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三娘

白束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過去的,只待醒過來時師父已不見了蹤影,而自己枕着師父平日裏坐的蒲團流了一溜的哈喇子。

趁着師父不在趕緊給擦拭幹淨了。

待起來時才發現雨已經停了,師父正在院子裏就着雨水濕潤壟兩畝薄田。每年開春師父都要種兩席青菜,這樣便可以省的三天兩頭往桃花鎮跑,師父不喜人多的地方,非到萬不得已不往市集上湊,白束卻喜歡人多熱鬧的地方,尤其喜歡市集上捏糖人的,玩雜耍的,吹糖畫的,每次跟師父去趟集市都能興奮好幾天,只想着等自己長大了就天天往桃花鎮上跑。

“起來了。”寧琅停下手裏的活兒看着從屋裏蹿出來的小白束。

白束靠在門口看着執鋤的師父,明明幹的是泥水翻飛的活兒,一身白衣卻沒有沾染分毫。不像他,單是在外面跑一趟回來就成了泥孩子。單單師父還就喜歡白衣,不管他的還是師父自己的,一年到頭都是一身素缟,不耐髒的緊。

所以他穿衣服比師父還要費布料。

“什麽時辰了?”小肉球打着哈欠靠着門問。

“未時了,”寧琅看了看雨後初現的陽光,“要去三娘那兒便快些去罷,天黑之前就得回來。”

中間就只剩一個時辰了,白束當即從門檻上站了起來便往院子外跑,邊跑邊沖寧琅揮手:“今天是我生辰,回來晚了師父莫要再把我關在門外了。”

從白鷺山腳到三娘的茶鋪有二裏地,白束兩條小短腿跑的歡快,卻也不覺得累,待跑到茶鋪的時候已跑了滿頭大汗。

“呀,看看是誰來了,”看着來人郝三娘笑了起來,眼角帶了些紋路卻一點也不影響由內而外的風姿韻致,“這不是白鷺山下的小壽星嗎?”

“三娘,我要喝糖水,”白束卯足了勁爬到凳子上,小身板距離桌子卻還有段距離,白束只得換了個姿勢,跪趴在長條凳子上才堪堪夠到桌面。

“小束,咱今兒不喝糖水,”郝三娘端了個碗過來,及至近前白束才發現碗裏盛着的是盈澤澄透的液體,顏色是泛着冰透的紅色,倒是好看的緊。

“這是什麽?”白束擡起巴掌大一張臉問。

“你嘗嘗,”三娘在對面坐下,眼角帶着笑意看着他。

白束先是輕啜了一口,帶點辣,入口又泛甜,待到吞下喉去唇齒舌尖都帶了一股果味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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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喝嗎?”三娘挑着眉看着他。

白束小眉頭先是皺起,又漸漸舒展開來,最後換做一個笑:“好喝,三娘,這是什麽呀?”

“這是櫻桃酒,”三娘笑着在白束頭上摸了摸,“用去年剛下的櫻桃釀的,可是給你加足了糖。”

“謝謝三娘,”白束眼睛眯成一條線,又俯身下去啜了一口,那種先辣後甜的滋味白束第一次嘗到,頓時神清氣爽。

沒一會兒白束一張小臉就泛成了桃花粉,眼裏迷離着帶了幾分醉意。

“好了,今日不能再喝了,”三娘把剩下的小半碗收了,看白束臉上挂着不願又端了一碟桃花酥過來,白束一手抓起一塊直往嘴裏填。

“慢點,”三娘嗔笑,“你師父是不給你吃食嗎?看你這副沒吃過飽飯的樣子。”

白束當即放下了手裏的桃花酥,“我師父給我做的酒釀團子,可好吃了。”脆生生的語氣裏竟帶了幾分惱怒。

“知道了,知道了,”三娘笑道:“你師父除了酒釀團子還會給你做什麽?有三娘做的櫻桃酒好喝嗎?”

白束一加比較,噘着嘴不說話了。

三娘倒也不惱,接着道:“三娘春天裏會釀櫻桃酒,夏日裏還會做桃汁,到了秋天給你做冰糖梨水,冬日裏還能給你煨山楂湯,桃花酥桂花糕你也是吃過的,跟你那個只會做酒釀團子的師父比如何?”

白束強忍住嘴裏泛的口水,一言不發。

“這樣罷,你不要跟着你那師父了,跟着我如何,我定讓你頓頓不重樣,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

這次白束總算能接上話了,沒等三娘說完便已開口:“不,我要跟着師父。”

三娘眼角的笑漸漸斂了下去,“跟着你那棺材臉師父有什麽好,吃不好穿不暖的,長大了還得……”

三娘及時收了話頭,再一看小肉球已從長凳上爬了下去,板着一張臉就要往回走。

“好了,好了,”三娘及時把人攔下,抱在腿上坐着,“三娘錯了,不該說你師父。”

小白束臉上的神色這才緩和了一些。

“唉,”三娘嘆了口氣,把人抱在懷裏:“小束呀,你要是永遠都長不大該有多好。”

“不,三娘,我要長大,”白束在三娘懷裏擡起頭來:“長大以後我就可以照顧師父了。”

三娘笑了:“你師父什麽時候需的你照顧了?”

“師父很厲害嗎?”小白束腆着臉問。

“自是厲害,”三娘像是陷了沉思:“你師父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

“真的?”白束眼裏放了神采,“是功夫厲害嗎?那會七十二變筋鬥雲嗎?”

三娘噗的笑出聲來:“你師父又不是孫猴子,怎麽會那些說書人書裏的把戲。你師父最厲害的,大概就是養蠱吧。”

“蠱?”白束問:“什麽是蠱?”

三娘眼底帶了幾分垂憐之色,“待你大了,自會知道。”

“要是師父功夫很厲害,那我就給師父做飯,給師父洗衣裳,還可以幫師父壟地,”小白束掰着手指侃侃道來,“再不濟,我還能給師父講笑話解悶呢。”

三娘笑了笑,終是沒有再說話。輕輕拍着懷裏的人,望着遠處姹紫嫣紅的桃樹園子,一年裏最好的光景又還能再看幾回呢?

白束終是在那個帶着淡淡脂粉味的懷裏睡了過去,柔軟香甜,跟師父身上清冷的味道有些許不同,卻同樣讓人心安。

日近黃昏還不見那個小團子回來,寧琅只得放下手頭家夥事兒循着山路找下去,果不其然又是在三娘那裏睡着了。

把人抱在懷裏寧琅皺起了眉:“你喂他喝酒了?”

“一點果酒,沒什麽大礙。”三娘從裏間拿了條毯子出來,給白束披在身上。

“他才幾歲,你就給他喝酒?”寧琅眉間不怒自威。

“他統共才幾年活頭,哪來的這些拘謹。”三娘不自覺地提高了聲調,見寧琅懷裏的人動了動才又壓低了聲音:“就不能不是他嗎?”

“他是命定之人。”寧琅并未多做理會,抱了人就走。

三娘全身脫力一般坐在凳子上:“我方才問他,我給他做好吃的,讓他跟着我,你猜他如何作答?”

寧琅腳步一頓,抱着人大步走出去。

直到走出好遠寧琅才低頭看了眼月光下熟睡的那張臉,帶着不經世事的單純和稚嫩,寧琅總算緩緩放慢了步子。

自己剛剛竟似在逃跑。因為知道無論三娘給的是什麽答案,只怕都合不來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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