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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個已經改頭換面的模特在背景音樂中挨個亮相,這幾位裏一個專業的也沒有,臺步走得可謂是參差不齊,什麽德行的都有。

其他選手們事先早有準備,做造型需要的東西也準備得十分齊全,與第一輪相比,整體發揮十分穩定,風格也同自己之前的作品一脈相承,沒什麽簍子,更也沒什麽驚喜。

直到江曉媛那位“北方佳人”亮相。

主持人報出“十二號北方有佳人”的時候,人未至,全場觀衆已經開始用笑聲預熱了。

後臺沖上來一個影子,本來是一路小跑,離舞臺近的人都能聽見他在那說:“該我上臺了,妹子你也太能磨蹭了。”

而追不上模特的可憐造型師在後面直喊:“注意風度!別跑,慢點走!顏料還沒幹呢,你別蹭掉了!”

前排坐得近的又跟着笑了一場,下一刻,模特亮相在燈光下,衆人集體“哇”了一聲。

臆想中的男扮女裝、狗熊扮貂蟬的情景沒有發生,十二號的模特赤膊上陣,身上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十分有異域風格的絲綢長袍。

這位模特先前亮相時其貌不揚,沒想到他身材居然意外的好,腰上少見的沒有贅肉,幾塊腹肌整整齊齊地排列,身上仿佛被打了一層蜜,充滿宗教意味的人體彩繪極富張力,面部妝容濃墨重彩,模特的眼角被人為拉長,臉上陰影恰到好處地停留在力量與柔美的臨界點上,有點神聖,但是又十分妖異。

非神非妖,非佛非魔,似乎也非男非女。

模特那高大挺拔的身材優勢被江曉媛不遺餘力地發掘了出來,他整個人充滿了原始的靈性。

閃光燈亮成一片,江曉媛這才深吸一口氣,不慌不忙地跟上來。

那位第一輪意外給了她十分的嘉賓忽然開麥問:“十二號選手,你的造型是參考了敦煌壁畫嗎?”

江曉媛坦然點頭:“對。”

坐在最後排的蔣博簡直要目瞪口呆了,完全想不到江曉媛有這麽聰明的處理方法。

她和其他人不一樣,手上沒有方案,自己也沒有準備,很多複雜的材料根本來不及去找,模特本身又長成這幅鬼樣子,男士造型中服裝與飾品還是她本人的極大劣勢,而她居然把造型中的“服飾”和“裝飾”這兩樣東西完全淡化,別出心裁地用人體彩繪代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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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畫功雖然在專業領域上毫無建樹,但在半個業餘的場合卻足以讓人印象深刻了。

祁連笑眯眯地轉過頭來:“怎麽樣?我就說吧。”

蔣博沒吭聲,過了好一會,他才問:“我其實一直很奇怪,她的美術功底那麽深,是從哪裏學的?”

她那種“錢乃身外之物”的底氣,究竟是從哪來的?

還有她對世界各大名品的如數家珍,真的能從雜志上看來嗎?那要做多少功課?

祁連突然有點滿足——因為這是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的秘密。

他假意思考了一會,給出了一個十分坑爹的回答:“這不知道,可能是天生的吧。”

臺上大亮的燈光壓過了臺下的議論紛紛,這一次,評委、嘉賓和觀衆要在點評前打分。

主持人念出“十二號”的時候,江曉媛聽見旁邊的模特也跟着抽了一口氣——他居然比自己還緊張。

主持人:“首先是大衆評分——滿分三十分,十二號選手……哇,十二號選手得分二十九點五!”

江曉媛聽完沒來得及高興,整個人都懵了一下。

第一輪還不怎麽買她賬的大衆點評居然給了她一個全場最高分?

被人承認是太美好的一件事,何況是被許多人承認。

驚喜來得有點太快了。

江曉媛頓了頓,才露出得體的笑容,向大衆點評鞠了一躬,有這個分數墊底,她覺得哪怕自己折在這一關,也不能算是輸了。

“那麽接下來是特約嘉賓評分,三位嘉賓給出的分數分別是:“十分,八分和呃……一分。”

念到“一分”的時候,主持人的聲氣都低了下去,不用問也知道這一分是誰打的,範筱筱簡直一意孤行,毫不顧忌自己和別人的臉面。

四下頓時響起噓聲。

江曉媛充滿譏诮地低頭笑了一下,心裏并不覺得意外。

主持人連忙幹咳一聲:“最後是大賽組委會評審團的分數,組委會評審團總分四十,十二號選手得分……”

