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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鳳绮霠被杜夫人劃傷之後,龍顼霆即明白下令不許她再做平日的丫鬟工作,就連釀酒,也只許看着鳳霁蝶按她吩咐動手;但除了下令的那日之外,龍顼霆約莫已有半個月不見人影,似乎連龍桦也不知道龍顼霆究竟上哪去了,只聽主子說要去一趟外地商號,便從此不見他人影。
每日換藥用的都是雲香膏,鳳绮霠的雪白藕臂不出半個月便從原本的皮開肉綻沒一處完整的鮮血淋漓恢複成原本的滑嫩白皙,新生出的皮膚水嫩得吹彈得破。
走進龍顼霆的書房,鳳绮霠推開了半個月沒碰過的窗,環顧四下,輕喟了一聲。
龍顼霆究竟上哪去了?
挪身靠向桌案,鳳绮霠執起墨條開始研墨,墨條每劃過石硯一回,她腦中龍顼霆的影子便深刻一分。
不明白自己怎麽會如此思念龍顼霆,鳳绮霠放下手中墨條,趴上桌案,閉上了眼。
她手上的傷全好了,但心口卻好悶,腦子裏沒來由地全是龍顼霆;自從她發覺自己似乎傾心于他之後,這種感覺就總是萦繞着她,但她卻從此再沒見過龍顼霆了。
他是在躲她嗎?因為氣她?氣她讓他丢面子?
他只當她是丫鬟吧?此時此刻,他應該在某個姑娘的床榻上吧……
想起昨夜正逢十五,鳳绮霠的柳眉就不自覺地蹙得好緊,杏眸緊閉着,一對櫻唇喃喃道:“就算我打從心底不樂意叫那些女人起身,你也不該過分的讓我見不着啊,我讨厭你抱着那些‘一夜夫人’……”
說着說着,鳳绮霠倏然住了嘴,感覺自己實在太過莫名其妙,她只不過是個丫鬟,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
龍顼霆對她們家有恩,又是她的主子,她憑什麽不樂意伺候那些“一夜夫人”?
“你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我你讨厭那些女人?”
這大半個月,龍顼霆快馬加鞭來回京城與洛陽間,本以為見不着鳳绮霠,自己就能平撫對她的那種心動感覺,但,顯然他錯了。
見不着鳳绮霠,他滿心滿腦沒有一刻不是盈滿她的倩影,就連他這次離開家門,想也沒想地就下意識地往京城跑,他真的是太在乎鳳绮霠了!
剛回到琉璃苑,龍顼霆本該先歇息,畢竟他是馬不停蹄飛奔回來的,但一見着書房的窗開着,他就想見她,因為這半個月下來,他想她想得都快發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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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您回來了。”
日思夜想的渾厚嗓音突然出現,讓鳳绮霠倏地站起了身,差些忘了自己該叫喚他少爺,也怕自己方才說的那些話讓龍顼霆聽見了要說她逾越身份。
“不許再叫我少爺了!”
一把将她擁進懷中,龍顼霆總算說出了半個月前他對她吼、卻沒說出口的話。
他再受不了聽她那樣喚他了。這幾年來,他怎麽都沒發覺她喚他少爺時他總是有股不快,對她又摟又抱的也并非單純只想惹惱她紅顏一怒,他對她的感情早就特別得不象話了!
“我只是丫鬟啊,不叫您少爺要……”
胸口下的心跳飛快,彷佛戰鼓擊鳴,龍顼霆突如其來摟上自己又不許她喚他少爺,讓鳳绮霠俏臉瞬時刷紅,又慌又亂。
“叫我顼霆,以後也不許你說自己是丫鬟,你已經不是我的丫鬟了。”
他本就不把她當丫鬟看,如今既已弄明白了自己的感情,他怎麽還能讓她再以丫鬟自稱?
“可……我……”
不當丫鬟,那她要怎麽還欠他的債款?她還得要負擔娘的藥費啊!
“小傻瓜,你當我真想跟你計較八百兩還是鳳夫人的藥費嗎?要不跟你計較,你會乖乖接受我的好意?”
瞅見她緋紅的小臉,龍顼霆立刻明白她的心思,于是挑笑将她整個人旋過身面向他,捧起了她的小臉,說她不該當真誤會他一片好意。
“你那哪是好意?分明就訛我詐我,還……”
想起自己之所以會成為龍顼霆的丫鬟,全是因為他沒經過她同意就擅自替她還了欠鄭員外的債款,還為了逼她們一家搬來洛陽而威脅加利誘,甚至差些要她小妹當供他使喚的小丫鬟,鳳绮霠都翹起了唇瓣,滔滔不絕地為自己抱屈抗議了起來;但這些抗議卻只起了頭,後半段要再說些什麽,全給龍顼霆覆上的唇瓣給吻得沒了蹤影聲息。
輕撫唇瓣,鳳绮霠的小臉縧紅熱燙得彷佛他的唇還貼在她唇上,讓她腦中一片空白,除了龍顼霆那沒來由的吻之外什麽也沒有了。
昨日,龍顼霆為什麽會那樣響應她的牢騷?
