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彩青正在看傭人收拾客房,姜暖住在她旁邊。

“小姐,姜小姐拉下了東西。”傭人遞過來一個銀質的首飾盒。

彩青往傭人撿東西的床邊看了一眼,掉在大床床裙的下面,她接過打開,頓時愣住,半盒子首飾。

她拿着去找南音,南音剛送走陶保,她覺得師父師母在吵嘴,自然不方便再留着陶保。

“什麽貴重東西,你臉上都有饞相了。”南音趴在床上打開銀質盒子,兩眼也冒出光了,“太漂亮了吧。”

小盒子不大,分兩半,上面兩行可以插戒指耳環,下面放項鏈。放不了多少東西,巴掌大,比一般首飾盒小的多,可就是這種小,顯出一種不顯山不露水的嬌貴來,“還真是什麽人用什麽東西,這東西可真配人家。”

彩青說,“她家是民國時期到國外的收藏家,雖然不是特別有名,但也夠厲害的,家裏好東西真是不少。”

“爛船還有三分釘!”南音躺平在床上,看着房頂感慨,“還好有阿顯,如果指望我,這種一窮二白的出身,将來想給我孩子留根線也沒有。”

彩青走過來,揪着頭發把她拽起來,“你是不是女人,什麽關注點?”她拿起那首飾盒,愛不釋手,看到插戒指的地方,沒有戒指,只插着兩對半耳環,之所以說是兩對半,因為有一對只剩下單只。

她拿出看了看,不确定道:“這單個的,上面的耳釘部分,是黑鑽石?——這女人,也太有錢了呀。”

南音連忙伸長脖子看,看到下面是水滴型,碎鑽設計的,上面的黑鑽石一克拉那麽大,她說,“上面那黑鑽石要是真的,這耳環最值錢可是上面那部分。”

彩青看着她,擺出悍婦的表情,“你不要一開口就說價不行嗎?完全破壞了別人觀賞這東西的興趣。”

南音眨了眨眼睛,“可你……可你明明就是心裏想着那東西好值錢呀?”

“就 是因為我想了,所以你說破,我會多難過!”彩青把盒子扔去一邊,仰面倒在床上,“你覺得嗎,她就是在這些細節上,一點一點把我打扮的,新貴和老錢真沒辦法 比,人家一個東西拿出來,那傳承都能寫一本書,令人覺得她深不見底。”她翻身,側看着南音,“你發現了嗎,我媽都不喜歡她。”

這事情南音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回答。

彩青看她呆頭呆腦,又仰倒說,“咱爸徒弟多,這些年家裏成天來人住我都習慣了,但今天她要走,我媽竟然都沒留,這可從來沒有過吧,我媽多厚道一個人,最奇怪的是,我爸也沒留!——我當時真是吓一跳。”

南音說,“那這個我也挺意外的。我當時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虛情假意一下。”

彩 青拍拍她的肩膀,鼓勵她的坦白,也說道:“我媽有了危機感,你知道,女人最吸引人的地方,不是她多美,不是她多有才華……”她翻身,臉上爆發出發大財的光 彩來,“而是她多有神秘感!——這個姜暖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她那種藏在不知道的地方,難以探測的背景。還有她每次不經意間露出的一星半點,像是咱們看山 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一點紅,生出滿園春.色的意境來。”

南音拿過那首飾盒又看了兩眼,确定應該是近代工,說道,“阿顯告訴我,姜暖的家,說是民國時期去國外的藏家,不過和盧芹齋差不多。”盧芹齋是民國時期著名的文物販子,大古玩商,他把無數國寶級別的文物販賣去國外,法國,美國都有,可以說在古玩歷史上聲名狼藉。

“能做成民國時候的大古玩商,正說明了人家的底蘊深厚。”

南 音不以為然,但看出彩青的羨慕之意,試圖安慰她,說道,“這事情要看你從什麽角度看。你想想,這姜家,是和盧芹齋差不多時期的人物,只不過因為盧芹齋幹成 了幾件大事,比如曾經販賣過“昭陵六駿”裏的兩駿去美國的博物館,現在還在那裏,——單從賣國賊的事業上講,盧芹齋可以說是打出了自己一片天!對吧!而姜 暖家,手裏那麽多古玩,帶去國外,隔了幾代,變賣的變賣,流失的流失,在這種竊國事業裏,姜家其實并不成功。”

彩青目瞪口呆。

南音以為她被自己的智商折服,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這是當時君顯安慰我的話,我覺得挺受用,不用謝我。”

彩青一個氣散,臉砸在軟床上!

