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蕭雪禪走入冰屋之中, 裏面生活所需一應俱全,倒也沒有在這方面虧待了他。不過,極北之地,終究不如中原。

他掃視屋內, 視線停在一把放在牆角的冰镩上。這東西雖然他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不過他以前在書上看到過,此地之人, 便是用此物來鑿冰。

他拿起冰镩,走出了冰屋,開始鑿冰。

他不知道鑿了多久, 手臉都凍得沒有知覺了。若是他修為仍在, 縱使極北苦寒, 對他來說也不算什麽,不過他戴上寒鐵鎖, 修為十不存一。

忽然, 他看到了一角白袍。那一刻,他心神劇震。他擡起頭, 看到了優缽羅。

兩人在風雪中對視, 世間一切都成了背景。

良久,蕭雪禪才開口道:“你……為什麽要來?”

優缽羅微微一笑, 說:“我說過,你在哪裏,我就在哪裏。”

他手中也拿着一把冰镩,鑿起了冰。

蕭雪禪的胸膛之中, 湧動着一種陌生的情緒,他不知道這種感情叫做什麽。他低頭道:“你不用這麽做。”

“他們要你鑿冰九千九百九十九塊,沒說別人不可以幫你吧。”優缽羅手中動作不停。

“你又何苦呢?”蕭雪禪澀聲道。

優缽羅将鑿好的一塊冰放在一邊,“若是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才叫苦,我心甘情願,怎麽能算苦呢。”

蕭雪禪不說話了,沉默地鑿冰。

優缽羅也無言鑿冰,不時看蕭雪禪一眼。

四周除了鑿冰聲,只有風吹過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冰屋前的冰塊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冰山,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優缽羅見蕭雪禪的手凍得通紅,十分心疼,溫聲道:“休息一會吧。”

蕭雪禪說:“好。”

兩人進了冰屋,冰屋內四面皆冰,雖是以冰所造,但室內比室外溫暖許多。

優缽羅環顧四周,沒有發現木柴,“我出去找點木柴,生個火,會暖和一些。”

“現在天已經黑了,明日再去吧。”蕭雪禪勸道。

優缽羅點點頭,“那我明天再去。”

兩人各自坐下,蕭雪禪閉目養神,優缽羅卻在看他。

突然,優缽羅握住了蕭雪禪的手,蕭雪禪的手冷得驚人。他說:“你的手好冰。”

蕭雪禪想要把手抽出來,卻被握得很緊。

優缽羅握了蕭雪禪的手一會,然而蕭雪禪的手還是沒有溫度。他說:“是我糊塗了,我的手也是冷的。”

說完,他解開衣襟,竟是将蕭雪禪的手放在了胸膛上。他平時穿着白袍,感覺并不健壯,此時解開衣物,才發現體态健美。

“你……”蕭雪禪觸到優缽羅胸前肌膚,一時尴尬。

優缽羅低聲道:“蕭雪禪,你感受到了嗎?”

“什麽?”蕭雪禪偏過頭,不看優缽羅。

“這是我的心。”優缽羅的眼睛,卻是一刻也沒有離開蕭雪禪。他看着蕭雪禪的時候,仿佛全世界只有這麽一個人。

蕭雪禪除了感受到優缽羅胸前溫熱外,還感受到了有一顆心,正在優缽羅的胸膛裏跳動,而且跳得有些快。

他竟忘了掙紮,多日來緊繃的神經,也放松了下來。不知不覺,他睡着了。

優缽羅抱着蕭雪禪,看着蕭雪禪熟睡的容顏。世間有無數美人,可沒有哪一個,在他心中,比得過他懷裏這個。

他知道,蕭雪禪是雲中白鶴,他惟願這只驕傲又美麗的白鶴,在累了的時候,願意在他懷中休憩。

過了一會,他在蕭雪禪的額頭上落下一吻,很輕,又很鄭重。

……

蕭雪禪日日鑿冰,雖然單調無聊,但他早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更何況有優缽羅相伴,也不算寂寞。

過了幾日,極北之地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名黑衣人,穿過風雪,來到冰屋之前。他看着冰屋前壘砌的冰塊,眼神複雜。不過這複雜的情緒,只在他眼中一閃而過,下一刻,他又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

蕭雪禪看到此人,面色一冷,“應無真,你是來看我的笑話的嗎?”

