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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下人的臉龐泛着微微的紅,因為一個綿長的吻而險些窒息的他正劇烈的喘息着,但他的目光平白多了一層疏離。

溫情一點一點消散開。

“你不應該說愛這個字。”蔡居誠低聲道:“否則最後,要麽我殺了你,要麽你殺了我。”

“我不會殺你的。”

“我記得我問過你,如果是你的組織要你殺了我呢?”

邱居新目光猛的顫抖,他終于轉身下了床。

“我希望……永遠不要有這樣的任務。”

邱居新無聲無息的離開了。溫暖的床也漸漸冷下來。蔡居誠蜷在被子中,不知過了多久,才混混沌沌睡了過去。

他必須要好好休息,然後迎接更不可知的明天。

然而局勢不可能給他們休息的時間。一封來自襄東軍校的電報在一個清晨發給了“雀屏”。蕭疏寒布置了緊急任務。

“倉庫爆炸打亂了他們的計劃,所以可能會提前開戰!”柳明妍一瞬間的手足無措,“開戰?這……”

一旁穿着高領大衣的女子拿過電文紙,匆匆掃過一遍:“作戰布置一定在海軍部。雀屏同志,請馬上跟組織回複,我們保證完成任務。”

“可是……”

那名女子手指扣着桌面:“我相信白鶴也會這麽說的。我了解他。”

“七弦同志,這次的任務,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柳明妍盯着她,這位代號“七弦”的同志,也是被蕭疏寒剛剛喚醒的,白鶴的副手。

“那麽……”七弦一只手壓在電文紙上,沉吟道:“我建議把我們在滬上的同志撤回大岳和湖湘,這樣華東華北局真的跟日本開戰,我們的同志也是安全的。”

柳明妍點了點頭:“好。”

七弦點點頭,帶上禮帽下了樓。

“你要去哪裏?”

“我的戒指留給暗香了。我需要去錢氏再取一個。”

柳明妍震驚:“是……你?”

七弦轉頭笑笑:“不是我還能是誰?沒什麽可驚訝的,這是我該做的。對了,新任白鶴不知道我的存在,你不要告訴他。”

柳明妍拉住她:“那我怎麽聯絡你?”

“東街菜市場,那裏有一個布告欄。”七弦向她點點頭,微微一笑走出畫室。

——緊急任務,取得日軍作戰計劃。滬上聯絡網開始組織撤退。

蔡居誠盯着電碼紙,心中驚濤駭浪。他近乎沒有思索,當即發電,要求蕭居棠邱居新林寧寧和林蔓薇馬上撤離。

這次回複很快,蕭居棠就扔給他兩個字:不走。

蔡居誠被噎得說不出話,這麽明目張膽反抗上級還有沒有紀律了?

可接着,柳明妍又給他發了一段電碼,蔡居誠不由得蹙眉。

“代號‘七弦’已被喚醒,七弦将作為白鶴副手協同任務。此次任務代號——逆流。”

“七弦?”他從來不知道白鶴還會有一個從未謀面的副手。從柳明妍的表述來看,剛剛被喚醒,應當是剛剛到滬上。但最近滬上并沒有明顯的調動。

壓下這件事情不管,電話鈴突兀的響起。

“蔡處!”

如今薛一仁下獄待審,蔡居誠有伊藤長官的後盾,已然是特務處實際掌權者。打電話來的是徐如林,他上氣不接下氣,扯着嗓門喊:“蔡處!滬西出事了!”

整整一個村莊,就像爆發瘟疫一般,無一幸免,遠遠的一股屍體腐爛的味道蔓延着。日軍醫院的醫生都踟蹰不前。

徐如林帶着防毒面具匆匆忙忙跑上前,蔡居誠下車,村莊看起來并無異樣,但彌漫着死亡的氣息。一具屍骨就躺在村頭,全身蔓延着紫色的斑紋,觸目驚心。

“蔡處,看一下就行了,這裏不能靠近。”

蔡居誠點點頭,強忍着想要嘔吐的沖動,與徐如林乘車往滬西港,才找到一間辦公室可以詳談。

蔡居誠擡眼看着徐如林,他今日與平時吊兒郎當嬉皮笑臉不一樣。老油條身上第一次出現了極端嚴肅的氣息,甚至……能感到他由內而外的恐懼和憤怒。

蔡居誠頗有興趣的打量他,他兩手端着茶杯,整個人縮在沙發裏一樣,只是直直盯着茶水。這個村莊的“瘟疫”案,與他有什麽關系嗎?

