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應無真的手一向很穩,但當他聽到空慧的那句話的時候,他的手一抖,天河刀掉在了地上,“不可能……”
曾經心心念念、魂牽夢萦的人,竟然與他的宿敵是同一個人。甚至剛才,若不是空慧出言阻止,他差一點就殺了這個人。
“出家人從不打诳語。”空慧雙掌合十。
應無真看了蕭雪禪一眼,又看向空慧,“他與空華,并無半點相似。”
空慧垂眸道:“一碗孟婆湯,前世俱忘卻。難道前生的你,會與今生的你相似嗎?”
應無真又将視線轉向了蕭雪禪,細細打量這個人。他見過蕭雪禪無數次,卻從未有一次看得這般仔細,仿佛要透過皮囊,看見這個人的靈魂。
蕭雪禪卻覺得渾身不自在,冷冷地說:“你的眼神很惡心。”
“你……真的是空華嗎?”應無真問。
“空華是什麽人,我并不知道,你最好也不要把我當做他,否則你注定失望。”蕭雪禪對于自己所謂的前世,并不感興趣。在他看來,前世已成過去,既然是過去,就該放下。
可是應無真放不下。
“沒想到還能與你再見。”應無真臉上表情似哭似笑。
面對應無真古怪的态度,蕭雪禪依舊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樣。
“上天讓你我再遇,一定是命運。前世不能相守,今生讓你我再續前緣。”應無真想要拉起蕭雪禪的手,卻被躲過了。
蕭雪禪淡淡道:“哪怕我是空華的轉世,我想我的容貌、性格都和前世不同,并且我絲毫沒有前世的記憶。我與前世,是不同的兩個人。”
“你就是空華,你們有着同樣的靈魂。”應無真固執地說。
蕭雪禪笑了,但他的笑容仍舊如冰雪般寒冷,“便是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不也是沒有認出我是空華嗎?”
“現在我知道你是空華了,我便不會放過你。”應無真眼神銳利,猶如盯住獵物的鷹隼。
“那你要小心,不要死在我手上。”蕭雪禪冷漠之中,又藏着殺意。
應無真揮手道:“将他帶回玄黃宮。”
“抱歉,我不能讓你帶他走。”空慧飛下高臺,落在了蕭雪禪身邊。
應無真挑眉道:“你有這個本事嗎?”
空慧喝道:“悟明,動手!”
悟明将身上黑袍一脫,露出一面鏡子來。
斛律春見了這面鏡子,神色大變,連連後退。
“你們竟然将彌須鏡也帶來了。”應無真頓了頓,“他就是般若寺這一代的護鏡僧?你們般若寺,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彌須鏡是般若寺至寶,般若寺每一代都會選出一名護鏡僧,彌須鏡就由此人掌管。而空華,就是般若寺前一代的護鏡僧。
在應無真看來,悟明遠不如空華。
悟明将彌須鏡對着平安,然後念了句咒語。
彌須鏡放出一道光華,沖向平安。
平安卻是毫無驚懼,魔初古劍在手。那道光華碰上魔初古劍,竟是消失無蹤。
空慧不禁變了臉色,“魔初古劍,竟有這般能為。”
“我之能為,遠超你們的想象。與我為敵,是你們的不智。”平安手持魔初古劍,威風凜凜。
空慧斷然道:“走!”
他拉着蕭雪禪,就要逃走。而悟明在他們身後,為他們斷後。
應無真想要阻止,然而彌須鏡光華一閃,他不得不退避。
還有魔族想追,但被彌須鏡發出的光芒一碰,都化為灰燼。
這彌須鏡的威力,十分恐怖。但就是這樣的彌須鏡,也奈何不了魔君。天底下,還有何人是魔君的對手呢?
……
蕭雪禪、空慧和悟明三人逃出了魔界。
三人站在魔界之門前,長久不語。
這番刺殺魔君,不僅功敗,而且紀雅正和蘇氏兄弟還留在魔界,可以說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悟明開口道:“那魔君不僅本人魔力深厚,手中的兵器也十分厲害。”
空慧思索片刻,說:“看來得想個辦法讓魔君與他的兵器分離,才好殺死魔君。”
“你說我是空華轉世,到底是不是真的?”蕭雪禪看向空慧。
他知道這句話出自空慧之口,多半是真的,但還是想問個明白。
空慧點頭道:“是,你就是我師弟空華的轉世。”
“我是你師弟的轉世?”蕭雪禪沒想到這個空華居然還是空慧的師弟。
“是,你童年之時,被父母送入般若寺,與我相識。你我相伴多年,感情篤好。所以,知道你死訊之時,我十分痛心。”說到此處,空慧的表情有些哀傷。
蕭雪禪問:“我前世是為何人所殺?”
空慧沒有回答蕭雪禪的問題,“這個答案,由我來告訴你,不如你自己去探尋。”
“我不是很感興趣。”蕭雪禪無所謂地說。
空慧意味深長地說:“所有問題的答案,就在般若寺中。如果你想要知道,就去般若寺吧。”
“我對你的答案,與我之前是一樣的。”蕭雪禪之前就拒絕過空慧一次,他不想去般若寺,也不想了解自己的前世,對于自己的前世被誰殺了,以及為前世報仇,更是毫無興趣。
人不僅能投胎做人,還能投胎成畜生。若是前世是只雞,被人殺了,難道今生還要為只雞報仇?