主持人微妙地頓了一下,江曉媛本來平靜無波的心也跟着提了一下,那股不祥的預感再次擊倒了她,下一秒,她的預感再次成了真。

主持人:“二十九分。”

除了範筱筱這樣不顧公序良俗的奇葩,一般預選賽默認的最低分就是七分,四個人,二十九分,這就意味着四個人裏至少有三個給了江曉媛一個最低分。

方才噓的群衆愕然地發現自己噓早了。

江曉媛吊在半空的心“咔吧”一下摔了下去,砸得心肝肺一起震顫起來——就像她沒料到自己的大衆評分這麽高,她也沒料到自己的評委分數會這麽低。

這兩邊的人針對她的分數坐起了跷跷板,玩了個“此起彼伏”,給這場名不見經傳的預選賽加入了無窮的可看性和懸案性。

評審不像範筱筱那麽彪悍,出現了這種情況,還是要派個代表出面表态一下的。

代表就是祁連私下去見過的投資人的老婆,她正襟危坐在評委席後面,顯得十分疲憊,說話的時候雙手也依然上下起伏,依稀是正在織毛衣的動作。

“評審團給出這個分數,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編織物專業戶說,“十二號選手非常有才華,種種表現都出人意料,時常給我們帶來驚喜,但是評審團經過讨論,還是認為她第二輪的作品存在了嚴重跑題現象。”

主持人吸取了之前的教訓,這一次,她緊緊地握住了自己的話筒,不給江曉媛跟評委對噴的機會。

然而江曉媛沒機會開口,不代表別人也一樣。突然,那位一直沒吭聲、默默給江曉媛打滿分的嘉賓出了聲:“對不起,我有不同意見。”

三個嘉賓裏,範筱筱最有存在感,她往那裏一坐就是一坨巨大的存在感,還有一位嘉賓說話最多,此人除了發表各種毫無建樹的中庸點評外,就是捧範女士的臭腳。

唯有這一位女嘉賓,短發,貌不驚人,一身粗呢大衣,是個普通的中年婦女形象,走出去完全看不出是個時尚行業從業人員。

她一聲不響地坐在角落裏,幾乎不怎麽開口點評,就只是默默打分,盡管主持人介紹過,別人卻還是都忘了她是誰。

短發嘉賓無視了範筱筱那張雪白雪白的臉,将目光轉向評審團:“我想問一下各位評委老師,你們心目中的‘北方有佳人’這個造型,應該是個什麽思路?或者說,在你們心裏,選手做出來的‘正确造型’應該是個什麽樣的?一個做人妖打扮的大男人嗎?”

編織物專業戶忙讪讪地笑了一下:“那個倒不是……”

嘉賓執拗地問:“那是什麽呢?”

另一位評委連忙接過了話筒,試圖打圓場:“是這樣的,我們認為,造型設計是一種非常主觀的、以表達為主的藝術,針對同一個題目,每個人都會有自己不同的解讀,所以沒必要……”

短發嘉賓說:“就是說你們自己也沒想法,那請問你們是怎麽用自己都沒有答案的‘答案’,去判斷別人跑題沒跑題嗎?”

江曉媛和這位嘉賓素不相識,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仗義執言。

接着,為她仗義執言的短發嘉賓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鐵面無雙地說:“我看得出來你在服飾方面是短板,但是瑕不掩瑜,而且在這一輪成功地把這個短板遮蓋過去了,所以我給你高分,我知道絕對的公平是不存在的,但是一個對社會公開的比賽,勞民傷財地請來這麽多人,搞三輪比賽和三位一體打分的模式,如果連起碼的公平都保證不了,那我想不出自己被邀請來坐在這裏的意義是什麽。”

說完,嘉賓把話筒一扣,抓起椅背上的大衣站起來罩在自己身上:“既然比賽都已經這樣了,後面也不需要我再打分了,我任務完成了,你們慢慢玩。”

說完,她旁若無人地抓起自己的手包,一路睥睨凡塵地從後門走了。

主持人:“……”

嘉賓評委與臺上鹹魚幹一樣排一排的選手:“……”

觀衆們“嗷”一嗓子被點燃了一樣沸騰了起來,戲唱了一半,嘉賓走了,太離奇!

媒體的燈光掀起了新一輪的閃電狂潮,場面俨然已經控制不住了,臺上主持人欲哭無淚地想:“幹不下去了,漲工資!”