“你這般以惡意來揣測我,真是令我傷心,我明明是來關心你的。”應無真捂着胸口,佯作傷心道。

“我淪落到這個地步,不也有你的原因嗎,更何況我們道魔不兩立。”蕭雪禪雖然強忍怒氣,眉角眼梢還是流露了些許情緒。

“我的原因?”應無真頓了頓,“你是說,我讓你生了個孩子。”

若不是手上有寒鐵鎖,蕭雪禪此刻就對應無真出手了。他不理應無真,繼續鑿冰。

應無真笑道:“生氣了?對不起,未婚生子,确實讓你難做,我應該三媒六聘,娶你過門才是。”

蕭雪禪眼角一抽,要是應無真再說下去,哪怕他手上有寒鐵鎖,他也要把此人打一遍。

應無真向來擅長玩弄人心,怎能不知道蕭雪禪心中情緒。他佯裝嚴肅,換了個話題,“”“蕭雪禪,你真的要在此鑿冰,直至鑿足九千九百九十九塊嗎?”

“是。”蕭雪禪淡淡地說。

“這樣的你,不像是我認識的你。”應無真表現出的失望,既有假裝,也有幾分真情實意。

蕭雪禪冷冷地說:“或許是你根本不了解我。”

“你是天下第一劍客,清高孤傲,而那些人,不過是庸庸碌碌之輩。猛虎雄獅,為什麽要聽豬狗牛羊的話?”應無真張開雙臂,眼睛盯着蕭雪禪。

“應無真,你的心中空無一物,當然不明白這世間并不是力量可以解決一切。”蕭雪禪與應無真對視,眼神冰冷而堅決。

“我的心中,或許并不是空無一物。”應無真看着蕭雪禪的目光,幾乎可以稱得上含情脈脈。不過,他本就生着一雙多情的眼睛。

蕭雪禪問:“你的心裏有什麽呢?”

應無真低聲一笑,“我心裏有什麽呢?”

他的心中确實是一片荒原,然而荒原之中,也有一點綠芽。不過,這裏的土地實在是太貧瘠了,不夠這點綠芽長大。

“你如果是想來看我的狼狽,想必已經看夠了,你走吧。”蕭雪禪下了逐客令。

“世上的人,真是奇怪。”應無真感嘆道。

蕭雪禪皺起了眉,“你又在說什麽胡話。”

應無真做出一副受傷的表情,“我說真話的時候,很多人不信;我說假話的時候,反而很多人信了。”

“你自己說話真真假假,反怪別人不信。”蕭雪禪冷聲道。

“也是。”應無真大笑,“下面,我要說一句真話,說完我就走。”

“說吧。”蕭雪禪不耐煩地說。

應無真沉聲道:“蕭雪禪,多保重。”

說完,他就走了。

……

應無真離去之後,卻并未走遠。他在附近轉了一圈,果然遇到了優缽羅。

優缽羅手中抱着一捆柴火,他望着應無真,目光淡漠。他本是出塵脫俗之人,拿着這一捆柴火,十分不符合他的氣質。

應無真笑了一下,說:“你随蕭雪禪到極北之地,這一片癡心,真是感天動地。”

“你堂堂‘血河魔尊’,不也來這極北之地了嗎。”優缽羅垂下眼眸。

“我要你替我好好照顧他,你就是這般照顧他的嗎。”應無真眼中閃過一道厲芒。

優缽羅淡淡道:“你難道不了解他是個怎麽樣的人嗎?”

“這極北之地,荒無人煙,你們二人孤男寡男,共處一室,我真怕過一陣子,平安就多了個弟弟妹妹。”應無真負着手,繞着優缽羅走了一圈。

聽了應無真的話,優缽羅仍舊是那副冷淡神情,“你不必以已度人。”

“你的口氣,倒像我是個卑劣無恥的小人。”應無真看着優缽羅,目光銳利。

“你不是嗎?”優缽羅反問道。

應無真大笑出聲,“我是。”

“你找我,到底是什麽事?”優缽羅知道應無真無事是不會找自己的。

“你說,空慧既然知道蕭雪禪是空華的轉世,那麽空慧那裏,會不會有恢複他前世記憶的法子。”應無真若有所思道。

優缽羅摸了一下手上的佛珠,“他如果有了前世記憶,說不定更恨你。”

應無真因為優缽羅的動作,看了一眼他手上佛珠,“愛恨本來就是一體兩面,有時候濃烈的仇恨,正是因為曾經愛過的緣故。”

“你想讓他恢複前世記憶,那麽你應該去找空慧,而不是找我。”優缽羅看向了般若寺的方向。

“我去找空慧,空慧肯定不會說的,所以這件事,要拜托你了。”應無真拍了一下優缽羅的肩膀。

優缽羅問道:“我如今也不能離開極北之地,如何去找空慧?”

應無真意味深長道:“你很快就有機會離開極北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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