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紋身

“虞翊!”謝卿廖的聲音從門外沖進來。

越戈幾乎是立刻扭了過去, 眉心微微蹙起。

虞翊問:“怎麽了?”

謝卿廖喘了口氣, 說:“快來,我們發現了阿秀的屍體, 還有……”

他頓了一下,又道:“總之你們快跟我來, 情況有點奇怪。”

·

盲井村在山尖。

一條小路貫穿了整個村莊, 通往某處,層層疊疊的林海沿着小路漸漸岔開,逐漸消失大山背坡,背陰處乍然寬闊起來。

虞翊過去時, 大家立在崖梢上默然凝視着腳下。

斷崖下開着大朵大朵的花,紅得發豔,鋪天蓋地長了半山腰,連空氣裏都被染上濃郁的香味,香得過頭了, 讓人想吐。

花根盤踞着密密匝匝的屍體, 早已經變成枯骨,數量多到衆人一時找不回聲音。

李牧暮閉了閉眼,試圖逃離刺眼的血紅:“這些人不會都是村民吧?”

“……”

沒人說話。

李牧暮奇怪地扭過頭去看,話止在嘴邊。

虞翊看着面前的人,低聲咕哝:“阿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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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秀笑了一下, 看上去很虛弱的樣子,蒼白、透明,幾乎快要消失不見。

阿秀往前緩緩走了一步, 側首凝望着山坡下,聲音有些生澀:“這是所有參與了七年前那場屠殺的人。”

屠殺?

大家具是一愣,但仍沒人說話,沉默着等待阿秀繼續。

“村裏一直都有從外面買女人的村民,因為他們娶的人必須是與外界毫無聯系的人。”阿秀側過身,垂眸望着一大片花,似乎是想起了某些事,嘴角挑了一下:“周未然的到來是個意外,村長一開始對大家保證他不會對村裏人有任何威脅,可是他錯了。”

阿秀有很多年沒開過口,說的話沒頭沒尾,聽上去很跳躍。

“周未然有一天寫生,闖進了這裏,看到了村裏的秘密。”阿秀蹲了下去,纖細蒼白的手臂在空中虛握了一下:“這是罂粟花,真好看……”

她淡淡笑了一下,閉起眼,深吸了口氣。

“就是那次,他帶着阿媽往山下逃,被回村的人逮了回來。過了幾天,周未然不見了,我以為他回城了,直到阿媽那晚被帶走

她記得阿媽被帶走前的最後一句話。

楊曼青勉強撐起一個笑,朝她搖搖手:“秀兒,竈上熬着米粥,記得自己喝了……”

·

盲井村地處偏遠,很難被外人發現,一年到頭進來的外鄉人寥寥無幾。

但很奇怪,每年三月之後村裏一些人總會頻繁下山,甚至用牛車拉着滿滿幾車的麻布袋。

阿秀困惑着問吳大,吳大神色晦暗岔開了話題。

她就一直帶着心中的疑問到了15歲。

阿媽被帶走的那晚,她躲到前山一口枯井前祈禱,她聽說井水會幹涸是因為住進了土地公。

土地公堵住了泉眼,在盲井裏安住了下來。

阿秀跪坐在井前,緊閉着雙眼:“老神仙啊老神仙,村裏人為什麽要帶走我阿媽?阿媽明明什麽錯都沒有,我求您讓阿媽回來。”

像是覺得不夠,她又匐爬在井口:“我可以用阿爹新買的文具盒和您交換。”

她等啊等,一天又一天,阿媽仍舊沒有回來。

·

一天夜裏,阿秀聽到了父親和人在争吵着什麽,是一個很熟悉的聲音。

那人說:“你們這是違反了村規!當初說好的,知道這件事的外人一個都不能留!”

