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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世界上所有的事都能用快意恩仇解決就好了——喜歡誰就敬誰一碗酒,不喜歡誰就當面鑼對面鼓地跟他打一架。

可惜,這種情節連武俠小說裏都沒有了。

江曉媛目睹了範女士歇斯底裏的扭曲表情,有點爽,但還是感覺沒有爽到點子上,因為這種打擊顯得有點迂回,不如當面抽賤人一個大耳光來得解氣。

可是蔣太後再怎麽纖細柔弱,也是個老大不小的漢子,怎麽能當街毆打一個老太太呢?

既不合法,也不像話。

江曉媛倒是很想親自上陣,可她一來沒有立場,二來天生武力值為負數,還真不見得打得過誰。

這樣看來,還是做壞人方便,因為可以不要臉、不守法,也不用考慮像不像話。

祁連把車開過來,搖下車窗:“走,我送你回去。”

這時,範筱筱仿佛感覺到了江曉媛凝視的目光,氣急敗壞地轉過身來,江曉媛條件反射地沖她露出了一個高貴冷豔的微笑,一手拉車門,同時沖範女士揮了揮手裏的決賽通行證,甜蜜地說:“範老師再見,謝謝範老師。”

範筱筱雙眼中冒出神似瘋狗的紅光,在江曉媛看來,就像兩盞喜慶的大紅燈籠,極大地緩解了她的憋屈,她長出了一口氣,關好車門,把複賽資格随手丢在了後座上。

祁連含着笑看了她一眼,順手扭開了車載音樂,開始播一段不知所雲的民謠。

餘晖遍灑,天幕低垂,一時間,連在城裏開車這種豬狗不如的苦差事,都好像變得美妙了起來。

祁連:“看來我未來收益有保證了,江老師。”

江曉媛把座椅往後調了調,伸長了腿,而後伸了個漫長的懶腰。

她一整天神經都很緊繃,此時終于放松了下來,還覺得有點吃不消。

“剛才蔣太後還說我耍小聰明。”江曉媛嘀咕了一句,半真半假地抱怨說,“回去還有一大堆工作,一想起來就覺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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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怨了幾句,從比賽剛結束的心浮氣躁中緩緩沉靜了下來,将自己一整天的作為反省了一遍,感覺自己确實是耍了很多小聰明。

有些人天生愛較真,遇事死磕,不撞南牆不回頭。

還也一有些人,完全走另一個極端,可能也不是故意偷懶,就是遇到坎坷時,會在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本能地圓滑閃避,像是天生比別人多裝了一對轉向輪。

江曉媛顯然屬于後者,她善于并熱愛抖機靈,偶爾也會因此而沾沾自喜,可是仔細想想,這似乎并不是什麽好習慣。

她忽然說:“那個中途離場的嘉賓到底是誰啊?其實她說得很有道理,我有短板,在臺上還不敢把短板亮出來,這次僥幸過關,下次遇到還得栽……平時接觸的男客戶真是太少了。”

江曉媛話音突然一頓,祁連等了半天,沒等到她的下半句,等紅燈的時候一偏頭,卻被她眼睛裏幽幽的綠光吓了一跳:“你要幹嘛?”

江曉媛往旁邊一靠,沒有收回目光,細長的手指在膝蓋上輪番敲打了個遍:“我覺得有些人長得特別帥,特別适合做模特。”

祁連:“……別鬧,我不化妝。”

江曉媛似笑非笑:“我沒說那特別帥的人是你啊,帥哥。”

“……”祁連不知道自己是應該心肌梗好,還是心跳過速好。

他意識到江曉媛這是調戲主持人沒調戲夠,把臺上那套搬下來給他用了。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沉着應對,江曉媛又放低了聲音,說:“以前都沒有人在大庭廣衆之下為我說過話的。”

她上句話還十分沒正經,這句話又突然一本正經。

祁連有點難以适應,一愣之後,只好有些生硬地說:“那說明以前你也用不着……要是累了,就不要回去工作了,我請你吃點什麽去慶祝一下?”

江曉媛:“怎麽,想約我?”

祁連險些把車拐個“s”形。

這麽多年,他難道真的除了跟着燈塔助理的指示滿世界撿人外,就沒怎麽和姑娘相處過嗎?

