修謹站起來,彭星海不足一米七,聶修謹卻是超過一米八五的高個子,從青澀小夥到現在二十五歲的青年,身材不算魁梧,但是絕對有壓迫感:“你們在為紫菱考慮,我在提醒你們為我考慮考慮,作為爸媽,您是後爸,我不巴望您給我買房,所以我自己買了房,這個房我總能做婚房吧?”
彭星海看着人高馬大的聶修謹,心火上來,拍着桌子:“你也太沒良心了!別忘了你們從山裏鄉下上來,是誰給你們落腳的。”
劉秋鳳拉着彭星海的袖子,彭星海甩開怒吼:“一個鄉下來的小/逼崽子,上來的時候,身上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要不是我收留你們,你們早就去街頭要飯了。”
彭星海很容易動怒,他發脾氣了,有些話聶修謹就能說出來了:“您和我媽結婚,不過是各取所需,誠然如您所說,我們需要一個落腳的地方。你也需要一個可以伺候你們父女的老媽子。一直以來您都跟我媽說,她賺不到錢,您給她地方住。她是賺不到多少錢,可她幾乎不花錢。倒是您一個月看上去比她賺得多,可每天香煙老酒。在紫菱身上您又花了多少錢?就這一桌菜,我吃了一塊肉,不敢動第二塊,我媽就吃了半塊肥肉。你女兒一盤蝦,大半斤都是她一個人的。她挑肥撿廋,吃了精肉,把肥肉扔我碗裏,我不想吃,你們一個個都覺得好像我欺負她了。這樣的公主,我伺候不起。”
彭星海瞪着劉秋鳳像是要吃了她:“你看看你養的好兒子,你還說他以後會把我當成親爸?就現在這個态度,我敢癡心妄想嗎?”
劉秋鳳夾在丈夫和兒子中間,過來拉着兒子的胳膊:“修謹,給你爸爸道歉!”
聶修謹也火大了:“道歉!道歉!您只知道讓我道歉?您自己呢?錯了,沒錯都在道歉?您欠他們父女什麽?十年了,伺候他們父女。我初一轉學過來,哪怕我成績再好,您讓我考中專,從中專起我就有學校的補貼,一吃在學校,還出去打工。從我工作開始每個月上交您錢,這個家一直是我在開銷,到底是誰欠誰的?”
“好!是我欠你的,都是我欠你的,好不好?”彭星海怒吼。
“您仔細算算,是我從您這邊拿得多,還是你們父女從我手裏的拿的多。算清楚了就明白了,誰欠誰的。”聶修謹敲着桌子,“房子的事情不着急,給你們一年時間。另外,我基本上也不回家吃飯了,從這個月開始,我不會再給錢了,我确實手頭緊。有一說一,紫菱的工作我願意給她找,就像您說的,到底相處這麽多年,大家都是有感情的,但是花銷您得給我。今天就這樣了,我先走了。”
他是願意給彭紫菱找工作,找好了不去最好,讓彭星海感受一下,花了那麽多的錢下去,最後輕飄飄說一句:“不去了!”是什麽感受!
聶修謹走到樓下,他媽沖出來叫他一聲:“修謹!”
聶修謹轉過頭看着自家媽,他感激她當年沒有一走了之,把他從鄉下帶到大城市,才給了他發展的機會,卻也對她的懦弱無可奈何。
“媽,結婚了,男女雙方是要互相付出的,任勞任怨固然是美德,可別人未必會叫你好!想想我剛才的話,我們母子真的不欠他們的。不能他說什麽就是什麽,要是過不下去,給我打電話!”
“胡說什麽,你想幹什麽?好好的一個家,你要拆散了嗎?”
聶修謹無奈地笑了笑:“媽,他們父女倆把我們當成家人嗎?在他們眼裏咱倆是他們的傭人。”
聶修謹開車出小區,停在路上等紅燈,腦子裏冒出他跟彭紫菱的關系,要是放在前世看過的言情書裏,就是小姐和她的忠犬侍衛。哪怕這個小姐一無是處,這個已經成了大佬的侍衛,還是她的奴仆。
可去你媽的,忠心是這麽容易得來的嗎?她配嗎?
突然,他發現上輩子黃聆對他的忠心,得來也那麽容易。而自己何嘗不是另外一個彭紫菱,肆意揮霍着她對自己的情分?自己配嗎?
作者有話要說: 基友 初林 的預收文《穿回來之後》有興趣收一下。別嫌煩哈,主要沒多少粉絲的作者要個收藏不容易。
簡竹穿越古代十幾年,從貴女奮鬥成貴婦。
眼看就要成為貴寡婦從此走上人生巅峰。
卻不想,
突然間,去打仗的男人回來了。
然後,她又莫名其妙穿了回來。
左邊是驚慌失措的婆婆,右邊是冷酷到底的男人。
21世紀的黑戶好當嗎?
簡竹抱緊了懷裏的首飾匣子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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