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忘川河篇

鬼娃娃的頭掉回忘川河水，飄在河水裏，半個腦袋露在水面之外，剩下的半個随着河水的起伏隐隐約約，她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船上的葉子青，嘴邊還有黑血流淌。

整個場面要多恐怖多恐怖，但是葉子青卻不怕，他反而神情古怪地與鬼娃娃的頭對視，雖說鬼娃娃眼裏沒有瞳仁，但很神奇的，葉子青竟然還從她的眼睛裏看出了“委屈”二字。

很顯然，鬼娃娃因為自己的頭掉了，很傷心，一邊使勁兒地瞅着葉子青，一邊發出“嘤嘤嘤”的哭聲；

而她的身體還挂在船沿上，一只手四處亂摸，像是身體正在試圖将自己的腦袋給找回來。

葉子青沉默着看了半晌，然後面無表情一刀将身體給戳回了忘川河。

鬼娃娃見到這一幕，“嘤嘤嘤”的聲音停止了，她怔愣半晌，然後在忘川河裏嚎啕大哭，直接從“嘤嘤嘤”變成了“嗷嗷嗷”的刺耳聲音。

就像是葉子青剛剛的動作直接讓她心碎了一般。

嗯，好在她的身體掉回忘川河裏後不久，就自動游到了頭的旁邊，在頭還在嚎啕大哭的時候，自己伸手把頭按了回去，哭聲才小了點。

忘川河上回蕩着小女孩兒的哭聲，惹得忙着踹鬼的穆天齊都忍不住呵斥葉子青：

“你幹嘛呢？她還是個孩子！”

葉子青不慌不忙，從自己的儲物袋裏翻出一個撥浪鼓，沖着忘川河裏的小女孩兒丢了進去，同時回複穆天齊：

“閉嘴。別忙着踹他們了，看看，他們也不像是完全沒有理智。”

他丢的撥浪鼓本來是阿木的，現在阿木不在，那麽這玩意兒就正好多餘，于是葉子青出于各種心理，就想将這個撥浪鼓給女孩兒。

撥浪鼓落在忘川河面上，卻不下沉，順着河流的方向向那個小女孩兒漂去；

那個小女孩兒本來還在嚎啕大哭，但是黑黢黢的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看着漂過來的撥浪鼓，眼裏滿滿都是好奇；

待撥浪鼓漂到她身邊後，鬼娃娃哭聲止住了，她順手将漂到她身邊的撥浪鼓從水中拿起，好奇地打量片刻後，拿在手裏上下左右搖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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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聽着清脆的鼓點聲，小女孩兒“咯咯”地笑了開來。

而她這麽一笑，所有還在試圖怕爬上來的亡靈都瞬間停止動作，回頭向河水中央玩得正開心的女童看去。

靈魂不過三魂七魄，魂主理智，魄主本能。

忘川河上無數冤魂徘徊不去，時間久了，積怨易生，魄就占了上風，而魄一占上風，靈魂就會完全失去理智，一切行事皆按本能。

穆府中人都是含冤而死，死前心中對穆天齊有挂念，也正是這份挂念導致他們在忘川徘徊不去，久而久之，被忘川河水戾氣浸染，魄占了上風，理智全無。

這也是為什麽明明生前還是至親，死後會有所感應，但是出來後卻不分青紅皂白攻擊穆天齊一行人。

鬼娃娃因為生前年紀尚小，心思單純，所以還留有一絲理智，而她這一笑，引起衆鬼魂的三魂醒了——

孩童的笑聲是這死氣沉沉的忘川唯一的救贖。

衆鬼魂的三魂終于醒了過來之後，對周圍的一切都是茫然的，好在本能終于隐藏在理智之下，他們一個個變回了自己生前的模樣，就是臉色青白得不似活人；

總而言之，之前缺胳膊少腿的血腥暴力場面終于正常了點。

随即，恢複了本來樣貌的衆鬼魂們開始互相打量，并将注意力放到了船上。

“是少爺嗎？”

一衆鬼魂裏，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皺着一張橘皮臉，顫顫巍巍游了過來，眯着一雙眼，盯着穆天齊看。

“李先生？”

穆天齊本來見衆人恢複神智就很高興，又見他們能夠認出自己，眼淚“嘩嘩”地就流下來了：

“是啊，是啊，我就是穆天齊，嗚嗚嗚，我好想大家。”