空慧淡笑道:“我等你的答案改變的那一天。”
悟明對蕭雪禪說:“般若寺中還有事,既然刺殺魔君失敗,我與師父就要回般若寺了,望蕭施主珍重。”
蕭雪禪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空慧與悟明走後,蕭雪禪還留在魔界之門前。他在等紀雅正,若是紀雅正三天之內沒有出來,他就會回魔界救紀雅正。
這段時間裏,出入魔界之門的魔族與魔獸就倒黴了,碰到蕭雪禪就被他殺了。
……
雖然出了刺殺的插曲,但即位大典還是要繼續。
平安在衆魔的注視之下,走上了高臺。
魔羅祭司不知道在哪裏,還是被人殺了,于是就由豐澤暫代祭司之職。豐澤将手中火把,遞給了平安。
平安将火把投入了銅鼎之中,火焰竄得極高。在熊熊火焰之中,現出了魔羅的虛像。
所有的魔族都跪了下來,雖然只是虛像,但也無一人敢直視魔羅。
平安猶豫了一下,單膝跪地。
魔羅從火焰中探出身來,摸了一下平安的金冠,接着又回到火焰之中,消失不見。
平安感覺到一股力量,從頭上傳到了身上,他竟是變得更為強大了。他站了起來,看向衆魔。
臺下黑壓壓的一片,是無數低垂的頭顱。
平安舉起了手,“我即魔羅。”
“魔君萬歲萬歲萬萬歲!”山呼海嘯般的聲音響起。
應無真卻沒有随衆人開口,他看着平安,心情複雜。他一生都想成為魔族之君,沒想到最後還是他的兒子辦到了這件事。
平安下了高臺,走過衆人。在路過應無真的時候,他看了應無真一眼,不過他并沒有說什麽,走了過去。
應無真感受到平安的目光,笑了一下。
平安乘上象車,在欲城中轉了一圈。
見到平安的魔族,無不激動。距離上一次魔君降世,已過了幾千年,魔族終于有了新的君主。
平安卻是神色淡淡,并沒有成為魔君的喜悅。如果讓他選擇,他更願意做太清觀中的一個普通的弟子。可命運,哪裏有供人選擇的餘地。
等他回到魔天宮,即位大典就算是結束了。
幸好魔族不講繁文缛節,饒是如此,他還是覺得有些疲憊。這種疲憊不是身體傳來的,而是由心而生。
豐澤迎了上來,滿面喜色,“恭喜君上。”
平安嫌頭冠太沉,随手解下來遞給了豐澤。
豐澤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捧着王冠。
平安滿心都是紀雅正,于是往地牢去了。
豐澤看着平安的背影,嘆了口氣。歷代的魔君,可從未出過這樣的重情之人。而且太過重情的人,難免為情所傷。
……
平安來到地牢的時候,紀雅正正在看書。
他看着紀雅正,眼神近乎貪婪。他恨不得自己能變成紀雅正的手中書,被紀雅正的手指碰觸,被紀雅正的眼神注視。
紀雅正看了一會書,把書放下,準備揉揉穴道。這時,他注意到了平安,于是他偏過了頭,不看平安。
平安澀聲道:“師父。”
紀雅正沉默了一會,說:“你心裏,還有把我當做師父嗎?”
“你當然是我師父,我最敬愛的師父。”平安低聲道。
“你……只要放棄那些邪念,我就仍能把你當做徒弟。”紀雅正沒想到自己能為了平安,退步到這個地步。
平安執着地說:“要我放棄對師父的感情,我做不到。”
“你……”紀雅正看了平安一眼,又扭過了頭。
自從那一夜之後,他都沒有正眼看過他這個徒弟。在他心裏,這還是個孩子,可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平安已經矯健且富有力量了。
平安強笑道:“即位大典已經結束,等會我會讓豐澤把你和另外兩位修真者一起送走。”
他之所以等即位大典結束之後,才将紀雅正送走,便是怕他的這位師父在即位大典上做出什麽傻事來。若是紀雅正當衆刺殺他,他會十分難辦。與其這樣,不如不給紀雅正這麽一個機會。
紀雅正知道,若不是平安對他的情意,他不會如此輕易從魔族手中脫身。想到又要與平安分別,他終于看向了平安,長長地嘆了口氣。
“師父可要小心,莫再落入魔族手中了。”平安說這句話的時候,仍是笑着的,好像說了個笑話一般,但他眼神沉沉,好似無光的暗夜。
“你……在魔界多保重。”紀雅正張了好幾回口,才說出了這句話。
他知道平安雖然貴為魔君,但魔族弱肉強食,哪怕是魔君,也需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平安得了紀雅正這麽一句關心,心中歡喜無限。他終于露出了一個真正的笑容,“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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