“蔡處。”徐如林忐忑不安看向他,神色卻仍是陰沉,“蔡處,咱們也共事很久了,黑的白的你也把我摸的差不多門清兒了。老兄今日有一事相求,這幢案子,求您一定查到底。”

蔡居誠不覺也凝重起來了。他靠上前低聲問:“你說的是哪個查到底。”

徐如林抱着茶杯:“不瞞你了。這件事情我就想要這個結果。哪怕……哪怕最後查到日本人。”

蔡居誠微微眯眼:“你是特務處的老人了,應該知道見好就收。查下去什麽後果,不需要我多費口舌。”

“算老兄求你。”徐如林擱下杯子,目光堅定,透出必死的決心。

蔡居誠納罕,這還是徐如林嗎?半晌,他開口道:“我需要一個足夠打動我的理由。”

“你應該知道,老兄我原來是水匪出身。那一陣子各地還亂,在揚子江古十二塢遺址那裏,有個帶頭的。我們大哥武維揚,那時候在江湖上很有名氣。”

大概是因為臨江風水好,自古至今這裏都是水匪聚集地,更何況有個古十二塢遺址,不在這裏聚夥都對不起這地方。

徐如林是個棄兒,就是被武維揚撿回寨子裏去的,哪怕是個水匪也很用心的栽培後進,棄兒長大後,自然是武維揚的左膀右臂。

事情變故的很突然,可是徐如林發現時已經晚了。

他發現他的大哥武維揚有一段時間特別勇武,劫船搶財甚至與四方軍閥硬碰硬,都不見輸的,名氣越來越大。但大哥的脾氣也越來越暴躁,動不動砍人,人人敬而遠之。徐如林怕言語不慎招惹他,主動帶人外出劫船搶財,不怎麽在寨子裏呆着。

但一次徐如林領人西上揚子江劫船回來時,整個寨子的人都被毒死了。四下彌漫着腐爛的氣息。

“……大哥的身上全都是紫斑,跟今日這村子裏的……一樣。”

蔡居誠心下震蕩,他的往事從不曾提起,原來還有這般緣故。

“我絕對不會認錯的,那些人跟大哥……跟寨子裏的弟兄們一樣一樣的。”徐如林似乎蒼老了十歲,說完這段話,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氣。

“……哪裏有什麽招安?要不是為了能有頓飯吃,我才不會來這槍口上賣命。行動組在日本人眼裏就是條狗,死活算什麽?能賣命,就給飯吃。”

蔡居誠心中百轉千回,他仿佛觸到一條未知的線,一切就在他眼前,他卻摸不清方向。

“蔡處,就算是把我這條命賠進去,我也請您查清楚這件事。這一定不是瘟疫,我這幾年在刀尖上,就是為了能查到點線索,讓大哥走的安心。可是方瑩……那個小娘們有的是暗線,卻對這上百人的死嗤之以鼻。”

蔡居誠挑眉看他:“方組長嗤之以鼻有什麽不對麽?話也說回來,這件事與我有什麽關系?”

徐如林臉色瞬間煞白失了血色,他雙手微微顫抖:“蔡處……您……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都是同胞您難道沒有良心不安嗎?”

“你還好意思跟我談良心?”蔡居誠不可思議笑出聲:“徐組長手下沾着多少同胞的血,你還沒有那麽健忘吧!”

