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百花篇

青州，郊外。

牡丹園裏，因為主人的逝去，牡丹迅速凋謝，仆人紛紛出走，早就沒人打理；只是一個月而已，就已經四處結滿了蜘蛛網，斷枝殘葉遍地，偌大的園子裏呈現出一片破敗之景。

“東西我帶來了。”

顧清源将聚魂鼎拿了出來，放在花三娘面前，說：“你也該履行你的承諾了。”

今天天氣陰涼，沒有太陽，大團大團黑色的雲聚集在上空，沉沉的墜着，一派山雨欲來之景，整個牡丹園裏暗沉沉一片。

即便如此，百花宮的侍女早就将此處的小亭子打掃得一幹二淨，石桌幾乎被擦得可以看清楚人的倒影，再配上一壺好茶，亭檐處在挂上香爐，花三娘坐在那裏，雍容華貴，與外面灰色凋敝的世界格格不入。

花三年瞧了一眼面前的聚魂鼎，說：“年輕人，不要太着急，總要讓我試試這到底是不是真的吧。”

顧清源冷眼以對：“随你。”

見顧清源如此淡定，花三娘其實心裏已經信了幾分，遂立刻吩咐侍女将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

侍女照做，片刻之後端着一個銀盤來到了聚魂鼎旁，将盤上的東西依次倒入，之後屏息退下，緊接着，幾名百花宮女弟子上前，開始用靈力催動聚魂鼎。

侍女所端出來的東西是花語的貼身衣物及一小縷頭發，這一縷頭發還是花三娘在花語小時百日宴上親自剪下的，一直貼身珍藏。

想要喚回在忘川徘徊的靈魂，就必須有能讓靈魂留戀的東西，這縷頭發，就是花三娘認為能夠喚回花語的東西了。

在施法後不久，聚魂鼎裏開始傳來各種凄厲的慘叫聲，聲聲泣血，是忘川河邊心有執念的鬼魂們發出來的哀嚎，這些鬼嘯聲從聚魂鼎裏傳到了人世間。

伴随着鬼嘯聲，淡黑色的鬼氣逐漸從底部蒸騰而起，最後從鼎口溢出，漸漸蔓延到整個院子，而院中的各色雜草在鬼氣纏繞上來的一瞬間枯萎灰敗。

花三娘對蔓延到她腳下的鬼氣視而不見，死死盯着聚魂鼎，因為鬼氣出來後不久，鼎口上方突然出現的一道裂口。

那道裂口裏漆黑一片，忽然，一只半透明的手從中鑽了出來，“啪”的一下抓住了聚魂鼎的邊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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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語？”

花三娘忍不住驚叫一聲，想要上前查看一番，但又怕将這個鬼魂給吓了回去，只得屏住呼吸，滿懷期待地看着那個半透明的鬼魂。

那只鬼手緊緊攥住聚魂鼎的邊緣，開始把自己從裂口态勢往外拖，“噗嗤”一聲，在鬼手用力的一瞬間，裂口猛地變大，從中飄出一個完整的鬼魂，從依稀的五官上看，就是花語不錯。

裂口在将靈魂吐出去之後，恢複正常，仿若剛剛根本什麽都沒有存在一樣。

“花語。”

叫了一聲自己女兒的名字，花三娘感動得熱淚盈眶，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儀态，她向着那個鬼魂跑去，想要再次擁抱一下她的女兒。

然而，那個鬼魂聽到自己的名字之後，扭頭望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目光不善；

又見花三娘朝自己這邊過來，鬼魂像是突然受到了刺激，姣好的五官瞬間扭曲，人形一下子變化，櫻桃小嘴瞬間咧到耳垂，猛地朝着花三娘怒吼起來，緊接着撲了上去，肉眼可見尖利的牙齒仿若惡獸。

“宮主！”

百花宮的女弟子大驚失色，迅速組成陣法上前将鬼魂擋了回去，驚魂未定地站在花三娘面前，打量着面前這個厲鬼。

厲鬼見自己一擊不成，一邊不甘心地哀嚎，一邊在原地徘徊。

花三娘愣愣地站在保護她的百花宮弟子身後，看着已經完全沒有人形的厲鬼，腦袋一片空白，剛才鋪天蓋地的惡意讓她無法接受。

她記憶裏那個腼腆聽話的女兒為何會變成這樣？

但花三娘不愧是宮主，她迅速沉穩下來，不顧百花宮弟子的勸阻，将站在她面前保護她的百花宮弟子撥到一邊，緩緩一個人走到厲鬼面前，柔聲問道：

“花語，你恨我，是不是？”

厲鬼繼續咆哮，并沒有出言解釋。

“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花三娘淚目盈盈，慈愛地看着面前的“孩子”。

這番語氣，讓厲鬼稍微冷靜了下來。

厲鬼将花三年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之後，猛地沖進了花三娘的體內。

“宮主！”

“宮主！”

……

這是花三娘眼前一黑時，所能聽到的最後一點聲音了。

“娘親什麽時候才能看我啊？”

百花宮裏，小小的女童仰頭問她身邊的侍女。

“少宮主學會這個字怎麽寫的話，宮主就回來了。”

侍女溫柔回到，同時摸了摸女童的頭。

花三年站在她們兩個身旁，泣不成聲。

她知道自己現在正在女兒的記憶裏，而在她面前上演的，就是女兒的記憶。

在女兒的記憶裏，女兒總是期望花三娘能夠多陪陪她，然而那時正值百花宮發展時期，萬事都需花三娘拿主意，所以花三娘根本就沒時間見她的女兒，一直到花語離世，花三娘也不過一個月與女兒見面一次。

