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你是誰——

康熙六年, 新年剛過。

今年的天氣也是古怪, 反倒是過了年開始下起了一場場的大雪, 今兒個又是一場鵝毛般的大雪，将這個紫禁城都覆蓋上一層白衣，厚實的雪地踩起來吱呀吱呀的響。

胤礽貓在院子裏蹦來跳去的玩耍着，和他不一樣的是其他的野貓們，那都是一個個窩在炕上, 一沖眼看去還以為這梢間炕上撲了一層五顏六色的毛毯子。

他玩了一會又覺得無趣，像是往常一般邁着小步子噠噠噠的朝着東暖閣走去，想要到康熙懷裏窩着睡個午覺。只是剛走進去, 沒瞧見康熙和其他宮人，倒是見到一名穿着袈裟的和尚，正立在原地閉目撚着佛珠。

這和尚, 面容堪稱熟悉又陌生，很快胤礽貓就認出他是汗阿瑪的好友：廣濟寺的震寰大師。

他……怎麽會在這裏？

胤礽貓頗為震驚, 前腳爪拎起呆呆的看着震寰大師, 震寰大師上前一步, 沖着胤礽貓一句：“阿彌陀佛。”

“……喵。”

“小施主。”

震寰大師蹲下身體，雙手輕輕托起胤礽貓的雙爪, 一雙眼睛隐隐含着笑意：“招果為因，克獲為果。小施主, 只要按您的心意往下走，凡事都會如您所希望一般。”

胤礽貓渾身一僵，不可置信的低低喵了一聲。

震寰大師沒有說話, 只是放下胤礽貓站起身沖着屋外的康熙笑着道：“貧僧久違見到皇上，皇上最近安好？”

康熙若有所思的走進來，目光在地上還呆呆愣愣的胤礽貓停留一瞬，随即擡眸微笑：“朕一切都好。”

他帶着震寰大師到一邊落座下棋，探讨佛經，眼角餘光則偷偷注視着胤礽貓在門檻上摔了個狗吃屎，骨碌碌的滾出去。康熙忍不住眉眼彎了一彎，擡眸對上震寰大師似笑非笑的表情才咳嗽一聲：“朕請震寰大師來……”

“皇上是不是曾經夢到一些與現實不符的夢境，卻又覺得宛若真實？”不待康熙說完，震寰大師笑眯眯的開口。

康熙眼睛微微睜大，捏住黑子的手指緊了一緊：“大師，這夢境真的與禦貓有關？”

“正是。”

康熙表情詭異莫測，一時間竟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麽是好。良久之後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顫聲詢問：“禦貓雖是妖孽，但從未對朕下手……”

說到最後康熙竟是說不下去了，只覺得心髒被刀割裂開一般疼痛難忍，他覺得鼻頭一塞，竟是有種落淚的感覺。

“禦貓并不是妖孽。”震寰大師笑了。

康熙渾身一震：“那這究竟是何意？”

“皇上，佛曰不可說。”震寰大師點了點桌面：“此事随心即可。”

“……随心？”康熙若有所思，想想禦貓進宮以來從未做過不利于自己的事情，他牙根緊鎖又再次看了眼震寰大師，深深吸了一口氣：“朕明白了。”

另一邊，胤礽貓逃一般的離開乾清宮。

震寰大師的一雙眼睛仿佛穿透自己的內心，看到了隐藏在其中的自己。胤礽貓惶惶不安的沖入坤寧宮，一頭撞進赫舍裏皇後的懷裏，他渾身顫抖的模樣頓時讓赫舍裏皇後驚呼一聲，忙拿着毯子之類的将他包裹好：“三花這是怎麽了？趕緊去尋貓狗房的獸醫來！”

“咪嗚……”胤礽貓挪動着身體，将整個身體埋在赫舍裏皇後的懷裏，擡頭小心翼翼的窺視着皇後的表情，在望見赫舍裏皇後掩飾不住的擔憂時，他反而越發升起了一絲愧疚。

若是自己真的是一只貓就好了。

不用擔心這些事情，只要和皇額娘在一起就可以了。

如果，如果皇額娘知道孤是她的孩子……真的會覺得被汗阿瑪這樣貶斥的自己會是她引以為傲的孩子嗎？胤礽貓胡思亂想着，淋雨過的身體一陣陣的瑟瑟發抖。

赫舍裏皇後越發急了，她吩咐人拿來幹毛巾和炭盆，将胤礽貓擦幹又抱在懷中烤着火，直到貓狗房的獸醫給胤礽貓做了檢查，确定只是凍到了才松了口氣，她垂首盯着胤礽貓生氣的抱怨着：“你這個笨小子，怎麽頂着這麽大的風雪跑過來？也不怕凍着！”

“喵嗚……”被火烤得熱乎乎軟綿綿的胤礽貓此刻也勉強回了神，無精打采的蹭了蹭赫舍裏皇後，蜷縮成一小團睡了過去。

夢裏，他眼見着自己曾經為人的身份被揭露開，皇額娘厭惡的将他丢棄到一邊，摟着另外一個看不清長相的孩童厲聲呵斥：“本宮才沒有這般不孝的孩子——！”

胤礽貓只覺得整個身體掉入了火山之中，絕望的憤怒的痛苦的火焰在下一瞬間即将爆發，他四腳亂蹬，喵喵慘叫着從夢中蘇醒過來。他瞪圓了眼睛，渾身炸毛猛地聞到一股焦焦的氣味。

