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追蹤
眼前有些模糊,鏡片裏的雜質遮擋住視線,墨昙心用望遠鏡觀察着江邊,石山前“狗洞”邊似乎有一堆灰燼,墨昙心示意船夫把小舟停靠在江邊。
柳白魚被調走,墨昙心接手三兇案件後,并沒有劃水摸魚,他也想無所事事,但是感覺怎麽也不舒服。
三個兇徒在外面多待一刻鐘,他總感覺要多死一個無辜的人。墨昙心不是聖母,雖然他有一個慈眉善目的和尚師父,但是他的個性相差甚遠,敵人,殺害無辜者的敵人,只有死了,才是好敵人。
抓進監獄?這樣的人就算進了監獄,難保不會有什麽江湖關系又給放出來。太平道的捕快與內衛雖然很接近墨昙心所希望的樣子,可這也不過是因為這裏是沈家在管理。出了太平道,其他道上,土匪惡霸,蛇鼠一窩。捕快怯懦無能,與賊相護者,屢見不鮮。
這裏,畢竟是古時。
墨昙心一開始的辦事方式,就是殺,遇一殺一,遇二殺二,死了的壞人才是好壞人。從這些人遇到他時起,墨昙心從來都不會想着讓他們活着回去。他不是以前初來時的那個無知少年了,這個時代超乎想象的險惡。
柳白魚走後的當天夜裏,墨昙心就開始收拾各種用具。桌面上燃着一盞風燈,是他靠着記憶做出來的,用的煤油是他外出偶然所得。
門已經拴住,桌子是一條五尺長的杏木做成,分成上下兩層,偶爾用來做案板。現在這張桌子上擺着各種東西,墨昙心那把如雪的長刀,他的連弩,鐵制的弩箭透出森森寒光,捕快腰牌,一把短匕,一簇塗了麻藥的細針,麻藥是從一種特殊的植物上萃取,一滴就可以麻痹半邊身體。還有數種暗器也都擺在桌上,還有圓筒狀的信號煙花。
墨昙心正在擺弄的,是一些黑色粉末,他的動作極度小心,生怕擦出一點火花。然後他細心的把黑色粉末填裝到一個黑色粗制圓筒裏,又把鐵質彈珠放進去。
突火槍,世界槍械鼻祖,誕生于公元1259年,墨昙心雖然向來覺得自己雜學百家,但是真到要用時,才發現自己這方面的知識實在有些欠缺,只能怎麽想的怎麽做,後來還真讓他搞出來了,效果沒有想象中好,但是總好過沒有,起碼可以安心。
準備好這個,墨昙心又擺弄了一陣望遠鏡,最後還抽出桌子底下的長弓和一堆白羽弓箭,一把山楂大小的彈丸,這是煙霧彈,都是他憑着記憶自己制作。他要獵殺的,是強過自己的敵人,只拿着一把刀,聽着挺帥,但是太冒險了。
準備完畢,墨昙心又想起什麽,從角落暗磚裏取出一個小瓶,瓶中傳出一股刺鼻的味道,墨昙心系着沾水面巾,在燈下小心的用一個小毛刷輕輕的塗抹着,把所有的武器都上了一層毒,除了他的那把雪亮的長刀,刀形制接近唐刀,但是刀柄要長許多,方便雙手持握。
然後他就到房頂坐了一會兒,他思考問題時總喜歡到房頂上去。
天空中一輪勾月,地上是萬戶人家,他所在的這處山腰位于城外,從山腰看過去,可以看見城中燈火,那些燈火觸摸不到,墨昙心伸出手,想要抓一把光亮在手心,手伸回來張開時,只有點點清冷。有幾只夜貓也爬到屋頂,大膽的坐在他身邊,陪他一起看萬家燈火。
老和尚的屋裏已是鼾聲如雷,心中磊落無垢的人,總是活的很簡單。
“落葉他鄉樹,寒燈獨夜人。”墨昙心聽到自己輕輕的念道。
翌日,晨霧初起。
墨昙心昨天就把事交給刑事司的其他低級捕快,自己背着一個自制的雙肩背包,把各種東西都妥帖的裝好,穿着一身常服,偷偷遛了出去。
他很快到達了柳白魚停止追蹤的江邊,其時江靜波平,江邊停着一只木船。
船篷內船夫還在酣睡,突然小船一晃,睜開睡眼,朦胧中只見眼前站着一人。那人低頭看着他道:“大哥,起床開船了。”
船夫被攪了一枕春夢,加上起床氣結,本要放聲怒斥,待看見墨昙心背弓帶刀後,整個人立刻就慫了。立刻劃槳開船,臉都未及洗。
“這江上有什麽落腳的地方沒有?”墨昙心站在船頭,用望遠鏡看着江邊,江上霧未散,一只船兒沖破薄霧,緩緩而行。
“這個,江上落腳的地方可多了,說不清呀!”船夫一邊搖漿一邊難為情道。
“昨天我有朋友從江邊停船處離開,用的是竹排,我想找找他們,歸還些東西。”墨昙心随口胡謅。
船夫好奇,伸長脖子道:“這什麽朋友啊?這麽着急?”
