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成人禮
虞翊是在一個雨夜被送進星星福利院的。
天被密集的陰雲遮蓋着, 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他被擺在一個塑料盆裏,還是桃粉色的。
超市9塊9就能買到。
送他來的人冒着雨把盆放在鐵栅欄旁邊,甚至沒有找一個遮擋物。
雨水淅淅瀝瀝地從夜空中打下來, 啪嗒啪嗒裝進了塑料盆裏。
嬰兒一聲都沒哭, 呆滞地吃着手指, 在雨夜中陷入沉眠。
第二天一大早還是來送牛奶的送奶工發現的。
大門口放着個乍眼的盆, 盆裏裝着個幾個月大的嬰兒,一夜的暴雨盛了半盆,差點把孩子嗆死。
送奶工抱起孩子就往裏跑, 正好撞到起床的院長。
院長吓了一跳,緊跟着看過來, 問,這誰家的娃娃?
送奶工把孩子交到院長手裏, 說:“有人放你門前的,估計是養不下去了。”
他沉沉嘆了口氣, 福利院經常會遇到這種事情。
有時是家裏人直接送過來,有時裹着一個毯子留一張字條。
這是第一次遇到什麽也有沒有的情況。
就一個廉價的塑料盆, 灌了一夜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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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着急忙慌地把孩子抱在懷裏, 手往額頭上探了一下, 滾燙得吓人。
院長拉着送奶工,坐在他小電驢後面就帶着孩子往最近的兒童醫院趕。
醫院裏,醫生一量體溫。
已經40度了,再拖幾個小時可能會燒出大問題。
趕快打了針退燒。
那一片區域都是和男嬰差不多大的孩子, 腦門兒上插着針,嗷嗷的哭聲一聲比一聲嘹亮。
給男孩紮針的護士驚訝道:“這孩子都不哭啊?”
院長這才發現異常的地方。
從剛才到醫院,懷裏的孩子一聲都沒發出過……
……不會是個啞巴吧?
院長當時第一反應是,将來不好找領養人。
院長接着問:“要不做個檢查?是啞巴怎麽辦?”
護士緊接着皺起了眉:“不太可能是啞巴,嬰兒的哭和啞巴的關系不大。”
她捏了下男孩柔軟的小手,男孩仍舊沒有太大的反應。
“我覺得您再觀察一段時間,有一定的概率可能是先天孤獨症。”護士說。
院長看了眼懷裏的孩子,莫名放下
星星福利院有兩個不同的分部。
一個是收養普通的棄嬰,另一部分就是收養這些先天自閉的兒童。
有一部分孩子會在成長中由于外界的影響而漸漸好轉,也有一部分很難好轉。
自閉兒童一般很少會有人來領養,都是在福利院自主長大,優秀的會被研究所帶走培養,剩下的則會被招募來的慈善機構養到成人。
挂了一上午鹽水,院長拖着一直等在醫院的送奶工,把孩子裹進懷裏回到了福利院。
由于孩子的生父母一點東西都沒留,他們甚至連孩子姓什麽,什麽時候出生都不知道。
院長姓虞,福利院所有沒名沒姓的孩子都是用的院長的姓。
但是起名就難住了。
叫什麽好呢?
院長在男孩的鼻尖上輕輕點了一下。
腳步放慢朝前走着,驟然停住腳步。
廊檐下停着幾只紅喙白鴿,有人灑了一地餅幹渣。
男孩靠着柱子,面無表情地凝視着吃食兒的鴿群。
“越戈。”院長朝他招了下手,說:“過來看看,新來的小弟弟。”
越戈才三歲,滿是稚氣的小臉仰起來,呆呆地看着她……
……也許是在看她手裏的那個孩子。
院長隔得老遠才看到越戈身後的手裏似乎捏着什麽東西。
她抱着嬰兒走過去。
才看到是一根羽毛,潔白的,不染一絲塵埃的羽毛。
院長靠近的步子有點大,登時把一群白鴿驚擾。
白鴿展翅旋風而起,直沖高聳雲霄。
院長小聲驚呼了一下,看着懷裏的孩子,說:“叫你虞翊好不好呀?虞翊……”
她對着懷裏的孩子重複了兩聲。
站在門前的男孩,看過來,冷漠的眉眼映滿了小小的身影。
“虞……翊……”
院長吃驚地擡起頭,看着男孩。
這是他自會說話後第三次開口。
第一聲是“媽媽”。
第二聲是“院長”。
第三聲是……
虞翊。
虞翊被送來的雨夜正好是那年的中秋節,8月15日。
院長為了讨個喜氣,同時讓這個可憐的孩子沾沾福分,在報資料的時候登記的出聲就是8月15。
虞翊就這樣在一個特殊的福利院長大了。
前15年的生活一共發生了兩次變故。
一次
一次是他在15歲的時候,消失11年的越戈又回來了,并且領養了他。
兩個人。
一個剛成年,一個還差3年才成年的孩子,組成了一個家。
登記手續是越戈帶着虞翊一起去辦的。
那天是6月12號的上午,8點11分。
虞翊記得很清楚。
越戈早晨從樓下買了2碗豆汁兒加4個油餅,還附送了一小碟鹹菜。
10點22分。
他們出的門。
家不遠處就有一個民政局,走過去大概15分鐘的腳程。
手續辦的很快,不到10分鐘的時間,他們就辦好了。
越戈拿着戶口本,翻了兩頁。
手有些顫抖,第一頁是他的名字,第二頁是虞翊。
越戈把戶口本遞到虞翊面前。
虞翊垂眸看了一眼,左手拉了下越戈的衣角。
指着門口的一個老頭。
老頭身前放着一個白色的、泡沫的,廉價保溫箱,前面貼着白底紅字——
老冰棍,1元1支
“想吃?”越戈微微低下頭,看着虞翊。
虞翊沉默着點了點頭。
那個夏天的記憶就停留在,虞翊舔着涼爽的冰棍,一手被越戈牽着。
盛大而燦爛的陽光下,把他們的影子壓得很低。
又矮又圓,像是兩只虞翊在動物世界裏見過的帝企鵝。
天氣很熱,冰棍沒一會兒就化了。
黏膩的糖水順着虞翊的指尖滑了下來,他驟然停下腳步,側過頭看着越戈。
越戈遲疑地問,怎麽了?
