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殺劍斷芒:撲倒

千秀峰很美。

前方清奇峻秀,景色随高度不同而或淡雅, 或肅穆, 各人地盤, 各有千秋;後山則海棠如雲, 終年花開不謝。山上不因高海拔而寒冷, 處處皆是意盎然,生機蓬勃,比凡間那些因高聳而蒼白肅殺的山峰要養眼多了。

但是這也有一個壞處。

仙家場地太過适于生存, 不僅适合修者生存, 同時也适合獸類生存, 所以千秀峰上不可避免地隐藏着許多妖獸。

紅塵境內的妖獸和綠林的妖怪不一樣, 這些家夥們完全沒有理性可言, 渾渾噩噩地只遵循生物本能來活動。它們或許曾只是一只溫良的小兔子,或者是一朵含羞待放的花, 卻某一天突然吞噬了一點兒靈氣,就有了淩駕于同類之上的強悍力量——甚至是淩駕于人類之上的力量。

當然, 綠林的妖怪們差不多也是這麽誕生的。不過, 當他們引氣入體、獲得脫胎換骨的力量之後,就會有老妖怪們拿着《清明法典》過來, 給他們啓蒙智慧, 讓他們變成一個個類似于人類少年一樣的半成熟存在。

然而紅塵并沒有《清明法典》, 擁有了力量的妖獸們茫然無知,只是遵循本能去掠奪生存資源——從同類那兒搶奪陽光、水分、土壤,從人類那裏搶奪靈氣和地盤。

這就是它們的原罪。

在正道少俠們“除魔衛道”名單之中, 妖獸永遠都是榜上有名。人們相傳,妖獸喜食人類小兒,性情暴虐;長于破壞而拙于守護,所過之處總是一片狼藉;遇見修者就要上去攻擊,而且不死不休……所以它們是有傷大道的魔種,人人得而誅之。

但實際上呢?

陸老魔曾笑言:“妖獸們哪有這麽壞,這算是以偏概全,一棍子打死所有了。只是……區區一個低賤物種,居然想和人類搶東西,這不是罪該萬死的‘魔’,又是什麽?倒沒有殺錯它們。”

聽了他這話的人不置可否,只冷冷叱道:“你這般譏諷人類,莫不是要弘揚‘妖貴人賤’的惡心理論吧?”

“沒有那回事。”那時候陸老魔還僞裝是一個人類,卻并沒有暗暗維護自己的妖怪一族,對那什麽妖怪天生比人類高貴的論調也一向嗤之以鼻,“人類自利自私,颠倒黑白,當婊/子還要立牌坊,實在是相當惡心……可妖怪在這方面也是不遑多讓的。”

事實證明,死于人手的妖獸比死在妖怪手裏的要整整少上一倍。妖怪在“除魔衛道”的造詣上已經達到了一百二十步,甩了人類七十步不止。

由此可見,老祖宗比不過一方寸土地,家族譜比不上一小撮資源,生物們的本性就是愛自己——只愛自己。

這份狂熱的愛,并不會因為種族或者靈智的差別而有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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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漾也是一樣,他當年就殺過很多所謂的“本家”。

為了解決靈氣問題,他曾生生吸幹過短耳狐的鮮血,由是完成了對妖獸的第一次殺戮。他從不認為這次殺戮是錯的——雖然既血腥又殘忍,簡直喪盡天良,但他無錯。

世人皆醉我亦醉,何錯之有?

“荒謬!”

寧十九從天上掉下來,正砸在陸漾的劍尖之上,把正飛得興起的陸老魔吓出了一身冷汗。

“你幹什麽?”他這麽怒吼了一句,想想不對,改口道,“你為什麽來了這兒?”

然後他又想到了另一個很嚴峻的問題:“等等——你居然能看到我的思想?”

寧十九把陸漾從劍上拽下來,拖着橫走兩步,将他砰的抵到了樹幹上:“你要到哪裏去?”

陸漾莫名其妙地仰頭看着他,沒有搞清楚事情的起因經過和結果,他拒絕先回答別人的問題。

寧十九并不需要他開口,自己已替他說出了答案:“你要去殺人,是不是?”

“我要殺的可不是人……”

“管他是什麽!”寧十九憤怒地叫道,“反正就是你要用你手裏的劍,去奪走某個生命活着的權利,對不對?”

陸漾愈發糊塗起來,自己還有一大堆疑問等着寧十九來解答,這家夥倒在這兒糾結這種破事:“對,是妖獸。我要殺妖獸,難道有錯?世人都在殺妖獸,你推崇的什麽狗屁正道也在殺妖獸,偏生就我不能去殺?”

寧十九搖頭道:“別把你說得和他們一樣——他們至少還想着除魔衛道,你呢?你是為了什麽而去殺的?”

陸漾冷冷地哼了一聲,握着逝水劍的右手慢慢攥緊:“陌路同途,都走在一條道上,何必問走過來的理由。”

“我可以不問別人,但我一定要問你。”寧十九使勁捏了捏陸漾的肩膀,讓後者吃痛地小聲呻/吟起來,“我幾息前還在往生河那兒,幾乎都要确定了貪狼的身份。可就在我要下河的時候,我聽見了——”他松開手,戳了戳陸漾的胸膛,怒道,“——你那可惡至極的歪理!”