第二輪比賽後比賽被迫中止,前臺後臺混亂成一團,江曉媛那非神非魔、一副高大上模樣的模特對着鏡子拗了一會造型,回頭問江曉媛:“哎,妹子,這玩意回去拿什麽洗?”

江曉媛:“……”

她無奈地聳聳肩,不知道這位模特能不能拿到他的三百塊錢,組委會可能已經将她當成一顆老鼠屎了,自從她參加預選賽的那天起,整個區域預選賽就沒消停過。

二十分鐘之後,組委會緊急開了個會,同意部分參考已經離開的嘉賓的意見,把江曉媛的“二十九分”上調到了“三十三分”,比較中庸。她畢竟太過劍走偏鋒,不能和其他人的精心準備比。

前兩輪積分比較高的四位選手晉級,後面四個基本要被淘汰,只有一個複活的機會,要靠大衆評審。

這一次,幸運女神抛棄了江曉媛,她的兩輪得分都不高,屈居第六,只好在別人做晉級感言的時候被請下場。

後臺只有零星的幾個工作人員,有人在她面前放了一杯水,就不管了,最角落裏有一扇小窗子,陽光已經開始黯淡了,她心情大起大落一番,坐下來才發現,後背的冷汗已經浸透了薄薄的襯衫。

然而結果依然不盡如人意。

如果她最終不能進入總決賽,那麽他們工作室在陌生城市裏的發展将會舉步維艱,洛陽紙貴的地方,靠鋪廣告就能贏得一席之地了嗎?

祁連這個投資人有多少資源能讓他們鋪天蓋地地做廣告呢?

有那麽一瞬間,江曉媛挫敗地想,如果沒有範筱筱,蔣老師能親自上場就好了。

她覺得自己像是個半身不遂的人,總是沒有辦法沿着正确的路線直線行走,稍微順風一點,就會張狂得不行,感覺四海之內、五湖之間,全能随意來去,稍微遇到一點挫折,又會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是個天生沒有天分的人。

這些事她只能事後反省的時候才看得出,在某一具體情境下,是無論如何也把握不好心理狀态的。

“也許我有點能力,”江曉媛想,“就是能力不夠。”

這時,會務工作人員進來了。

會務說:“四位選手請注意一下,馬上要開始最後一輪比賽,對你們來說,最後一輪不是淘汰賽,是複活賽,只剩一個名額通往總決賽,題目大家已經知道了,模特請使用諸位第一輪帶來的模特……”

江曉媛:“不好意思問下,題目是什麽?我不知道。”

會務嘴角抽了抽,看起來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所有的選手都回過頭來,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着江曉媛……說不清是善意還是惡意,反正江曉媛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像個走錯了教室的小學生。

她面色平淡坦然,脊背不由自主地直起來,平平靜靜地說:“請問題目是什麽?”

“穿、穿越時空。”不知為什麽,會務人員在她的目光下有些無地自容,聲氣都低了幾分,慌慌張張地從衣兜裏摸出一張紙,“請選擇一個你最想穿越時空見到的人,使用至少一種特效手法,創作你心目中該人物的形象,并在現場對模特說出你最想對那個人說出的話。”

特效——

很好,江曉媛聽完,淡定地點了點頭,感覺這一回真的是要夠嗆了。

然而她終究不肯倉惶離去,臺下除了她的敵人,還有她的老師和喜歡的人,燈塔病毒明光都沒辦法讓她束手投降,何況其他呢?

前面主持人宣布複活辦法之後,蔣博也深深地皺起了眉,不過他沒再提走的事。

第三輪的成品很快出來了,“穿越時空”這種主題沒什麽好玩的,能選的主題也就那麽兩個方向,要麽是歷史人物,要麽是未來題材。選歷史題材的多一些,因為影像資料和畫像能為造型提供很多參考。

一時間場中有武則天,有女扮男裝的牛頓,有一個來自未來時空的終結者……和江曉媛。

江曉媛的模特閑置在後臺,她讓工作人員把一個等身的穿衣鏡放在了臺中央,在衆人的不明所以中,她貓着腰,塌着背,舉步維艱地從臺下走了過來,不知她怎麽做到的,整個人好像縮水了一號。

她一擡頭,露出一張溝壑叢生的面孔,滿頭花白的頭發被紮成一團,停留在腦後。

題目要求至少用一種特效手法,江曉媛選擇了最基礎老年妝,化在了自己臉上,她“顫顫巍巍”地站在了穿衣鏡前,一伸手,把“模特”的號碼牌貼在了鏡子裏的“老太太”頭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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