昨日,龍顼霆吻了她之後,抱她進書房內室,替她解下衣帶,接着她就落荒而逃了,她是不是不該逃的?
舉起柔荑,于龍顼霆房門前躊躇,鳳绮霠的心跳飛快,幾乎讓她喘不過氣,眼前的她叩門也不是,不叩又不行。
她是他的丫鬟,龍顼霆說讓她每天上書房前先喚他起身的,只是,昨日他說不讓她再當丫鬟了,她該叩門叫他起身嗎?
“昨日讓你那樣跑了,今日你想我會放手嗎?”
鳳绮霠舉起的柔荑尚未叩下,龍顼霆的聲音便自身後傳來,這麽一句話落入耳中的瞬間,鳳绮霠整個人也讓龍顼霆環圈住。
“少爺……”
整個人熨貼進了龍顼霆懷中,不知怎地,比起從前,這一回鳳绮霠的胸口下彷佛有萬馬奔騰,并且奮力掙紮着,希望自己離開龍顼霆的懷抱後,那奔騰的心兒可以安分下來,但又莫名地不舍這環圈住自己的溫柔。
“就說了不許叫我少爺。”
長挺的鼻尖滑過鳳绮霠小巧如貝的耳翼,這麽一句低喃在他薄唇吻上她柔滑頸項的瞬間落進了鳳绮霠耳中,但龍顼霆的語調卻不是命令。
“我不是那些陪寝的青樓姑娘,你放開我!”
想起那些讓她喚起身的“一夜夫人”,鳳绮霠咬牙,縮起脖頸,心上一陣酸苦漫過,提醒着龍顼霆,她并不是那些陪他夜裏雲雨尋歡的女子。
“誰說你是?我要是那麽看你,會為了想忘了你而離開家?”
對鳳绮霠的感覺,在龍顼霆逼着自己遠離鳳绮霠的這大半個月裏,反複不斷地煎熬着他,讓他再清楚明白不過--自己的心早在初見她時就注定讓她擄獲;而要她當他的丫鬟,只不過是留她在身邊的一個借口而已。
“你想忘了我?”你怎麽能?
龍顼霆的話讓鳳绮霠停止了掙紮,心頭一陣皺縮,痛得她不知怎地嗚咽出聲,心上的話藏起了半句,和着淚硬吞下肚。
“可是我忘不了。我一出洛陽就往京城跑,因為那裏是我遇見你的地方;這些日子以來,我日思夜念的都是你,不論我怎麽想抛下那一切,它們卻總是不費吹灰之力地又爬滿我的心、我的腦海;绮霠,我絕不可能把你當成青樓女子,所以我想娶你過門,做我的夫人好嗎?”
懷裏的佳人不再掙紮,讓龍顼霆将鳳绮霠摟得更緊了一些,就怕自己不将她擁緊,她又會像昨日一般逃得不見蹤影。
“你當真?”
仰頭回望龍顼霆,鳳绮霠怎麽也無法确定自己聽到的話是真。
龍顼霆才剛說為了忘記她而離家,怎麽才一眨眼又說要娶她過門?
又為什麽不論是真是假,她都好渴望點頭允了他?
這大半個月以來不只見不着他,更是沒了他的音訊,讓她心上那總是莫名心跳加快的感覺煎熬成了無盡的思念。原來她早在許久之前就傾心于他了,所以才會渴望點頭允了他的求親?
“我的小傻瓜,你聽過我拿這麽重要的事尋人開心過?”
鳳绮霠對他的求親竟是這樣的反應,讓龍顼霆着實有些哭笑不得;扯着一抹苦笑,龍顼霆将鳳绮霠扳旋過身面向自己,凝視着她一雙剪水秋眸,不答反問。
“要我嫁,可以!你得先替我找着薔雩,沒有薔雩,就沒有新娘。”
姐妹失散這麽些年,其實對大妹的生死,鳳绮霠早有了最壞的打算與準備,只是,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要她放着大妹不管,只顧着自己嫁人,她說什麽也做不到。
“真不愧是我的绮霠,這種時候還不忘讨價還價。看樣子,這些年來我把你寵壞了。”
眉心牢牢鎖起,龍顼霆俊顏上的苦笑更濃了些。鳳绮霠開出的條件他不是沒有料想到,只是親耳聽她說出口,還是讓他的一顆心悵然若失。
但,要怪,也只能怪他總是寵着她,由着她跟自己讨價還價,從來沒有一點主子該有的威嚴,誰要他就是愛看她跟自己談條件的俏神情呢?