“是——嗎。”

陸漾身後靠着大樹,前頭堵着高大的寧十九。他不安地動了動,卻發現完全掙紮逃脫不得。

于是他試圖丢幾個法術出去,可寧十九正在氣頭上,一見陸老魔不想好好談話,就立刻下了狠手,拿自己高了三階的神識去沖擊陸漾的腦袋——為了防止陸老魔玩陰招坑人,他這次拼全力發動,務必要一招制伏對方。

可陸漾并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也不是很清楚寧十九所來意欲何為,只是象征性地反抗一下,并沒有真正動手的打算,也毫無自我保護的意識。

于是寧十九的一記神識攻擊便造成了遠超預期的後果。

沒有防備的陸漾完全抵擋不了宗師級修者的這全力一擊,當即悶哼一聲,口鼻溢血。逝水劍當啷落地,他整個人也随之軟倒了下去。

寧十九大吃一驚,滿腔怒火被刺骨的涼意剎那間撲滅。他一把接住陸漾倒下的身軀,叫道:“老魔!你沒事吧?”

陸漾勉強睜眼看他,目光中那遭到背叛的恨意一閃而逝,讓寧十九不禁毛骨悚然。

“……是了,我大概又入魔了。”陸漾像是想通了似的微笑起來,只是那笑容諸多疲倦和漠然,而殊無正常的欣喜之情,“所以呢,賊老天,你是專門回來殺我的麽?”

寧十九重重搖頭:“不,我沒想殺你,我就是想問一問——”

“莫問了,我的确想殺了那只狐貍。如果可能的話,我當然也想喝掉它的血——哼,最多在它死後喝吧。”陸漾倦怠至極地閉上眼睛,淡淡道,“不管是為了雲棠,還是為了我自己,我這麽做都沒錯。只是殺一只妖獸而已,我絕不認錯。”

“你——”

陸漾沒去理睬寧十九那複雜的嘆息,自顧自張開嘴巴,盡力吸了一口氣,準備唱歌療傷。

寧十九咬牙,又一記神識攻擊丢了過去。

陸漾剎那捂住腦袋,慘叫着翻滾到一旁,抖着手,摸住了尚未歸鞘的逝水劍。

“別!別動手!我沒想要和你拼命!”寧十九趕緊用靈氣勾住逝水劍,将之遠遠抛了出去,“我也沒有要傷你的意思——你聽我說!”

陸漾先是看了看自己驟然變空的手掌,再擡眼盯着寧十九,很久之後,才慢慢點點頭:“我聽你說。”

他向寧十九伸出了染血的手臂,寧十九趕緊扶住他,舒氣道:“哎,這就是了。有什麽是不能好好談一談的呢——”

陸漾一捏寧十九的手腕,骨頭斷折的刺耳聲音砰然炸響。

寧十九一時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陸漾已像一頭怒極的獵豹般騰空躍起,狂野而不可阻擋地向他撲了過來,并且成功将他按倒在了地上。

一招得手,陸老魔眼中殺機畢現。他一手扼住了寧十九的咽喉,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捏斷了他的琵琶骨,左腿屈膝抵住了對方的丹田部位,右腿則牢牢壓制住了對方的全部活動空間。

形勢就此翻轉。

“你說得對,的确沒什麽不能好好談的。”陸漾呸的吐掉嘴裏的血沫,垂眼看着身下的寧十九,冷笑道,“可我偏喜歡這麽聽人講話。現在你可以說了——記住,你給我慢慢地、認真地說。我也不想和你拼命,但我确有傷你的意思。”

堂堂宗師級修者被一個剛入門的小兒瞬間打翻在地,而且敗相極其難看,就是寧十九早有思想準備,此刻也驚得呆了。

“說啊!”陸漾等了半天,見寧十九不給出點反應,便一個頭槌砸了上去,喝道,“我聽着呢,你倒是說啊!”

寧十九被砸得又是一驚,回過神來,這才覺察到身上的痛楚,還有被死死壓住的憋屈。他面色一僵,勉強凝神看去——陸老魔臉色灰白,身子搖搖欲墜,顯然受創不輕;但掐住他要害的五指卻穩固得磐石一般,想來只要自己稍有反抗的念頭,脖子上說不得便會立刻多出來幾個血洞。

至于能不能在他動手之前就先下手為強,把形勢再重新逆轉回來……

這就得看是凡間武功更快還是法術更快了。

一般而言,自然是法術的速度遙遙領先,武功難望其項背。然而寧十九覺得這結論擱在陸漾身上毫無意義——那人的武功強大得簡直天理不容,和任何法術、哪怕是道術,都沒有可比性。

看看他用法術和武功的不同表現:當陸老魔要和寧十九比法術的時候,就被寧十九用等級壓得死死的;但當陸老魔聰明地選擇凡間武學之後,寧十九瞬間就成了被壓的那個,莫說反擊,連防禦都做不到。

“說什麽以體術發家,明明就是完全靠武功吃飯嘛!”寧十九很罕見地品嘗到了自己鮮血的味道,身上無處不疼,氣得在心中狂罵不止,“這厮還想着當什麽雍容典雅的鳳凰青鸾呢,分明就是一只野狗,一只喜歡撒潑咬人的瘋子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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