他張了張嘴,并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然後他頹敗的倒在沙發上。

“幹了這一行,怎麽能不殺?我也是聽着忠義為先長大的,可是不殺,死的人就是我。”

蔡居誠擡眼看着窗外,揚子江上烏雲傾軋,風雨欲來。

“那我可以告知你一些猜想。”他突然開口:“你借邱氏的船走私的‘仙藥’害死人的事情,想必還沒有忘吧?被那種藥物毒殺後的人,身上會起青斑,與這種紫斑的狀況,非常相似。”

徐如林“騰”地站起身,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前一陣子爆炸的兩座倉庫,就是伊藤先生用來存放‘仙藥’,或者說白鴉的地方。日本人沒有怪罪下來,那是因為……”

蔡居誠走到徐如林面前,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伊藤先生早藏有七八年前的失敗的試驗品,我前幾日将他們順着揚子江西上了。如果我沒猜錯,就是這些試驗品,造成了這個村子的事情。”

“七八……年前……”

徐如林整個人都快要站不住了。兩眼越來越空洞。

“你……運了這一批……試驗品……”

蔡居誠只是淡漠的看着他。

徐如林突然臉色猙獰的大喊了一聲,從口袋裏拔出槍來。蔡居誠眼疾手快,拉着他的手腕一帶一扭奪下槍,拉開保險抵在徐如林腦門上。

“清醒了嗎!徐組長!”

徐如林咬牙切齒,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他只看見蔡居誠眼神從未有過的冰冷。

“你到底是誰!”

“徐組長覺得我會是誰?”

滬上,葉家診所。

對面坐着蕭居棠,他把一張撕碎的藥方交給葉瀾。

邱居新拿了電文紙匆匆走進閣樓:“我放棄西歸計劃,葉大夫,你們要先行一步撤離滬上,今晚就走。”

蕭居棠點頭,看了眼三哥繼續說:“滬上馬上會開戰,華東局需要軍醫,葉大夫得先到大岳一趟,能帶一批護理出來最好。時間很緊,不能拖沓。”

葉瀾點點頭:“我服從組織安排,但我們離開滬上,你們幾位怎麽辦?”

“不用擔心我們。”邱居新語速極快:“診所裏的儀器藥材全都不用帶,只需要把組織的文件全部銷毀,今天晚上你要到達東街菜市場,會有人接你離開。”

“明白。”葉瀾當即起身,開了閣樓的櫥櫃,從裏面拿出厚厚一沓電報紙。“重要的東西我都及時銷毀了,只剩下這些,現在就燒。”說着,她從一旁拿過酒精燈,把酒精潑在上面。蕭居棠拿出打火機,藍紫色的火焰飄過,電報紙瞬間燒成灰燼。

“那麽,葉大夫,晚上滬西碼頭見。”

滬西港辦公室,蔡居誠舉着槍與徐如林對峙。

“看來方組長的直覺是對的。她一直說特務處裏有內鬼。”

蔡居誠冷笑:“這個世道,哪裏都不是幹淨的。”

“所以你真的是……?”

蔡居誠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他只是把槍口緊扣在徐如林腦門上。

“呵,蔡處的手上也不幹淨啊,你們那個組織居然還會留着你。”

“做個交易吧。”蔡居誠突然一笑。“我可以幫你查這件事。但你得給我我需要的東西。”

徐如林沉吟了片刻,死死盯着蔡居誠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睛。

老油條最終做出了選擇。

“方瑩認識一個情報販子,代號‘西洋鬼’。‘四爺’和‘白鶴’的行蹤,全是他提供的。據說這個‘西洋鬼’,三年前就開始給日本人賣情報了。”

蔡居誠緩緩放下槍。他不能阻止的心髒抽痛……果然,他就知道這其中一定是出了什麽問題。樸叔的預感是準的,聯絡網有問題。

“我覺得這是你最需要的東西。”徐如林的目光又黯淡下去。“用這個來換一個答案,蔡處覺得值麽?”

蔡居誠把槍交回到他手上:

“我會幫你查。除了案子,你還有別的要說的嗎?不為那個武維揚,為你自己。”

可他卻無奈一笑:“有,我想活着,不管是日本人,還是你們那個組織,我知道你都有辦法。”

蔡居誠點點頭:“好。”

說罷他緩步出門,走到門口又轉身。

“徐組長,聽聞當年你是用大刀的。但是現在,該好好學學用槍了。剛剛彈夾裏并沒有子彈。你不會傷我,我也不會傷你。”

他剛剛踏出辦公室,揚子江上勐風刮過。

蔡居誠沒有停留,走去收發室發出一份電報。

——白鴉,十二塢。

東街菜市場,女子似是無意瞥了一眼布告欄。她拎着一袋子蘋果,嘴角含着微笑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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