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歸雁（三）

楚恒番外三

蘇朗心裏十分震驚，但震驚之餘，又産生了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他正猶豫自己是進還是不進，就見全心全意灌注在他爹身上的舅舅大人已經發現了他，舉目朝他看了過來，而後瞳眸忽地一縮。

蘇朗：“……”我是不是看到了不該看到的畫面？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麽，就見楚恒給他爹撚好被子之後，往門口這邊走了過來。

楚恒壓低了聲音道：“出去說。”

蘇朗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哦”了一聲。

兩人移步院中，蘇朗跟在楚恒身後，見對方沒有先開口的打算，他皺了皺眉，簡單粗暴地直接問了出來：“舅舅，你心悅我爹？”

楚恒被他的直白弄的一愣，見少年向來開朗明媚的臉蛋流露出些許少見的嚴肅，他不禁也認真地點了點頭：“是。”

得到了當事人的确認，蘇朗的心情頓時微妙了起來。

他情不自禁地理了下思路——他舅舅喜歡他爹，然而他爹喜歡他娘，他娘是他舅舅的親妹子，他爹又是他舅舅的結拜兄弟，四舍五入一下他娘也應該是他爹的義妹……

這麽一捋，蘇朗暈暈乎乎的腦子裏猛地出現三個金光閃閃的大字，三！角！戀！

親兄妹同時喜歡上一個男的，這要放在小說裏，就特麽的是一出狗血大劇啊，雖然他娘已經過世了，但這也改變不了他們三個人之間複雜的關系……

不行，他得緩緩。

好一會兒之後，蘇朗按了按眉心，糾結地發現，這題有點超綱，他根本不知道如何下手！

如果是他爹喜歡上舅舅，那麽作為兒子的他絕對二話不說高舉雙手表示支持，甚至還會想方設法地來幫他爹促成這樁美事！

可是偏偏是他舅舅對他爹情根深種，而他爹一無所知……

雖然這麽說有點對不起楚恒，但是在親爹和親舅舅之間，蘇朗毫無疑問會選擇他爹，他是個護短的人，所以哪怕心裏再覺得舅舅好看，也無法在感情上勉強他爹去接受這個人。

像是看出了蘇朗心裏在想什麽，楚恒擡手在他頭頂輕輕拍了兩下，低聲道：“朗兒不必為難，舅舅什麽也不會做。”

聞言蘇朗詫異地擡起頭來，見他舅舅臉上帶着一抹淺淡的笑容，眼底沉着一抹極為明顯的滿足和無欲無求的灑脫。

“能夠陪在雁辭身邊，我已經十分慶幸。”

蘇朗忽然就說不出來話來了。

倘若楚恒稍微表露一一丢丢希望他能諒解的意思在裏面，蘇朗都可以義正言辭的回絕他，除非他爹自己點頭，否則一切免談。但是楚恒偏偏沒這個意思，反而還大大方方地告訴他說，即便他喜歡他爹，也什麽都不會做，不期待這份感情開花結果，而是只要陪在他爹身邊就已經人生無憾。

……少年抿緊嘴唇，頓時覺得無地自容起來。

人就是這麽奇怪的存在，蘇朗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楚恒的隐忍克制，瞬間讓他的心态有了轉變，在他看來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委屈求全。

他腦子裏再次回想起不久前看到的那一幕，一番深情不悔，卻是只敢在他爹睡着的時候流露出來，小心翼翼到讓蘇朗感到心疼。

“舅舅……”他輕輕地叫了一聲，眼神誠懇坦蕩，“我并不讨厭舅舅，反而很喜歡也很高興你能出現。”

這話說的挺沒頭沒尾的，楚恒卻聽明白了：“朗兒，舅舅明白你的意思。”

他頓了片刻，繼續說道：“現在這樣就挺好，真的。”

比起永遠的失去，現在這樣他已經別無所求。

他們兩人之間的談話，只有他們兩人知道，彼此心照不宣的都當做沒有這回事，相處的模式也沒有任何變化。

只是當楚恒和蘇大兩個人在一起時，蘇朗會下意識地觀察他爹的神情舉止。他自以為做的挺神不知鬼不覺，殊不知都被他爹和舅舅大人看在了眼裏。

蘇大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小聲地湊近楚恒向他求救：“大哥，你說朗兒老盯着我幹嘛？”

楚恒唇邊眼裏不由得都帶出了幾分笑意：“許是覺得雁辭你這幾日格外的英武不凡？”

蘇大：“……”差點就信了。

他糾結了一番：“我要不要去找朗兒談談？”

蘇大心想兒子鐵定是遇到了啥事情需要找他這個爹出馬但又不好意思……這才老是偷偷的用那種可愛的小眼神偷瞄他。

楚恒心知他去談了肯定也沒結果，于是制止道：“朗兒想說時自然會找你。”

