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和平年代:刁難
花精果然經不住誘惑,在聽陸漾哼了某青樓小曲之後,一邊紅着臉,一邊去和雲棠報告去了——當然不是報告說他們進行了愉快的交易活動,而是去報告陸漾身體的“糟糕”情況。
陸漾在床上苦思裝病策略,結果還沒等他想好一個天衣無縫的計劃,就看到窗外飛過了一個人影。
“苦也!”他立刻把身子蜷縮成一團,在心底拼命罵着辦事不利的花精,“居然連半刻鐘都拖延不過去,要你何用!”
片刻之後,房門吱呀一聲開了,有一個疲倦冷漠至極的聲音傳來:
“五師弟?”
陸漾一怔,慢吞吞擡起頭,心裏清晰地轉過了某個塵封已久的名字:“是狄飛。”
就着早晨剛剛燦爛起來的日光,他看見了門口那個落寞滿身的瘦高男人。那人直挺挺地沐浴在陽光底下,周身卻一片黑暗,眉梢眼角盡是陰霾。
“我是狄飛,忝為師尊三弟子,賺你一聲狄師兄。”那人緩緩進屋,蒼白的臉上一點一點勾出一個凄苦的笑容。
陸漾慌忙起身,對着他的三師兄拜了下去:“師弟陸漾,見過師兄。”
“嗯。”狄飛很快就收起了他那難看至極的微笑,恢複了頹然的模樣,“師尊五百年未曾收徒,今日一大早召集我們四個弟子,宣布他已找到了關門的小徒兒。所以……我就來看看。”
陸漾心中一凜。
上一世雲棠并未如此高調,也從來沒在公衆場合說過陸漾是他的關門弟子之類的話——雖然他之後再未收過徒弟,陸漾的确算是他的關門弟子。
這一回,雲棠為什麽見人就說,把他那麽隆重地推了出去?
是因為知曉了他是個妖怪,于是想要安慰他麽?
蓬萊應該沒哪個人會不給雲棠面子,明明白白和陸漾過不去吧?就算知道了他的妖怪身份,也會看在“關門弟子”這樣的名頭上,給他起碼的平等尊重。
陸漾低低道:“師尊厚愛,弟子無以為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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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飛點點頭,又指指外面,示意陸漾和他出門:“沒錯,師尊心軟溫柔,護犢情深,我等做弟子的,也只有在外面争氣,在山上好好聽他老人家話,才算對得起他的苦心。你雖是少年頑皮階段,卻也莫惹師尊生氣,否則——休怪我們師兄師姐不講情面。”
陸漾假裝惶恐地連連應是,內心卻不以為意:“難得有一個好脾氣師尊疼我寵我,我不和他胡鬧玩耍,難道和你們鬧不成?”
但是這話他萬萬不敢說出來,因為前頭并沒有好脾氣雲棠在,而狄飛三師兄最是難以說話。
從圍殺魔主的那場大戰回來後,這位就陰氣沉沉,冷漠蕭瑟,對誰都不理不睬,只對同門偶爾會笑上一笑——雖然是又難看又僵硬的微笑。
和魔主龍月的那場大規模厮殺至今仍是真界所有修者的噩夢,而從戰場活着回來的人,莫不都成了淬了劇毒的斷劍:看起來半死不活,可是要發瘋捅人的話,一個比一個陰狠,戰鬥力不減反增。
狄飛就是這樣的一個典型代表。
前幾年還有不開眼的蓬萊弟子找他理論,說他态度惡劣,不尊師長,不敬同門,結果狄飛一刀斷了他的脊柱,扔到其師門所在的山上,還大有再斷幾人脊柱的意思。後被匆匆趕來的雲棠好說歹說,這才悻悻作罷。
從那之後,蓬萊所有三代以下的弟子都避着他走,三代以上的都裝作不認識他,只有雲棠這一脈對他還算寬容。但陸漾相信,只要自己一個不恭不敬的詞語從嘴巴裏蹦出去,下一息,這位病恹恹的三師兄就會一刀橫過來,幫他改變一下脊柱的構造。
要是雲棠或者別的誰喚他出去,他或許還要在床上賴一會兒。可既然是這位來了,陸漾只得努力扮演出一個超級乖寶寶的形象,以此來保護自己那可憐而又脆弱的骨頭。
千秀峰雖然也算得上高聳,內部卻有着縮短距離的各種小陣,從雲棠的山頂院子到狄飛的那座斷崖也不過一個鐘頭的時間。陸漾穿好擺在床頭的新衣裳和新靴子,抖擻精神,跟上了狄飛的步伐。
可是狄師兄并沒有下山的意思,他帶着陸漾繞了一圈,花了足足一上午的功夫,把他領到了一片橫無際涯的海棠花林前頭。
“萬畝棠林。”陸漾心裏嘆息了一聲。從瞥見第一朵海棠花開始,他就知道了林子裏每一條小道的走向,比帶路的狄飛還要清楚得多。
千年之前,亦或千年之後,蓬萊各地有了大大小小的變化,只有此處的海棠依舊在葩吐丹砂,綠葉滴翠。
這裏是千秀峰的後山,放眼望去,鋪天蓋地都是或紫或紅或白的大朵大朵海棠花。樹葉層層疊疊,風一吹,便如波浪一般上下起伏,把花香遠遠近近傳遞了開去。
雲棠當年葬在這裏,可有花香刻骨?