“……喵？”他茫然的左右張望，反倒是被他的叫聲吸引過來的諸人驚呆了！

“三花，三花！？”赫舍裏皇後捂住心口倒退一步，下一秒伸手将胤礽貓一把抱開：“快，快！”

宮室裏亂糟糟的一片，只見蕙蘭是連思考都沒有端起放涼的茶水劈頭蓋臉的倒在胤礽貓的腦袋上。

……？？？小小的腦袋上寫滿了大大的問號。

胤礽貓傻了。

下一秒他喵喵喵喵叫着，憤怒的沖着蕙蘭揮舞着爪爪，并試圖從皇後的懷中逃出：膽敢朝着皇額娘潑水，蕙蘭你是不是不想幹了？

可不想，赫舍裏皇後非但沒有罵上一句，還拍了拍胸膛：“倒是蕙蘭機靈。”

“蕙蘭素來能幹。”徐嬷嬷也附和一聲：“主子，咱們進去更衣吧！”

“嗯。”赫舍裏皇後點了點頭：“先給三花去洗個澡，把頭頂那簇毛給剃了，否則怕是長不出來。”

……？？？

胤礽貓一臉懵逼，掙紮無能的被拖了鏡子，他心中有一個不詳的預感，戰戰兢兢的轉頭就想去看那水銀鏡裏的模樣，可是還未等他看見，耳邊就傳來皇後無可奈何的笑聲：“你說說，說說三花聰明，可是這笨起來的時候也不是一般的傻乎乎，烤個火盆還能把腦袋上的毛給燒掉了。”

把，腦袋，上的毛……燒！掉！了！？？？

胤礽貓伸出小爪爪，不可置信的摸了摸頭頂，嘎的一聲暈過去了。

赫舍裏皇後一行人被他的反應吓了一跳，又是一陣兵荒馬亂之後，胤礽貓才從昏迷中醒過來，這一回在他眼前的不但有赫舍裏皇後，還有聞訊趕來的康熙。

見到康熙，就想起震寰大師，想到震寰大師，胤礽貓的身體就瞬間僵硬成一塊石頭，呆呼呼的動也不動。

“今天三花從回來之後就稀奇古怪的。”赫舍裏皇後頭疼得厲害，摟着可憐巴巴的胤礽貓，那是一個憂心忡忡。

胤礽貓戰戰兢兢的看着康熙。

康熙表情未變，很是淡定：“這天氣冷了，像是禦貓這樣的還算是活潑的，你瞧瞧大橘每天就窩在炕上，想把他拖出去運動一下都難得很！”

“這倒是。”赫舍裏皇後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看着窗外越來越大的風雪微微蹙緊眉心：“說起來皇上，今天的雪可不是一般兩般的大。”

“是啊……”康熙瞧着外面就覺得頭疼：“希望早些雪停，否則這個冬天老百姓們可不好過了。”

“奴才給皇上請安，給皇後娘娘請安！皇後娘娘，太醫院秦太醫求見。”一名小太監從外間走進來，跪地請安。

“秦太醫？”赫舍裏皇後怔了怔，坐直了身體：“趕緊請他進來。”

一邊吩咐小太監，赫舍裏皇後心裏未免打起鼓，秦太醫是太醫院專科婦科的太醫，算了算時間，現在來莫不是……？

她臉上不帶異色，見着秦太醫臉上帶着喜色進來請安，笑眯眯的叫起發問：“秦太醫，有何事要彙報？”

“回禀皇後娘娘，鐘粹宮的馬佳小主查出喜脈！”秦太醫磕頭，又獻媚的沖着康熙說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坤寧宮裏的宮人們也順勢跪下呼喊，康熙還真是愣了一愣，随即眉眼間也忍不住閃過一絲喜色。自從去年張佳氏落了胎之後，大半年宮裏并無人懷孕，赫舍裏皇後身上壓力也大得很，此刻她心裏不是滋味，又有種松了口氣的意味，抿了抿唇笑盈盈的說道：“臣妾恭喜皇上。”

“不過是剛查出喜脈，有什麽好賀喜的？”康熙心中喜悅，面上還是要給皇後一份面子的，他沒有吩咐備賞，将一切都交給赫舍裏皇後自行處理後，拎起胤礽貓就匆匆回宮去了。

被康熙帶走的胤礽貓那可是一個叫做不情不願，一臉恨不得立刻馬上就逃跑，逃到康熙瞧不到的地方才是。

只是沒想到，帶着他回到西暖閣，又吩咐宮人們全部退出之後，康熙摟着胤礽貓坐在軟塌上，沉默了許久許久。

越沉默，胤礽貓越發是絕望。

完球了！

絕對是完球了！

他面無表情，做好了康熙扒馬甲的準備。

康熙伸手試探着揉了揉胤礽貓的小腦袋，那手指輕輕碰了碰被剃得光禿禿的小腦門，他側過身子噗的一聲笑出聲，胤礽貓渾身發抖。

士可殺不可辱！

本貓貓今天就和你拼了！

眼見着胤礽貓炸了毛，眼見着就要來個當場竄上天的表情包，康熙連忙咳嗽一聲正了正臉上表情，身上屬于皇帝的威勢一出，胤礽貓的精神氣也随之弱了下去。

瞧着他這般的模樣，康熙越發肯定自己的想法，他伸手摟住胤礽貓，将他托在自己面前：“朕知道你是——”

胤礽貓心神大震，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不住的打着轉。他全身緊繃，甚至做好了康熙一說出口他就落荒而逃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