“有啥好想的，”

一個胖大嬸立刻從河裏冒出來，把老頭擠了過去，一個人攀在船沿上，沖着穆天齊安慰道：“等會兒我們就去投胎，少爺別哭了，啊，嬸兒疼你。”

船上其餘人：“……”

這是……認親？

“這是幹啥呢？幹啥呢？”

就在衆鬼魂圍在船邊叽叽咋咋安慰穆天齊的時候，突然一聲暴呵，一個魁梧的男鬼将衆鬼魂擠開，護在船前：

“幹啥呢？把少爺的船弄翻了咋整啊？去去去，別過來。”

明顯這個男子是衆鬼魂的領頭，衆鬼魂在男子說話之後，聽話地退到一邊，但還是視線灼灼地望着船上的一行人。

将衆鬼魂趕跑之後，那個男鬼倒是自己不要臉地攀上船沿，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

“少爺長大了。”

“嗯。”

穆天齊一愣，複又向葉子青一行人介紹說，“這是張叔，小時候可疼我啦。”

“哪兒啊，你是少爺。”

男鬼聽到穆天齊這麽誇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問到：“少爺過得還好嗎？”

這個問題該怎麽答呢？

穆天齊滿嘴苦澀。

告訴他們他上輩子是如何飄零孤苦一生，告訴他們弟弟至今都不願意承認他？

這種話他說不出口。

要是告訴了他們，他們越發不願意投胎怎麽辦？

“過得還算好，”

穆天齊抹抹眼淚，将葉子青拉過來，然後對着衆鬼魂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容：“哦，對了，這是我的弟弟，功夫不負有心人，我找到了，他叫小葉子。”

報喜不報憂吧，他不想讓家人擔心。

那些委屈那些痛苦，自己咬牙受着就好，他不想家人擔心。

葉子青：“……”

他面無表情。

“二少爺好！”

衆鬼魂頓時來了精神，忽然異口同聲，聲音大得幾乎都要将整個忘川河震上一震。

葉子青一個哆嗦。

見大家中氣十足，穆天齊眼睛一亮，抓着葉子青繼續說到：“哦，對對對，那邊的那個是我的大師兄，還有——”

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我還喜歡上了一個人，她叫阿瑤，她在那裏。”

“嫂子好！”

又是中氣十足。

阿瑤迷茫臉：“嫂子……是什麽……有餃子好吃嗎？”

你如果要問葉子青現在的感受，他還能說什麽，他就是覺得一點，那就是穆天齊的耿直和少根弦絕對是是他們穆家遺傳的。

他默默翻了個白眼。

“二少爺真俊啊。”

那男鬼游到葉子青面前，将人稍微打量一番後，咧嘴露出一口白牙：“二少爺在哪兒高就啊？有無心上人啊？修為怎樣啊？有啥打算？”

葉子青+顧清源：“……”

他們這一下子，面對的是一群兩只眼睛都閃閃發光、渾身上下都充滿“八卦”氣息的鬼。

死都死了，幹嘛還關心這個？

“我……”

葉子青猶豫地開了口。

“啊，我弟弟現在可了不起了。” 就在葉子青剛剛開口，一個字字音還未落時，穆天齊突然插嘴，一個人興致勃勃地說起來：

“雲水城知道吧？我弟弟可是那裏面的人，他幻術可好了。至于對象嘛，我弟弟長得這麽漂亮，不可勁兒的挑嗎？”

聞言，葉子青對着顧清源投去了複雜的一瞥。

“放心吧，我會照顧好弟弟的。我們現在感情可好了。”

像是怕衆鬼魂不信一般，穆天齊拉起葉子青的手，朝衆鬼魂示意道：“我也過得很好。我現在可是未來玄天宗掌門的師弟，師尊很寵我，大師兄也很罩着我，我有了自己喜歡的人，每天我都過得很好。”

他一邊說，一邊笑。

但是，從葉子青的角度來看，穆天齊的笑容看上去更像是在哭。

“所以，大家不用太擔心我。”穆天齊說，“我過得很好的。”

他又将這句話重複了一遍。

穆天齊後來的話，開始有點語無倫次：

“兇手我會找到的，大家不用太擔心我……大家……去投胎吧……要是遇上了娘親，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我這次來這裏，就是為了大家安心……不要多想……快起投胎吧。”