陸漾一把握住即将開始顫抖的右手,把心中壓抑的情緒化作驚嘆,深深地吐了出來:“好漂亮的景色!”
“也是師尊最為欣賞的風景。”狄飛在海棠樹下穿行,臉色被紅花映得稍微好看了一些,那狹長上挑的眼角不再冷冽逼人,倒有了幾分倜傥分流的意蘊,“萬畝棠林,終年花開不落。等到了冷冬臘月你再過來看,白雪紅棠,更添凄美。”
“凄美你個鬼!什麽好詞你不用,非得用個煞風景的‘凄美’?”
陸漾心裏大叫晦氣,口中唯唯諾諾。
又走了半刻鐘,狄飛忽的停住,道:“就在這裏了,你準備一下。”
陸漾輕輕一掃眼,認出了此處乃大師姐戚柒的修煉場所。這位戚師姐號稱什麽“天為被兮地為席”,根本就不睡在狹窄的屋子裏,而是整日整夜立足于海棠樹枝之上,吸日月之精華,養天地之正氣,只一襲素衣,一把長劍,一壺酒,端的是潇灑萬分。
在這兒準備什麽?陸漾假裝不懂,認認真真問了一句,心裏卻開始打起鼓來。
在師姐的地盤上,當然是準備着迎接師姐的大駕。而看狄飛那樣子,這地方來得可不僅僅是戚柒一個人,而會是他所有的師門兄長。
怎麽,考量我嗎?雲棠要收我當關門弟子,你們要替他把把關嗎?
陸漾微怒,按了按腰間,又有些忐忑,不知道雲棠和他們說了自己是妖怪這件事沒有。
到底該用什麽樣的姿态面對不甚友善的師兄和師姐?
他一愣神,狄飛講完了注意事項,蹙眉瞪了過來:“你聽到了麽?”
“啊?”陸漾瞥見他的三師兄手掌已經按上了腰間的兇戾黑劍,心中無奈,忙道,“師兄訓誡,師弟豈敢不聽……”
“老三,你又在吓唬人了。”
一柄劍從天而降,貼着狄飛的衣角直直插入地面,入地足有兩尺深。陸漾後退一步,看素衣素裙的大師姐從空中翩然落下,小巧的鞋尖輕輕點在劍柄上,向他含笑望了過來:“陸師弟,你看師姐打理的這片林子,可還入得了眼?”
陸漾行了一禮,道:“師尊說,只有此處萬畝棠林,方才配得上‘仙家美景’四個字,連蓬萊的雲海都比不過這兒漂亮。”
戚柒微笑:“誇大其詞,可該掌嘴!昨天你找老祖宗打架的事,我們都聽說啦,還以為你這小師弟是何等的刺頭人物,沒想到竟如此……呵,會哄人開心。”
陸漾聽出了這句中的重點,一口怒氣湧上來,直盯着戚柒,問道:“你認為我昨天那場架打得不對?”
狄飛用劍鞘敲了一下他的後背,哼道:“那是大師姐,注意說話的口吻。”
陸漾向前踉跄了一步,摸摸自己的脊椎骨,覺得自己已經裝夠了孫子。在雲棠曾經的葬身之地,只有這一口氣他實在咽不下去,就算要斷了脊柱,這口氣他還是咽不下去:“三師兄,你也認為我昨天那場架打得不對?”
狄飛又哼了一聲:“當然不對。”
樹梢上傳來瘋和尚嘻嘻哈哈的笑聲,還有混亂的掌聲:“不對,不對。”
“那是四師兄吧。”陸漾道,“二師兄是不是也該來了?他也認為我做錯了,是麽?”
“老二不會來。我一劍碎了師尊為你啓靈的護身法寶,然後嫁禍到老二身上,現在他應該和師尊拼命解釋呢。”戚柒抿着嘴笑道,“但是我問過他了,他也說你做得不對。”
陸漾皺眉,看着她的笑容,問道:“有何不對?”
狄飛冷冷道:“師兄師姐都說不對,你一個乳臭未幹的凡間稚子,莫非還覺得冤屈?”
戚柒也跟着道:“脅迫同門,不敬師長,蚍蜉撼樹,擅闖殿堂……我倒不知道你有哪一點是對的。”
“……”陸漾又後退一步,明知不該生氣,明知這不過是一個檢測,卻對這些話産生了劇烈的憤怒情緒。
師尊在蓬萊閣前頭跪了一夜,你們一個個無動于衷,看老子跑去拼死拼活,現在還用這種話來擠兌我!
不就是想看看我的堅持嘛,我就偏不給你們看,順着你們的意思說好了!
于是他深深地吸一口氣,躬身道:“是,師弟受教了。”
戚柒有些驚訝地揚起眉毛:“你承認不對了?”
“嗯。”
“那再來一次,你還會這麽做麽?”
“……不會了。”陸漾低頭道,“我會選擇在某個師兄或師姐過去拼命之後,和其他人一起去罵他。”
他擡起頭,罵道:“無能還逞能,什麽垃圾!”
這句話一出,就連狄飛都忍俊不禁,笑出了一個難看的苦瓜臉。
他和戚柒對視了一下,戚柒便笑噴了出來:“看看,看看,我說了吧,這家夥絕對是個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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