手機跳着在旁邊的床頭櫃上轉,碰着了電話還有旁邊的玻璃杯,叮叮當當的。南音連忙伸手拿過來,看到上面的電話,她連忙輕拍彩青,“姐,別笑了,是謝閣老。”

看彩青收住聲,她接了電話,就聽謝閣老說,“怎麽出了那樣事也不告訴我,分局咱們也有人,我還是剛剛才聽人說,受罪了沒有?”

南音聽出他語氣中的關心,認真答道:“沒事,都過去了。”

“什麽過去了。”謝閣老拔高了聲調,“剛剛衛太太打電話給我,你也知道她認識的人多,她告訴我先打電話給你,她在外地劇組,說暫時回不來,讓我遞個話給你,你那事情大了,現在公安部門準備請幾個國家級別的專家組過來。”

南音的心一提,“這怎麽可能?”

“是從來沒有的事情,我剛也仔細問了。康秉功,還有和他一起的專家,五個人都是咱們市最資深的專家,那康秉功可沒人敢不給他面子,這次要是真的請來別的專家,給出不同的鑒定意見,這件事就不止是買賣古玩的事情,還會變成古玩圈裏的學派之争。”

他的聲音透着毫不掩飾的擔憂,“……你也知道,咱們古玩圈,往大的說,分什麽學院派,實戰派,考古派。這康秉功,可是以前學院派,後來又跟着考古派實戰過,最後當了國家打擊非法文物的專項專家,那時候我和他還共事過,在這行,可以說他是權威中的權威,沒想到……”

言下之意,人家康秉功也因為她這事栽了!

南音小心地低聲問,“您說衛太太的消息可靠嗎?”她聽出自己的聲音有點飄忽。

就聽謝閣老說,“她等會還會自己給你打,我先簡單給你說一下,令你有個心理準備,那邊會重新安排專家是一定的,現在名單還沒定下,只有定下了,才能看有沒有辦法可以想,你也別太有心理壓力,至少古玩圈裏還是咱們的天地,還是能說上話的。”

南音道了謝,腦子裏完全空落落的,她不知道自己怎麽挂的電話,看向彩青的臉色,她知道彩青聽到了,她說,“姐,你看謝閣老從頭到尾都沒問過一句,那東西是真還是假,其實這是對行內人一目了然的事情。”

彩青和她想的一樣,如果請來別的專家,人家大概也很難捂着心口繼續說假話,何況……就算真的來了其他專家,他們也不能再一次昧着良心……用自己的錯誤去懲罰別人!

彩青一跳而起,伸腳穿上拖鞋,“我去爸媽那裏先看看。”

看着門關上,南音伸手捂上心口,覺得那裏空落落的。手機忽然又響起,她吓得一跳。

一看號碼,是衛太太,她接了,就聽對面說,“咱們不是外人,剛剛我打了幾個電話,能托的關系都托上了,但是你這事不知道為什麽讓上頭知道了,他們想借着這個事情重點打擊一下古玩犯罪,真是瞌睡被找到了枕頭。”

南音覺得嗓子發幹,只聽着,什麽都說不出。

就聽衛太太也重重嘆了口氣,“這還不是最糟的,聽說警方之所以繼續查,是他們認定你是幫博物館買的東西,如果真的落實從這地方開始查,你師父的博物館就完蛋了,民辦博物館,說給你關就關了!”

南音緊緊揪緊心口的衣服,說道:“可真的和我師父完全沒有關系呀。”其實和她也沒什麽關系,可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意思。

衛太太急道,“你還不明白,人家要查的不是你,一開始也許就是你們的博物館,也許一直盯着你們呢,你個小魚小蝦米有什麽意思,你師父手上多少好東西?”