他盡力穩住了自己的聲線，語調輕松，像是随意在聊天一般；葉子青默默垂首看向兩人相握的手：

只有握住穆天齊的手的葉子青才知道，面前這個笑着的男人的手，究竟抖得有多厲害。

難得的，葉子青選擇了沉默，他什麽都沒說，配合着穆天齊演着兄友弟恭。

這本來是他最不屑的。

為什麽呢？

葉子青想，明明所有的一切與穆天齊所說的相反：

他至今還在給穆天齊插刀，他們來這裏也是為了另一個原因；還有——

葉子青在衆鬼魂裏不着痕跡地搜尋了一番。

沒有穆天齊的娘親，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的娘親根本就從未來過這裏，而從未來過這裏的情形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他的娘親靈魂早就魂飛魄散了。

穆天齊為什麽還會輕描淡寫地拜托他們“告訴”她的娘親呢？

“我就說嘛，我們的少爺是最棒的！”

男鬼振臂歡呼。

衆鬼魂也是如此，在穆天齊說完這些話之後，叽叽喳喳議論起來，他們一個個面上帶有喜色，本來黯淡無光的眼裏，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們的穆府還沒有完全斷絕，他們心心念念挂念的人不需要他們的擔心，他甚至過得比他們想象中要好，甚至找到了弟弟。

對他們而言，沒什麽遺憾了。

衆鬼魂笑着，臉上的紅色血絲不知不覺間褪去了不少，忘川的河水從他們身上沖刷而過，帶走了灰色的積怨。

這就是穆天齊要的麽？

見到如此場景，葉子青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

“唉，我身體輕了不少！”

沒一會兒，一個鬼就叫了起來，随即他在衆人的注視下化作一盞河燈，滴溜溜地順着河水就走了，跟本就不見最初時在河水裏的滞澀。

衆鬼魂一片嘩然。

這個鬼魂是一個開端，不一會兒又有好幾個鬼化為河燈游走；剩下的鬼魂随即不約而同地望向穆天齊。

“這是好事！”

穆天齊裝作喜悅的樣子，說，“大家快走啊，要是走的慢了，就不好在一起了。”

“可是，少爺你……”

男鬼有些遲疑。

“夠了。”

冷不丁的，葉子青突然開口，不耐煩道：“你們快去投胎，你們才會跟……穆……我哥相聚得早一些。”

說完，他又立刻覺得自己的身份說出這些話來有些不妥，于是自顧自地生着悶氣，坐到顧清源身邊不說話了。

“對、對呀。”

完全沒想到葉子青會這麽配合，穆天齊也是有一時間的呆愣，但随即他順着葉子青的話向衆人催促道：“還不快走？”

眼見着在穆天齊苦口婆心地勸說下，衆鬼魂再怎麽戀戀不舍，也更希望能穆天齊不要太過于擔心他們，于是一個個化為河燈，一盞接着一盞，向遠方漂去，陸陸續續組成一條星帶，向遠方蜿蜒而去，溫柔的燈光照亮了穆天齊的側臉，就像是離去的親人給他的最後一個吻；

葉子青心裏悶悶的，拉起身邊顧清源的手，使勁地攥着。

顧清源問：“怎麽了？”

“我是不是做錯了？”

葉子青茫然擡起頭，問道。

幾乎是相同的問題，可他跟穆天齊的做法卻完全不一樣，但不知道為什麽，明明穆天齊的做法是将家人送走，可他們看上去是那麽的……

幸福？

那種感覺，自從師尊重傷之後，他從未再感受過了。

他明明那麽努力，卻再也感受不到，但是穆天齊卻做到了。

“是。”

顧清源心裏明白葉子青在說什麽，眼神柔和下來，他嘆了一口氣，将葉子青的手抱在懷裏，說：

“這麽做比方吧，我抱着你，你抱着我，這才是溫暖。一個人用力的擁抱，那叫絕望。葉子，你該好好想想。”

“嗚哇！”

就在兩人談心時，旁邊傳來一聲驚叫。

兩人疑惑之餘，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就見之前的鬼娃娃正攀船沿，當他們望過來的時候，僵硬的小臉上表情動作瞬息變化，可豐富了，随後鼓着一張小臉，在兩人的注視下露出一個“傷心欲絕”的表情，化作一盞小小的蓮花燈，遠去了。

葉子青：“……”

有沒有人來解釋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天使的地雷！

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