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流沙

大漠,夕陽如血,斷壁殘陽隐憂愁。

借酒,借酒消愁磨劍。

磨劍,磨劍起舞桃花。

桃花,桃花飄飄如血。

如血,如血漫天流沙。

流沙,流沙難止心中所痛。

秋風,天變異相,風往東行,大沙。

歸家。

有的時候,我不清楚自己是誰?很多時候我會遺忘自己是誰,直到回到某些固定的地方,才會忽然想起自己是誰來,或者說是存在于某個地方的某個自己。

還是那棵桃樹,墜月似乎如故,但我知道,今日的墜月已與昨日不同,時光在此流淌而過,只是遺忘了我。

我帶着劍回家,可惜這裏已經不再是屬于我的家,從進來到那一刻起,我覺得自己很陌生,不知道為什麽,我養的鴿子不認識我了,它們瞪着眼咕咕叫,我知道,很多時候,無論感情有多麽深厚,如果離別得太久,都會被淡化和遺忘,或許,彼此已經不再需要昔日的那份情感啦!

我摸着可愛的鴿子,知道它們已經對我陌生,或許不再認識我是誰。在短暫生命的動物面前,時間或許更能沖逝一切情感,畢竟它不可能耗盡一生時光來等待別人。這一趟遠行,或許只是我生命年輪裏的一遭,但對于鴿子來說,或許就是一輩子的別離,那只受傷的小乳鴿,已經能夠展翅高飛,而它溫柔的媽媽卻早已死去,時間對于短暫生命的動物來說,更是寶貴,而對于我來說或許只是一種無謂的浪費和荒執。

不在的日子,影一直幫我照看墜月,這裏有清澈的泉水,桌椅擦拭得幹淨利落。我知道,有個人等着我回家,想到這樣,突然覺得自己離這個家已經很遠。

大漠的日子依舊枯燥,仍舊一個人喝酒,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生活。我想,我離開這些鴿子太久了,放飛它們,它們還會歸家嗎?

或許人生就是這樣,我會開始漸漸在乎一些東西,比如擔心放飛的鴿子不再回家。當人開始害怕和擔心一些東西的時候,她的心就那麽的有牽挂,無法得到灑脫和寧靜。

呵呵,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會擔心起從前不在乎的東西。我有點擔心我這樣的狀态,對太多事物有所留戀,心中就會有牽絆。

在雁門關以南,飛鳥密集的地方有一個人,他是關外有名的掘墓者,這家夥每年都會騎着馬四處奔波,然後帶大批財寶回家。這樣的人很令人羨慕,每每看到他抽着旱煙出沒,大家都會咂咂嘴說,這次不知道又去哪兒發財啦?!

掘墓人的身世很可疑,蹤影也飄忽不定,只是人們知道他居住在大漠飛鳥密集的樹林裏,那裏叢林密布,怪樹成林,人稱鳥籠。有人進去過,就沒再出來。

聽說掘墓人一直在尋找一處隐秘的寶藏。不久前他盜取一處古墓,從古墓裏得到一件寶物,據說這件東西和傳說中的良渚寶藏有關系,于是關于寶藏的傳說愈發紛紛擾擾開來!

上墜月樓找我的人也越來越多。

以後的生活,竟然被一個寶藏的傳說所困擾,太多人想要從我身上打探到寶藏的下落,更有人說我已經找到了寶藏。

真讓人覺得可笑,不過這笑話一點也不好笑。我越來越覺得不好笑啦!

或許我不該回來,不過有的時候人做什麽都由不得自己。

我暫時到影居住的地方避難,墜月,或許不能再回去啦。可惜謠言難避,更多的人開始說我攜帶寶藏私逃,更多的人開始尋找我的下落。

影的身份特殊,現在的她不比往昔,如今的影是沙漠人人敬仰的女俠,那場瘟疫,讓她在大漠裏生存有了地位。所以,待在她那裏暫時安全,我從未想過将來有一天會靠自己的徒弟來解救自己。

雖然暫時沒有人敢來這裏造次,但依舊無法太平。夜晚,影就睡在我的身邊保護我。

回到大漠,我好久沒有睡個好覺。所以有影在身邊,這一覺睡得很熟,很熟。

半夜我醒來,看到她用手緊緊的抱着我,她輕聲對我說,你發抖得厲害,夜晚難以睡得安穩,是不是做惡夢啦?

我平躺過身體,然後用手摸着腦門上的汗水說,不知道,不知道夢見了什麽?影,大漠或許待不長啦!

你要離開嗎?

我點頭。

她起身對我說,可你背負寶藏的這個秘密,到那都不會安寧的!

我點頭,是呀!

她用手撫摸我的臉說,師父,看你憔悴了不少!為何不将寶藏的秘密告訴大家?寶藏對你來說其實不重要不是嗎?

我冷冷一笑,可我确實不知道寶藏的下落。

她疑惑的眼神看着我,可你去了良渚!

我并沒有找到寶藏!

有人會相信嗎?沒人會信你的!

我起身看着影,連你也不信嗎?

她搖搖頭,不!我相信師父!

我冷冷的嘆了口氣,全身發熱再無睡意,我對影說想喝酒。

夜晚看着影起身去拿酒,她似乎長大了,不止這年輕的身段變得愈發飽滿成熟,就連她的內心也變得愈發成熟,和我離開之前的她有些不同了。

這次似乎要連累她了,對于影我有所虧欠。

我喝着酒,全身亂得不行,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幾乎将要面臨一場大難。

影對我說,師父,你離開我好長時間啦!我想知道你去良渚做什麽?是去找那個真正的紅幡嗎?