蘇大雖然有些心癢癢的，不過他對于大哥的話向來不做懷疑，于是只得按下心裏的好奇忍耐下來。

壓根不知道自己已經露陷了的蘇朗一連觀察了好幾日也沒得出個結論，他爹對他舅舅的确是有一份無條件的信任在裏面，可是信任這東西又不能說明什麽。

有句話不是說了麽，我把你當兄弟，你卻他媽的想上我？！

萬一他爹知道了舅舅對他抱着的心思，也是抱着這樣的想法，産生了一種自己的信任被辜負的背叛感，只怕是會越加無法接受。

所以在蘇朗看來，他舅舅和他爹的事，成與不成，可能性各占一半。

但是很快，他又親自推翻了這種猜測。

因為楚恒生病了。

明明已經是炎炎夏日，可是病中的楚恒卻手腳冰冷，咳嗽不停，連一句完整的話都無法流利的說出來，偏偏他還阻止蘇大他們讓羅湛和蘇三給他把脈。

起初他也只是有點小小的咳嗽，蘇大他們問起時，他只說是受涼了嗓子有點不舒服，于是蘇大他們也沒有太過放在心上，只讓羅湛給他煎了兩幅藥喝下。

沒想到咳嗽不但沒好，反而越來越嚴重，甚至晚上都休息不好，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蘇大一看這還得了，不顧楚恒的推辭，趕緊去把蘇三給叫來了。大當家關心則亂，完全忘記了自個兒家裏就有一個現成的大夫，好在也沒人介意這個。

蘇三拉過楚恒一只手，指尖探上他的脈搏，随即眼神微微一變，他猛地看向楚恒，剛想問他什麽，忽然察覺到對方冰冷的手指輕輕碰了他一下。

一觸即止。

蘇三瞬間了悟，他頓了頓，收回了手指。

一旁的蘇大沒有發現這二人之間的小動作，着急地問道：“老三，我大哥這是怎麽了？”

蘇三道：“暫無大礙，好好調養兩日便可。”

蘇大這才松了一口氣，嘴裏不停的說着：“這就好，這就好……”

蘇三道：“大哥，你去叫二哥送一桶熱水過來，阿恒需要泡個藥浴，我再替他針灸一番，如此他會舒服點。”

“好好好，我馬上去。”聲音一落，蘇大整個人跟陣風似得刮了出去。

蘇三看向羅湛和蘇朗兩人：“我寫個藥方，你們兩去幫我煎藥。”

蘇朗直覺三叔和舅舅有事情瞞着他們，他知道舅舅是不想讓他爹和自己擔心，可他到底還是不放心，于是看着蘇三張了張嘴，卻是還沒開口就被羅湛給打斷了。

“知道了，三叔，我們這就去。”

語畢，他不顧蘇朗欲言又止的神情，拿着藥方就把人拉出去了。

蘇朗不解道：“阿湛，你拉我出來幹嘛？三叔他擺明了就是想支開我們。”

羅湛捏了把他的手，無奈道：“知道你還問，你覺得三叔會告訴你嗎？還是你去求一求三叔？”

蘇朗秒慫。

羅湛這才松開他，轉而看起了手裏的藥方，露出了一個若有所思的表情：“這藥方……”

蘇朗一驚：“怎麽了，藥方有什麽問題？”

羅湛看了眼身後隔了一段距離的屋子，沉默了片刻後，對蘇朗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舅舅恐怕不是生病……”

“不是生病？那是什麽？”蘇朗沒反應過來。

羅湛看着他，良久後才慢吞吞地吐出兩個字來：

“——中毒。”

房間裏，蘇三取出自己的銀針，一一攤開擺在桌上，頭也沒回地開口道：“百日露，沒想到在我有生之年，還能遇到它。”

楚恒懶洋洋地靠坐在床頭，壓抑地咳嗽了幾聲，氣息不穩的叮囑他：“……不要讓雁辭知道。”

“所以，你是因為服下了這個，才成功抽身回到這兒？”算一算日子，自打他從京城回到這兒後，可不正好過了三個月麽。

楚恒沒回這話。

蘇三也不需要他的回答，“那你也應該知道，百日露是無解藥的吧？”

楚恒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

所謂的無解藥，就是指，一旦服下這東西，那麽每到百日，必定會發作一次，且發作時身體如同置身刀山火海，一會冷一會熱，難受至極，如果心性差點的話，根本熬不過去。而一旦熬過去了，下個百日照舊還是會發作，甚至痛苦會翻倍，如此直至第三個百日，經由前面兩次發作時毒性的累積，在第三次發作時，必須服用凝心丸來壓制毒性。只是凝心丸的壓制時限也是有限，等到藥效徹底失效，那麽百日露又會重新開始發作。

所以蘇三才說，百日露無解，只能靠凝心丸來不斷壓制。而制作凝心丸，需要一種特別的藥材，這種藥材只有皇宮之中才有。

這也就是為什麽，睿帝會答應放楚恒離開。

因為只要楚恒還需要凝心丸，那麽他就無法做出對睿帝不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