南音握着手機的手已經出汗,電話貼在太陽穴的位置燒得她疼,她貼的更緊了點,她自己再倒黴都沒關系,一定不能連累師父。

她看着床頭的鬧鐘……希望時間凍結在這一刻就好了,最好時間和她的腦子一樣,都不動,一輩子就這麽過去!

******

主卧室裏

君海川站在窗口打電話,彩青坐在貴妃椅上,身邊坐着一臉焦急的莊妍珊,莊妍珊手裏捂着硬硬的首飾盒,她看君海川還在說話,她說,“你丁叔叔剛剛打電話來,沒想到南音也知道了,先讓你爸打電話,看看還有沒有辦法,等會咱們一塊給阿顯打電話。”

彩青黯然地說,“阿顯一定難過死了,剛剛南音回來的時候給他打電話說了好消息,這才沒幾個小時就變成了壞消息。”

“出事了還糾結那個做什麽。”莊妍珊看自己老公挂了電話,立刻催他給君顯打電話。

君海川也沒藏着,電話一通就說,“倒是越弄越大了,現在要找別的專家,要是真找來別的專家,這次幫南音鑒定的這幾位專家也惹上了麻煩。”

君顯有些意外,但只想了一會,他說,“那也沒什麽,他們能找別的專家,我們也可以找專家,這樣的案子也不是沒有,這種藝術品犯罪最難定案,我知道有個人,因為行賄,那行賄的畫,一個專家一個鑒定意見,現在五六年過去還沒判呢。”

君海川說,“可這樣也不是長久之計,何況,能不能定案還是看兩邊誰的力量更大一點。”

君顯說,“所以這次得用另一個辦法,你們告訴姜暖,像她這種外行,如果是買賣古玩的事情,百分之百就是罰錢,不會落案底,何況她是英國護照!”

“你是說讓姜暖認下?”君海川尖銳的語調把自己也吓到了。

就聽君顯說,“這事情原本就是由她而起,做人要敢作敢當,她是國外護照,根本沒什麽好怕的。你把難處慢慢和她說一遍。沒多大的事情。”他原本不想用這辦法,讓別人覺得他們欺負一個女孩子。

君海川說,“可……可她已經搬走了。”

“搬哪兒了?”君顯聲音很冷。

“酒店!”

君顯那端空了一陣,才傳來他硬的膈死人的聲音,“……就算再煩人家,那是張牌,也得抓在手裏,——算了,先把人接回來吧。”

電話挂上,君海川立刻對彩青說,“你現在馬上去把方星叫起來。自己把衣服換上,去酒店把姜暖接回來,這事不能少她。”

關系博物館的事情,彩青不敢問細節,立刻拿着首飾盒就去了,還好有這東西在,等會可以裝着送東西,把人不動聲色接回來。

方星一聽,立刻拿了車鑰匙倆人出門,剛開出大門彩青就打了姜暖的手機,響了兩聲,一通,是一位陌生女人的聲音,她遲疑地,“喂……找姜暖。”

“姜暖——你說是手機的主人吧,我是客房服務員,姜小姐已經退房了。”

“什麽?”

一路車開的飛快,帶着掀翻暴風驟雨的速度,一路沖到酒店,姜暖的房間裏,客房服務員正在換床單。

客房服務員說,“噢……那位姜小姐呀,她走的時候一直哭,有個男人來接的她,她一邊用手絹捂着臉,一邊說‘沒想到給人家闖這麽大的禍’。那男人在埋怨她……‘怎麽不一早打電話。受罪了什麽的……樣子可疼她了。’”

方星渾身泛起涼意,“不會離開本市吧。——那男人什麽樣子?”

“那男人呀……很年輕,長得特別好,穿的好,高富帥呗,看看你自己,反正都是那樣子。”客房服務員抖着白床單說,白床單飛到天上,飄散着蓋在床上,遮天蓋地般,四面楚歌。

方星在鏡子裏看了一眼自己,拉起彩青說,“去看監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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