我喝酒的手突然頓住啦!說到良渚,令我想起的并不是紅幡,而是另一個女子明月。

我覺得自己的人生真是可笑得厲害,有些事情想逃卻愈發逃不掉。這一輩子都不想涉足江湖的事,如今照樣要在江湖中生存。想要忘記一些感情的傷,卻總被別人時時提醒。

影,有些事情你不明白,我也不想說。

從那一天過後,事情似乎越發混亂。

立秋,天氣卻越來越熱,一切似乎都開始混亂起來。但卻有一件事令我值得高興,白鴿回來啦!

每年的秋風時節,都會有一個女人從遠方來看我,她就是白鴿,一個美麗的扶桑女子!

白鴿,仍舊一身潇灑的白,她一頭烏黑長發如水榭,用紅色的發帶系着,面仍舊如瑩玉般潔白。她每年都會回墜月去看她的鴿子,年年如此,因此我喚她白鴿。

鴿子仍舊在,衆目睽睽之下她住進了墜月,因為她不是他們要找的人,所以免過一場劫難。看着潔白的鴿子,她冷冷的對他們說,如果誰敢傷害了她的鴿子,她會第一個殺了那人!

很多人都覺得不明白,一個女人為什麽會為一群鴿子而動怒?只有我知道,這墜月樓的鴿子對她來說是全部!

聽說墜月樓裏來了個女人!影回來告訴我。

我點頭,知道是白鴿,因為她每年都會從花都來看這群鴿子。

那一夜,我看到白鴿在喂她的鴿子,依舊如同溫柔的母親,她手中的劍沒有讓她變得全部無情,或者說對于某些在乎的東西不會無情。

我推開房門走了進去,在櫥櫃裏找到了一壇酒,然後抱着酒壇靠在牆上看她喂鴿子,鴿子咕咕咕叫,我邊喝酒邊望着她。

白鴿抿嘴一笑,然後背對着我打趣的說,怎麽變得這麽狼狽,連自己的家都不敢回啦?

我喝着酒,愈發郁悶的嘆息說,這麽多的蒼蠅圍着我轉,我敢回來嗎?

她呵呵一笑,也有讓你害怕的事!

哼,我哪有你潇灑,丢了一群鴿子給人照料,自己卻雲游四方。

她放下喂食的木勺,然後回過頭來看我,我這不是回來看你了嗎?

看我?還是和外面的人一樣,來看我的寶藏?

她笑魇如花,看着我說,誰讓你抱着寶藏不放?看你這麽狼狽的樣,真令人開心!

我嘿嘿一笑,然後抱着酒壇坐到她身邊,你也和他們一樣是為了寶藏而來的?

她用手試試劍說,好久沒有和你比劍啦!它很寂寞!

原來你是為了這個而來的!

我想人有些東西是怎麽都不會變的!像白鴿這樣,一個肯放棄花都國的女人,怎麽會在乎什麽寶藏呢?我知道白鴿在乎的是什麽,我和她之間的那份情義,還有這群白色的鴿子。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我唯一能相信的人,那麽只有她——白鴿!一個最可能成為對手的朋友。之所以不會成為敵人,或許是因為彼此都不想太寂寞。

起碼,不想讓手中的劍太寂寞。

當世界上沒人能夠成為自己的敵人的時候,敵人就比朋友更重要!如果有人能夠奪下我手中的這把劍,那麽一定會是白鴿!

我們都不說,但有些東西彼此明了。

我默默的說,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再有機會比劍!

她仰頭哈哈一笑,你開始害怕了嗎?

我搖搖頭,只是覺得有點害怕!

因為你開始有感情啦?

或許吧!

誰讓你改變的呢?

是明月,我仰着頭對她說。

她哈哈一笑,一切皆為明月起!

她接過我手裏的酒喝着,然後不再言語。

時間如同肆意流淌的流沙,有些東西将要發生,只是還不知道罷了。我之所以會害怕,并不是因為這不安混亂的感覺,而是因為,是人都會害怕。

淚痕劍一直留在身邊,現在的它是能夠保護我性命的武器。有的時候我想,人真奇怪,當你不畏懼死亡的時候,死亡離你好遠!當你開始眷戀凡塵的時候,這死亡又來得好快!

這一次,我會死去嗎?會死在誰的劍下?

我看着白鴿說,如果死亡,我想死在自己的劍下!

她詫異的看我,然後有些生氣,如果淚痕你死了,那麽,我的世界便是孤獨的。

我仰頭哈哈大笑,你手中的劍是孤獨的吧!

她也哈哈一笑。

那一天,我們喝光了墜月樓裏所有的酒,人也變得忽輕忽重。

我醉啦!我說,白鴿,我們去比劍吧!

她看這我問,你還能拿得起手中的劍嗎?

我哈哈一笑,拿起淚痕劍躍上屋頂。

白鴿随後跟上,我躺在墜月樓頂上看滿屋頂的月光,白而浪漫。樓下滿地黃沙變得安靜而清幽。

白鴿,如果我死掉,以後就沒人和你比劍啦!

她嘩——的拔出手裏長劍,月光冷清下看着我。

我呵呵一笑,然後飲下一口酒來。

她也哈哈一笑,然後飲下一口酒。

劍影飄零,天隐飛沙。

每一劍,都使得那麽的酣暢淋漓,她的劍如飛鴻,人如幽蘭。我們醉裏舞劍,借酒起歌:

借酒,借酒消愁磨劍。

磨劍,磨劍起舞桃花。

桃花,桃花飄飄如血。

如血,如血漫天流沙。

流沙,流沙難止心中所痛。

哈哈哈,白鴿,若問此生最暢快的事,莫過于與你磨歌舞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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