吳大聲音顫抖着說:“村長,這是我婆娘和娃娃啊!咋能算外人呢?!秀兒她啥也不知道,你們把曼青帶走就帶走吧,求你們把阿秀留下……”

阿秀一愣,這是村長,是往日裏和藹可親的村長伯伯。

他……想幹什麽?是他帶走了阿媽?!

門外的兩人像是發生了争執,衣物摩擦的聲音不斷響起。

咚——

阿秀吓得蜷縮在被窩裏,村長往地上啐了一聲,摔門離開了。

第二日。

吳大的身體早已發硬,阿秀大喊着‘阿爹’,瘦白的手在他身上拼命搖晃着。

可,她的阿爹再也沒醒來。

……

天色暗得吓人,陰雲密集地籠罩着阿秀,漸漸下起了小雨。

阿秀跪在井前拜了又拜,額頭磕出悶響,淚水淌了滿面,混雜着額間留下的血水一齊滴落在地上。

她說:“我求求您,老神仙,救救我阿媽和阿爹

阿秀啜泣着,任由冰冷的雨滴打在發梢、臉頰、身體……

忽地,她聽到了水流的聲音,咕嚕咕嚕、咕嚕咕嚕……源源不斷的凜泉從不知道枯涸幾十年的井口蹿了上來。

阿秀恐懼地跌坐在地上,往後瑟縮。

泉水停滞了,驀地,再次爆發,凜冽的泉水在空中炸出透明的煙花,一個人……不,這不是人。

一個像人的東西從井底升了上來,手裏握着一把巨大的砍刀,頭上戴着一張黑白面具,嘴上釘着兩顆尖長的獠牙。

獠牙問:“你的願望是什麽?”

阿秀顫抖了一下,強迫自己看過去:“……我想要阿爸、阿媽回來。”

她頓了一下,聲音尖銳地不像自己,陰怨地對上一雙通紅發黑的眼珠:“我還要,還要這些壞人生不如死!”

阿秀覺得,這可能是自己一生說過最惡毒的話,也是她最後悔的一句話。

獠牙啞聲笑了笑,聲音冰冷地像是從地獄伸出來:“你的願望吾收下了,你用什麽交換?”

“用我的命。”阿秀穩着不斷抖動的肩膀,輕聲說。

·

獠牙發出低沉的笑:“吾不要你的命。”

“吾被世人創造于世又禁锢于虛無百來年,吾太寂寞了。”他說:“吾要你們所有人,陪着吾,長長久久。”

阿秀茫然不解,但她仍然點了點頭。

村民殺了阿秀的當晚。

盲井村,109口人,奔向那處斷崖,跌落在成片的罂粟花之中,成為它們的養料。

他們的鬼混保留着生前的軌跡,渾渾噩噩生活在一場被編織的噩夢裏。

·

知更鳥的世界,黑白颠倒,是非混淆,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阿秀止住了聲音,有些疑惑地看着大家背後:“村長?”

所有人一齊回頭看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引路老頭兒?!”

村長的身體變得愈發透明,他迷惑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在他身後,站着烏泱泱一群人。

一共112個人。

吳大和楊曼青立在最前面,楊曼青朝阿秀招了招手:“秀兒,該回家了,米粥快熬好了。”

阿秀的淚

阿秀看向人群中的某處,立着一個孤傲的少年,他與他的靈魂在長久的囚/禁後終于迎來釋放。

“哥哥,我是下午6點死的。”阿秀扭過頭,對着虞翊說:“我和井神的約定被打破了,你們要快走,井神即将複蘇,到那時……”她擔憂地望了眼愈發陰沉的天空。

虞翊撩起眼皮一同看過去,黑雲壓得低了又低,閃電在雲層後閃過,飛鳥展翅盤旋在低空,擦過林海發出沙沙的細響。

一切看上去都平靜得瘆人。

·

阿秀走了過去,她驀地回過頭。

看着虞翊的方向無聲說了一句:“謝謝你。”