“他們都是我的生死兄弟,我家遭逢火災。幾位兄弟念我家貧,将走江湖的家夥留給我就連夜悄悄走了,要我去當幾兩銀子修房,君子豈能取兄弟之財,就過來追上他們送還。”墨昙心一番話就編了一個義氣的故事,既有合理的借口,又暗示自己是個忠義之人,打消船夫的恐懼與疑惑。
船夫本來見對方來勢洶洶,還暗中擔心到了江中,說不定要吃板刀面或者混沌面。此時,聽了墨昙心的這故事,頓時放下心來,一心一意的劃船。
“對了,我兄弟是外地人,來這裏也有幾天了,你大概能想到什麽地方嗎?。”墨昙心道。
“外地人?這裏倒是來了三個外地人,聽口音像外地人。”船夫皺眉回憶道。
“哦?他們說話有秋霜道口音嗎?”墨昙心感覺從這個船夫口中可以掏出點有用的信息。
船夫聽到墨昙心問話,哈哈大笑道:“唉!這位英雄,我老漢這輩子都在這折戟江上打滾,哪裏出過遠門?怎麽聽的出來是什麽口音?只是不是太平道裏的人就對了。
“你朋友長的什麽樣子啊?說出來不定老漢我見過。”
“三個人,一個高壯,一個矮個,一個中等身材,都大抵是中年。”墨昙心把所有能想到的細節都一五一十說出。
船夫恍然道:“哦,我遠遠見過你說的那個高壯的,最近常來,也是劃着個竹排,手上有勁啊!一劃幾丈,看着像練家子。他這來了幾天了,前天晚上走,應該在不愁崖下的‘狗洞’裏過夜,昨天啓程,晚上只怕在江上花大娘家的‘江魚小驿”裏歇腳。”
這個老船夫也是耿直,聽着墨昙心編的故事,覺得現在這樣的年輕人越來越少了,實在難得,也願意多說幾句,只盼他早日送還了刀兵,莫負了好友。
小船伴着劃槳聲,天地皆幽,一江水冒着寒氣,薄霧中有孤鴻飛過,照得影來。
大概是受不了這肅殺沉悶的氛圍,老船夫搖着漿,扯着喉嚨唱起來歌來,那歌他也不懂什麽意思,只是聽以前客人唱過兩邊,就學了來。歌聲粗啞,但是又別有韻味:
誰家明鏡飛空,海天绀碧浮秋霁。
西風淡蕩,纖雲卷盡,小星疑墜。
宇宙冰壺,襟懷玉界,飄然仙思。
炯靈犀一點,蟾輝萬丈,長相射、清清地。
只有桂花長好,照人間、幾番榮悴。
年年此夕,持杯嚼露,揮毫翻水。
寶瑟凄清,玉簫缥缈,佩環聲碎。
喚谪仙起舞,古今同夢,不知何世。
墨昙心只覺心中一動,仿佛被重錘擊中,這首詞——他聽過,是南宋詞人趙以夫的《水龍吟》,他瞬間回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船夫手,急問道:“你唱的這詞是從哪裏聽來的?”
船夫被他一抓,只覺手骨快要被捏碎,當即慘嚎起來。墨昙心趕緊放開手,只是等船夫說話。
“這是去年夜裏我聽一位乘船的公子唱的,瞧你這個樣子,你們莫非認識?”船夫雖然覺得他為人還好,但是也擔心這少年在船上發瘋,被捏的手生疼也是不敢說什麽重話。
“是,他是我一個失蹤許久的朋友,很重要。”墨昙心感覺自己抓住了一點希望,內心狂喜。
“那公子看着也是富貴人家,為人極有教養,對了,他是不是右頰有道傷疤?”船夫看墨昙心神情,感覺自己真是做了一件難得的好事,忙問道。
“他去年中秋那幾天坐我的船,說要回……回什麽來着……對了……要回天都。”船夫絞盡腦汁,他這幾年逐漸記不住事了,只覺得想起什麽都要費一番力氣,何況過了這麽久。他說了這話,突然見船離江灘已近。
“到了。那就是‘狗洞’了。“船夫指着遠處。
墨昙心從狂喜中恢複過來,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激動,只是覺得有那麽一絲渺茫的希望,好像人類在茫茫空曠的宇宙中,發現了另一個久違的文明。此時船夫一指,才反應過來,忙拉開望遠鏡,向岸邊看去,只見老船夫口中的‘狗洞’原來是斷崖下的一處栖身之處,其實連洞也算不上,只是一處巨大的凹陷。
眼前有些模糊,鏡片裏的雜質遮擋住視線,墨昙心用望遠鏡觀察着江邊,石山前“狗洞”邊似乎有一堆灰燼,墨昙心示意船夫把小舟停靠在江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