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影亂

我坐在樓頂上看雲，喝着從江南帶來的龍井茶，今天的風沙很是平靜，一切都那麽的平靜，日頭似乎有些陰郁的挂在天空上，拉出了沉悶的一抹紅霞。桌面上放着落霞剛采回來的玉桂花，挂着一串露珠，看上去很新鮮，桂花散發着清香的味道，有着微微的香甜。

樓下的拴馬柱旁跪着一個女孩，她一身炯黑的布衣，上面挂着血漬殘留下來的痕跡，烏黑的頭發散亂的披在頭上，她偶爾擡頭來看，然後又失望的垂了下去。

風輕微的打着風漩從她的身邊溜過，嘟嘟的馬蹄聲從沙漠後趕來，一個曼妙的女子騎着一匹黑色的馬趕來，她的手上馱着一個酒壇，馬從那女孩身邊經過。

女人下馬嘟嘟的直奔樓上，她一陣風似的走進來，樓檐上挂着的駝鈴發出當當的聲響。

她把酒壇啪的擱置在桌上，然後看着我說，怎麽，那個女孩還跪在那裏？

我喝下一口清茶，點了點頭。

她伏在樓上看了看樓下的女孩，然後轉過身來悠閑的靠在樓欄上，微笑着說，看來她還挺執著的嘛！都在你樓下待了半月！

你怎麽知道？我擡起酒壇問。

大漠裏早就傳開了，聽說南蠻子把她們村莊的人都殺光了，還放了火把村子燒個精光，唯獨這女孩一人活了下來，她發誓要殺了那群南蠻子，所以，無論如何都要來墜月拜你為師！

哈哈哈，消息傳得挺快的嘛！

你是沙漠裏出名的人物，自然很受人關注，賭坊裏的人還下了賭局，賭墜月樓的主人會不會收這丫頭為徒？

是麽？我捅開酒壇上的封條，從裏面倒出一碗酒來。清酒香醇，小呷一口頓時感到唇齒留香。

還是落霞姑娘釀的酒好喝！

她哈哈一笑，然後用手甩着兩條大辮子說，我私下偷偷給你釀酒可不能讓爺爺知道，要是讓爺爺知道我釀酒的事一定打斷我的腿！

喲，也有讓落霞姑娘害怕的事？我笑着打趣着她，然後再喝下一口酒。

如果讓人家知道名醫落塵有個私下釀酒的孫女，豈不是很丢臉？

這倒是，話說回來，你是天生的釀酒師，釀的酒真是絕了的美妙。

我釀酒給你品嘗，你就要替我保密，如果誰洩露了這個秘密你就要替我殺了他！

為什麽呢？

你喝了我的酒，就要替我殺人！如果你不能替我保守秘密，我就不釀酒給你吃！

哇哇，既然如此，還是替落霞姑娘保守秘密的好，不然日後就沒有美酒喝啦！

說到這，我突然想起曾經有人問過我，在這茫茫大漠裏去那弄到這樣的美酒來喝，不過這個秘密我一直沒有告訴任何人。

你會收她為徒嗎？落霞笑面如花的爬在桌子上問我。

我微笑的看着她，你也下了賭注？

她抿嘴一笑，當然沒有啦！

落霞送完酒，就騎着馬匆匆趕了回去。

太陽就要落山，我提着酒壇走了出去，女孩看到有人出來，猛的擡起了頭。

我低頭看着她問，你想學殺人？

她慌忙點點頭。

我微微一笑，那好吧！去桃樹上取下那把劍随我到湖邊。

她欣喜的點點頭，然後立刻起身，由于長時間跪着雙腿突然麻痹，很快她就倒在了沙子上，看着她咬着牙再度爬起來的樣子，那麽倔強如同當年的淚痕。

我走到湖邊，低頭看着湖水裏的白色人影，感覺歲月已經慢慢将我改變，再也不是當初的那個少女淚痕，那個十七歲的倔強女孩。

回頭看着那女孩，她抱着劍步履闌珊的向我跑了過來。女孩瞪大了一雙眼睛看着我，氣喘籲籲的樣子，整個臉蛋紅撲撲的。

把劍給我吧！

我一只手抱着酒壇，伸出另一只手去接劍。

她看了看我，然後咽了咽口水，伸出雙手把劍遞給我。

我接過劍，回過頭來，看着湖水遠處的那抹紅霞，夾雜在黃色的天地裏，顯得那麽的低沉而美麗，秋天的落霞總是格外的明朗迷人。

我仰頭喝了一口酒，然後踏步飛躍湖水中央，穩穩的站立在湖水上，那湖面蕩起淡淡的漣漪，我的劍就在手裏，行雲流水一般的舞着劍花，感覺那麽的酣暢淋漓。淚痕還是以前的淚痕，握在手裏如此熟悉，它在風裏微微的發出鳴叫聲，劍身仍舊鋒利無比，淚痕劍劃過平靜的湖水，那些碧色的湖水被劍身激起千層的浪花，劍在手上，激起我心中的血液沸騰，我不停的耍着劍，突然把劍棄到半空中，然後沖着她說——接劍！

女孩看得正入迷，突然聽到接劍，眼看着淚痕就要從她眼前隕落到湖水裏，她匆忙的撲通一聲跳了下去，穩穩的抱住淚痕劍沉到了湖水裏面，平靜的湖面上蕩起水花層層，我看到她如同一條靈活的海魚一般躍出水面，烏黑的長發伴着水花，嘩——的在空中仰出一條優美的弧線，她活潑的轉過身來看着我，然後吐了口嘴裏的水，高高舉起手中的劍，晃着手對我說，我接到啦！

我看着她可愛的樣子，被水沖洗幹淨的臉龐，如同天邊的雲朵一般動人，我咧嘴一笑，然後揚起懷裏的酒壇喝起酒來。酒沉醉得美妙，我慢慢的卧倒在湖水中央，像一片清幽的白蓮花。

醉卧看着倒映在湖面上的風景，看着天上的白雲從自己的身上劃過，聽着風的聲音。

酒，醉人的酒。

霞，美麗的霞。

一縷清風醉卧紅塵，此情才是人生真正逍遙吧！不管風月如何，不管明天如何，風輕輕笑，它朝的明月再美也是與我無關！

一抹紅霞惹去了人生的寂寥，将一切都忘記，付諸清風而去。

收住了劍，我們轉身離開。

你叫什麽名字？我問。

影！她回答道。

影，我們回家吧！

是，師父！

不知道為什麽，我來大漠的十年後居然收了一個徒弟！我想或許是因為我太孤獨，又或許我在影的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當她奮不顧身跳入湖水中，接住我抛出去的劍時，我知道她會是一個好劍客，當一個人看到一個類似從前的自己就會那麽的親切。又或許是我想讓沙漠裏的那場賭局變得更精彩一些！

反正在二十七歲那年，我收下了一個徒弟，這是我從未想過的事，然而人生往往如此，很多事都不在自己的想象當中。

一年後，影殺死了那些南蠻人替村子裏的人報了仇。而落霞也在同年出了閣，嫁給了一個有名的劍客。

以後的日子我不能再有美味的酒喝，影開始學着給我釀酒。

次年黃沙起，大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