“你哪有寵?分明就是過分有餘!別忘了我替你釀酒是為了什麽,還有……”
完全不能茍同龍顼霆的話,鳳绮霠于是扁起朱唇連聲抗議,但抗議還未能說上一半,她那對柔軟嬌豔的唇瓣便讓龍顼霆給奪了去,吻去了她的抱怨,也吻去了她對他過分有餘的指控。
唔……他怎麽又這樣吻她?那樣她會什麽都沒法子想的!
還說自己不過分,連話都不讓她說,還讓她腦子一片空白,應該數落他的話連一句都想不起來,這哪叫寵她了?
可為什麽,她好眷戀他的吻,好希冀這雙唇交疊的一刻即是永遠。
“你得給我個保證。”
離開她的唇,龍顼霆在鳳绮霠的額上印了一記,要她給自己一個答應下嫁的保證。
“保證什麽?說不定薔雩早就不在了,要找着她的屍骨,能要多久?”
雖然怎麽也不願這麽想,但畢竟大妹這一失散就是三年多的生死不明,既然當年大妹與那批酒是讓土匪劫了去,鳳绮霠早就有了大妹遭逢不測的心理準備了。
只是這些年來她一直逼着自己不要去想,一直逼着龍顼霆去尋找活生生的人,才會到如今才沒有妹子的消息。
“這我可不敢說。畢竟,薔雩還活着,要等找着她我娘子才同意過門,你若不給我個定心丸,我怎麽放心找人?就怕你轉頭又跟我講價翻臉不認賬。”
攤開大掌擺在鳳绮霠面前,龍顼霆苦笑,眉心擰得老緊,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
“活着……薔雩還活着?你見過她?怎麽沒帶她回來?什麽時候見的?她還好嗎?”
原本對大妹的生死早已不抱希望的鳳绮霠一聽聞龍顼霆說大妹還活着,整個人先是一楞,接着便停不下來地扯着他的衣襟不停問,杏眸中布滿了急切的淚霧。
“別急。我沒見着薔雩,只是我這回去京城,回了鳳家酒莊一趟,聽守糧倉的将軍府門兵說,你們一家離開約莫半年之後,有一個十來歲的小泵娘回來找過人,還說自己姓鳳,并且把鳳家酒莊的招牌拆走了。”
鳳绮霠的急切讓龍顼霆一顆心也給扯得不禁跟着慌了起來,趕忙安撫佳人,并将這次去京城時打聽到的消息告訴了鳳绮霠。
“薔雩……我就說我們不該走的!都怪你!可那也是兩年半前的事了,你怎麽能确定薔雩依舊平安無事?”
一聽妹妹在自己一家離開京城到洛陽的半年後回到了家,鳳绮霠柳眉一擰,淚水滾落雙頰,不由分說掄起了粉拳就是一陣槌打,怪龍顼霆不該逼着她們一家離開京城,要不她們姐妹早就重逢了。
但旋即又想起,就算妹子當年曾回京城,但撲了空沒了家人下落的妹子到如今也已過了兩年半,龍顼霆怎麽能保證她大妹依舊平安無事?
“守糧倉的門兵說薔雩騎着馬來,既然有馬可騎,怎麽可能流落街頭?還有,聽說替薔雩拆走鳳家酒莊招牌的是個男人。”
長指壓上鳳绮霠的眉心,龍顼霆心疼地替佳人拭淚,告訴鳳绮霠不論鳳薔雩人在何處,必然讓人照顧得很好。
男人?她大妹怎麽會跟男人扯上關系?該不會……
“瞧你,別瞎操心了。守糧倉的門兵說,那個找來的小泵娘可兇得很呢。那個男人幫她拆下招牌之後,她還讓馬踢了那男人的馬一腳,硬是讓那個男人摔下了馬;可那個男人卻是什麽話也沒說。相信我,不論他是誰,我保證他絕不會刁難薔雩的。”
恐怕受刁難的會是那個男人吧!誰要她們鳳家姐妹除了小霁蝶成天笑臉迎人之外,性子都那麽剛烈難馴呢。
鳳绮霠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在龍顼霆面前總是沒一次管用,龍顼霆一眼就看出了她心上的擔憂,于是沒等她再問,就對她保證--以他所聽聞的一切,鳳薔雩絕對平安無事。
傻楞着凝眄着龍顼霆,鳳绮霠一時之間完全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只覺得方才自己的一顆心讓龍顼霆告訴她的消息給扯得七上八下,這會兒還沒能平靜下來。
“所以,該給我一個承諾,保證我找着薔雩之後你不會反悔不過我龍家門,要我去娶別人。”
大掌再次攤開,伸到鳳绮霠面前,龍顼霆說什麽也要鳳绮霠給自己一個證明,如此他才能無後顧之憂地替她找尋鳳薔雩的下落。
“這個,是我們三姐妹一人一塊的和阗玉,來自同一塊玉坯,我的是鳳凰,薔雩的是薔薇,霁蝶的是蝴蝶。我把它給你,可以當作是給你的承諾嗎?”