虞翊搖了下頭,指指手上沾着的糖水。
聲音又輕又小。
“哥哥,擦。”他說。
……
知了一聲聲叫着夏天,考場的窗門緊閉着,呼呼的冷氣讓焦灼的氛圍漸漸放松下來。
教學樓異常安靜,滿是筆尖唰唰和翻頁的聲音。
叮——
一聲長鳴。
交卷了,虞翊的高考結束了。
他參加高考這天剛好是越戈跟着隊伍去歐洲科研的第一天。
要去整整兩個月的時間。
越戈當年參加高考,突擊複習了3個月,總分699。
喜慶又吉利。
最後去的是清華DOA。
虞翊不出意外,也是同樣的選擇。
他把最後一份試卷交給監考,拎着一只黑色中性筆和一只鉛筆,走出考場。
考場門外滿是一臉焦灼的
虞翊一個人,插着兜兒,身後拎着一個癟下去的灰色書包。
書包還是越戈當年的,是虞翊考前特意翻出來的。
求個心安。
最後慢慢悠悠蕩回了家,四肢敞開地躺在床上。
空調呼呼吹着冷氣,夏日的燦陽從玻璃窗照進來,灑在他臉上。
虞翊睜着眼,淺色的眼瞳在陽光下透徹地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
·
8月14號,晚上11點52分。
虞翊正在靠在沙發上看電視。
電視機裏放着海綿寶寶。
派大星正在滿世界拉着海綿寶寶捕水母。
屋裏的燈是關着的,只有電視的光不斷在虞翊臉上閃現着。
面前的茶幾上放着一份錄取通知書,還沒打開,上面印着——清華,兩個字。
是1個月前就收到的,虞翊沒給越戈說。
越戈忙着科研某顆新發現的星系,加上南北兩球晝夜颠倒,兩個人已經整整2個月沒通過話了。
都是微信交流。
你來我往,虞翊發早上晚,越戈回晚上早。
就這樣,過去了兩個月。
門口響起一陣開鎖的聲音。
虞翊緩緩側過頭,越戈開鎖進了門,風塵仆仆的,身上的風衣甚至折進去半個領子。
越戈顯然沒想到虞翊等着他,他是一天前才把航班的信息發給虞翊的。
虞翊沒回,他以為虞翊沒看到。
越戈把衣服挂在衣架上,朝虞翊笑了一下,沉聲說:“來抱一下。”
虞翊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會兒,才起身走過去。
屋裏開着空調,虞翊身上很涼,越戈身上仍帶着外面熾熱的溫度。
兩人擁抱了一下。
越戈餘光瞥到牆上挂着的鐘,分針走完了最後幾分鐘的路程。
12點了,8月15號到了。
越戈松開虞翊,俯身從背包裏拿出一個盒子。
是藍絲絨的盒子,在昏黃的燈光下還反着一層碎金的光。
越戈在虞翊鼻尖上刮了一下,說:“生日快樂,虞翊小朋友終于長大了。”
虞翊斂着眉目,接過那個盒子。
盒子裝着一塊手表,表盤是鉑金的,裏面是一張藍色的世界地圖,中央被紅白線貫穿過去,是本初子午線的位置。
虞翊掃了眼牌子,Jaeger-LeCoultre。
看不懂,不認識。
看樣子是不會便宜到哪裏去。
越戈看到桌上的錄取,笑着揉了下他的頭:“小翊真厲害。”
緊跟着撒開虞翊,試圖逃離戰場。
虞翊在他身後冷冷地問:“手表多錢?”
越戈邁出去的步伐僵硬了一瞬:“那個……”
他眼珠轉了一下,幹巴巴地說:“家裏有飯嗎?我剛下飛機有點餓。”
虞翊冷哼了一聲,從褲兜裏摸出手機,啪嗒啪嗒輸了幾個字母進去。
立刻跳出來一對關聯詞條。
“24600歐?”
虞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冷峻的表情一下裂了。
“你他媽給老子買個破表花了23萬???”
越戈沉默了:“……也沒那麽多。”
“沒那麽多是多少???”
虞翊啪一聲把表盒關上。
越戈修長的手指比劃了一下,聲音越壓越低:“少了……兩三萬?”
後面帶的還是問號。
虞翊的18歲生日就在越戈花了一年工資給他買了塊破表的陰影中度過了。
第二天早晨,越戈倒時差起得晚,起來的時候桌上擺着兩碗方便面,還是五毛一包的北京方便面。
虞翊挑着面條,喝了口湯。
越戈問:“早上吃這個?”
虞翊“嗯”了一聲,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你一塊表花了一年工資,後面要節約點。”
越戈認命地坐在桌前,嘆了口氣,端起方便面挑了一筷子。
碗底戳到一個東西,他瞥了眼虞翊,用筷子翻了一下。
一個渾圓的水煮蛋藏在面條下面,還鋪着幾片牛肉。
越戈挑着面,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擡頭看着虞翊。
虞翊狐疑地看着他。
“生日快樂,小翊。”越戈說。
作者有話要說:越戈送虞翊的手表是積家地球物理天文臺系列8102520腕表,應該已經停産了,我查到的報價是24600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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