虞翊神色漠然地點了點頭。

阿秀帶着曾經犯下罪禍的村民、早已在七年前就一片死寂的村莊,永遠消失了……

大家啞口無言,紛紛嘆了口氣。

自殺的阿秀其實是被害,好心的大爺其實是歹毒的村長,冷眼旁觀的村民其實是助纣為虐的村民,家暴的吳大目睹了妻子與孩子的被害卻仍舊不敢反抗,這就是知更鳥的世界,未開庭前,受害者早已逝去。

真相以另一種方式被呈現在了衆人眼前。

倒置了因果,颠倒了黑白。

轟隆——

響雷炸在衆人腳旁,大家不安地看你來看去。

虞翊轉過腳步:“快找回溯碑!”

他腳步一頓,補充道:“找那口井,井就是回溯碑!”

有人拉住他的胳膊,虞翊冷着臉回頭,低斥道:“幹什——”

他眨了眨眼,看着越戈。

越戈的臉色更加蒼白了,聲音沉地像是綴入冰湖的游魚。

“我覺得我可能是要交代在這兒了。”他開着玩笑。

虞翊想說,交代你媽。

但他卻說:“再堅持一下,回溯碑打開了,說不定能出去。”

越戈沉着笑搖搖頭,泛着懶意,一如既往地說:“太累了,我走不動了,你們先去吧,讓我躺一會兒。”

·

虞翊的心跳有一瞬間的加速,也許是因為空氣裏大量的罂粟花,導致了血液混入了嗎啡,激烈灼燒起來。

越戈擡起手,指尖在虞翊耳垂上點了一下,是一個有點暧昧的動作。

但又帶着點說不清的寵溺。

虞翊

修長冷白的手指揪緊越戈的衣領,露出大片肌膚,覆着一層薄薄的肌肉。

虞翊以為自己看錯了,他瞪着眼又看了一眼越戈的鎖骨下方。

那裏紋着一個紋身,之前每輪游戲都有看到過的标志——

‘SS·NH’,尋星·新人類計劃。

越戈賤兮兮“呀”了一聲,捂着自己衣服:“你耍流氓。”

虞翊幾乎是立刻想要反駁,耍你媽流氓呢?!傻逼玩意兒!

但他沒出聲,因為越戈變得幾近透明,黑沉沉的眼珠緊緊盯着他。

虞翊不自在地撇開眼。

“再見。”越戈艱難地喘了下氣:“我的助教先生。”他說。

虞翊猛地擡眼看着他,眼前空無一人。

……

知更鳥是誰?

可憐的阿秀。

麻雀是誰?

歹毒的村長。

魚是誰?

那些助纣為虐的村民。

蒼蠅是誰?

冷眼旁觀的吳大。

審判法庭宣布:

麻雀有罪,即刻執行

作者有話要說:下面是關于知更鳥以及這個劇情的解釋(雖然還沒結束,但快了,馬上就到了我最喜歡的副本)

童謠:(放的我用到的選段,整首太長,麻煩大家自行百度orz,解釋在童謠後面)

誰殺了知更鳥?

是我,麻雀說,

用我的弓和箭,

我殺了知更鳥。

誰看見他死去?

是我,蒼蠅說,

用我的小眼睛,

我看見他死去。

誰取走他的血?

是我,魚說,

用我的小碟子,

我取走他的血。

……

啓事

告所有關系者,

這則啓事通知,

下回鳥兒法庭,

麻雀将受審判。

————

禿頭牌解說員,用了都說好:

1、盲井村其實是一個販毒團夥的合作村子,裏面種植着罂粟花,每年3月由村民賣給毒販。

2、七年前的約定就是村民殺死了吳大一家人,互相約定要遺忘這件事。

3、井神後面還會繼續劇情。村民早在七年前殺死阿秀的時候就被井神全滅了,全都以鬼魂的形式活着。

4、112個人沒寫錯,是109個村民,加上阿秀的爸媽和轉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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