解開脖頸上的玉墜項練,鳳绮霠将玉墜放上龍顼霆掌心,告訴他這玉佩就代表着她;如今将玉墜給了他,也就代表她将心交給了他。
“那我也把這個交給你。對我來說,這是最珍貴的。”
接過鳳绮霠的玉墜,龍顼霆接着将那總是貼身挂在自己胸前的鑰匙扯了下來交給鳳绮霠,因為對他來說這把娘親臨終前親手交給他的鑰匙比任何寶物都來得有意義,也彌足珍貴。
“這不是……”
一眼就認出那把鑰匙正是自己之前讓杜夫人劃傷手臂時,龍顼霆要妹妹拿去的鑰匙;聽龍月華說,這鑰匙鎖着的地方存放着的全是他娘的遺物。
“聽話,收着就是了。”
親吻她的眼角,龍顼霆挑笑,搖了搖頭,沒讓她再問自己一個字,只是要她把鑰匙收着,因為此刻對他而言,鳳绮霠才是最珍貴重要的。
難得沒有多做抗議,鳳绮霠點了點頭,将鑰匙系上脖頸;還殘留着龍顼霆胸前溫度的鑰匙熨貼上她的心窩,讓她不禁綻起笑靥,一顆心好暖、好甜。
翻動着龍顼霆交給自己的賬冊,并且拿過一旁上個月由泗洲商號送來的文書,鳳绮霠若有所思。
“怎麽了?”
見鳳绮霠忖思出神,龍顼霆停下手邊的工作,支頤挑笑望向佳人。
“泗洲這批貨,再這麽擺下去恐怕會拖垮整個賬面。顼霆,為什麽不讓掌櫃的把貨送去采石,那邊的商號不是缺貨嗎?路途又不遠。”
自從龍顼霆向鳳绮霠求親之後,鳳绮霠的丫鬟工作是一天也不許再做了。為了讓鳳绮霠可以陪着自己,龍顼霆于是開始教鳳绮霠商辦買賣之事,這些日子以來都拿着舊賬冊與各地商號送來的消息文書當作習題讓鳳绮霠研究。
“問題就在于路途不遠,為什麽采石缺貨但泗洲卻相反?這是半個月之後的賬本。還有,你要的答案。”
再推了一本賬簿過去給鳳绮霠,這次賬面上別說是給拖垮,簡直就是一連三翻大賺了一筆;另外龍顼霆在賬本裏夾上了一封泗洲商號來的文書,裏頭明白地解釋了鳳绮霠的疑問。原來先前是有人炒作商貨讓市面上的貨量大減,等到價錢哄擡至最高點時一口氣倒貨壓垮追着收購的商家,龍顼霆當初就是看出了這一點才沒有跟進,并且将泗洲的貨品在價錢哄擡至最高點的前一刻一口氣脫手,讓原先差些拖垮賬面的商貨身價一翻三倍。
“原來是這麽回事。你從這些商號寫來的書信文書裏就看得出來眉目?”
這才發現龍顼霆确實神通廣大,才開始接觸商賣的鳳绮霠不由得佩服起了他,心想難怪他當年讓杜夫人用計趕出家門後,能帶着輝煌的成績回來,并且接下整個龍家家業。
“绮霠,明天我有個重要的應酬,陪我去好嗎?”
沒有回答鳳绮霠的疑惑,只是迷人地笑望着她。龍顼霆這忽然一問,說希望鳳绮霠明日陪他出席一場重要的應酬。
“我去好嗎?”
從來,龍顼霆的應酬就連龍桦都不許跟的,這一回非但要她同去,還特別告訴她是一場重要的應酬,讓鳳绮霠有些不明白--重要的應酬場合不讓龍桦跟上,反而要她同去是否妥當?
“沒有你不成。你可是我未過門的夫人呢。”
其實龍顼霆會問就不打算讓鳳绮霠說不。他告訴她,因為她的“身份”,這場應酬她非去不可。
“那,好吧。”
雖不明白自己在場對龍顼霆能有什麽幫助,但正在學習商場買賣的鳳绮霠心想,這說不定是龍顼霆要給她的另一個習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