花語的資質不高，這讓對她有很高期望的花三娘很失望，因此母女兩連最基本的交流都沒有；

女兒的不滿和渴望，花三娘根本就沒注意過，所以哪怕她女兒被人奪舍，性格大變，她都沒注意到。

在女兒的記憶裏，花三娘親眼看見自己的女兒在一覺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被奪舍，是如何的不敢置信和憤怒，但将她真正變成厲鬼徘徊在忘川不去的，還是花三娘根本就沒發現自己的女兒換了一個人的事實。

哪會有一個母親不會認出自己的女兒？

多年來對母親的小小期望和崇拜在一瞬間化為滔天的怨恨，花語現在最大的心結，就是她想讓花三娘陪她一起下地獄。

花三娘最後看着自己面前面貌全非的厲鬼，忍不住在夢中放聲大哭。

這世間，她親手葬送了唯一一個愛她的人。

淚眼朦胧地從夢中醒來，花三娘狼狽地從扶住她的弟子懷裏起來，顫抖着手，擦去了自己面頰上的淚水。

從剛剛的昏睡，到後來醒來，不過就只是半刻鐘。

顧清源站在花三娘面前，看樣子是已經将聚魂鼎收了回去，他冷冷吐出四個字：“前輩，解藥。”

聞言，花三娘疲憊地擡起頭，看了顧清源半晌，聲音嘶啞地問到：“那個奪舍我女兒的人，是誰？”

“不知道。”顧清源說，“但她已經魂飛魄散了。”

“……”

花三娘沉默片刻，不知是該拍手稱快，還是應該痛哭一場，心中悶悶地如同墜了一塊石頭，她擺擺手，示意侍女将解藥遞給了顧清源。

“多謝。”

在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之後，顧清源轉身就走，只留給百花宮一衆一個背影。

“宮主，剛剛的厲鬼……需要找人祛除嗎？”侍女問。

“閉嘴！”花三娘怒斥道。

說到這裏，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怔愣一下，複又神色溫柔，花三娘說：

“那是我的女兒，她願纏身不走也好，我想多陪陪她。”

顧清源急着走，是因為他忙。

之前和花三娘做的交易不只是他現在手中有的解藥，還有穆天齊現在到底在哪兒的消息。

之前說過，百花宮勢力龐大，幾乎整個修仙界都有眼線，故而顧清源認為如果可以的話，讓百花宮幫忙找一下穆天齊究竟在哪裏是個不錯的選擇。

而花三娘也未讓顧清源失望，她告訴了顧清源穆天齊在哪裏。

本來顧清源想，管穆天齊在哪去死，回去他就把穆天齊踢出玄天宗；但是，在想了一下葉子青就是夜叉這個事實之後，他還是覺得把穆天齊弄回來比較好。

不然的話，等葉子青恢複了記憶——

他覺得，按照葉子青的性子，要是沒有穆天齊的話，他會被葉子青切成八塊也說不定。

根據百花宮的消息，顧清源來到了徐州，并且來到了徐州最大的酒樓。

他到的時候，正好是正午，酒樓裏人滿為患，顧清源抱着自己的青霜劍，面色冰冷地走近了酒樓。

當時的掌櫃和小二就被面前這個“冰冷”的道長渾身散發的寒氣就給驚了一下：難不成他們酒樓裏有妖怪？

掌櫃和小二你推我我推你，兩人推搡半晌，最後小二推搡不過掌櫃，只得顫顫巍巍苦逼上前：

“道、道長，是打尖——”

“噓”

顧清源以一根食指抵在嘴唇之上，面色嚴肅地朝着小二這麽做到。

這大廳裏人滿為患，只聽得嘈雜的交談聲和杯盞碰撞的聲音，這道長難道還能從中辨別出一二？

小二頓時肅然起敬：不愧是修仙之人。

繼而在顧清源的示意下，老老實實退了下來。

将小二屏退之後，顧清源毫不遲疑就向樓上走去，因為就在剛才，他進來時正巧聽到了一句：

“阿瑤，少吃點，不然晚上又要肚子疼。”

一是“阿瑤”，二是熟悉的穆天齊的聲音，顧清源當時就在心中冷笑：

好一個你侬我侬。

等走到樓上之後，果然看見穆天齊和阿瑤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而窗下就是酒樓外面的街道。

至于他們兩人，阿瑤還是開心地啃着雞腿，穆天齊則是寵溺地看着阿瑤，還時不時替阿瑤夾菜，看上去，當真是——

恩恩愛愛啊。

念及他和葉子青，顧清源不禁悲憤中來，随即眼神一冷，青霜劍出鞘。

本來背對着樓梯入口的穆天齊忽然背上一冷，汗毛直豎，于是轉頭，驚訝道：

“唉，師兄？你怎麽找到我的？！”

顧清源冷哼一聲。

“不不不，師兄，你冷靜一點啊！！！！”

“噼裏啪啦，砰砰砰。”

樓上衆人“嘩啦”潮水般退下，唯恐避之不及，然後紛紛站在酒樓外面看“道長收妖”。

據當時在場的人說，那個道長還真是有本事，明明是春天，都能漫天飛霜，并且還真的捉了一男一女兩只妖。

作者有話要說： 百花篇正式結束啦，噔噔，下面開啓雲水城篇！

預告：葉子黑化，揭秘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