江曉媛前仰後合地大笑起來,連日來的陰霾都滌蕩一空,她種種的掙紮與彷徨都到了頭,锲而不舍地撥開了橫亘在眼前的迷霧,為自己趟出了一條清晰明了的路。

江曉媛洗過了臉,此時完全就是素顏的,可是沒有人會覺得她難看,即使不着脂粉,她也能明豔逼人。

她似乎依稀找回了自己從前的生活狀态……在另一個時空的狀态,然而又并不特別一樣,究其原因,可能是因為那時候她心裏沒底吧。

祁連說得對,人類潛意識裏對自尊與自我價值的追求近乎本能,像貓吃魚狗吃肉一樣,大多數時候,只是不肯面對自己的無力才自欺欺人的。

江曉媛以前就是這麽調戲小鮮肉的,可是調戲了祁連兩句,她突然覺得有點不合适,感覺再這麽說下去,要把自己也兜進去了,連忙有點緊張地戛然而止。

“回工作室吧,”江曉媛說,“一時也想不出想吃什麽,咱們自己回去做。”

祁連:“……是‘我’回去做。”

江曉媛又忍不住嘴賤:“是呢,這麽賢惠,将來誰娶了你呢?”

祁連耳根微紅,但已經從無措中漸漸冷靜了下來,他一點也不想體會她那氣死範筱筱吓死主持人的嘴炮,決定以不變應萬變,笑而不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江曉媛:“……”

她的喉嚨好像忽然被空氣堵住了,連忙轉向車窗外:“哎哎,前面有一家超市,每天五點以後打折,我們去那邊。”

祁連:“好——你冷不冷?”

江曉媛就伸長了胳膊,把後座上祁連丢在那裏的一件男士外套卷過來,不修邊幅地裹在身上。

未來亞洲第一造型工作室的大股東和執行官,把名不見經傳的舊轎車停在了超市那人滿為患的停車場上,進去掃蕩打折果蔬菜肉。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江曉媛都覺得她能通過預選賽是個奇跡。

無數人企圖把她撸下去,又有無數人要把她拉上來,她跟整個無所不用其極的組委會作對,最終卻戲劇性地拿到了預選賽資格。

如果是以前,蔣老師把這邊工作室的後續工作全都推給她,江曉媛心裏可能是有些犯怵的,但經此一役,她雖然沒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但已經無所畏懼了。

慢慢的,江曉媛不意外地發現,她居然真的已經有了獨當一面的能力。

客戶從一開始遲疑地問“蔣老師怎麽沒來”,到她收工的時候主動問她要名片和聯系方式,“小涅槃”成了她的藝名——江曉媛也不知道自己一個一米七還要冒出頭的大高個怎麽老被人叫“小”涅槃。

時光如水,轉眼又過了一個多月,初冬的氣息已經臨近,日理萬機的蔣老師終于緩過一口氣,行色匆匆地飛了回來,回來第一件事是檢查江曉媛的工作。

蔣老師要求她對每天的工作都做工作日志,做了什麽方案,怎麽想的,怎麽修改的,最終效果怎麽樣,客人的評價等等,事無巨細,全都要備份。

江曉媛提心吊膽地看着太後那張板成了“白板”的美男臉,不知道湊個“紅中”能不能叫來“發財”。

她一邊不着邊際地胡思亂想,一邊沖旁邊的祁連做了個鬼臉。

足足看了半個多小時,蔣博把她的工作日志一放,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江曉媛連忙睜大了眼睛賣萌,讓自己看起來像小鹿斑比一樣無辜,心說:“平時訓我就算了,別當着帥哥面啊,我的英雄形象往哪擱?”

不知是不是看懂了江曉媛的眼神,蔣博居然沒有訓斥,只是簡單地一點頭:“嗯。”

江曉媛:“啊?”

她等了半天,沒下文,小心翼翼地又追問了一句:“沒啦?”

“還有什麽?”蔣博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難道你還等着找罵?”

江曉媛:“……”

她聽見旁邊祁連的悶笑,很想默默捂住心肝,感覺自己已經被蔣老師訓成了一個不罵不舒服的賤人。

蔣博:“餓死我了,找地方吃飯——就咱們小區門口那家吧?”

祁連痛快地答應:“好,我定位子。”

江曉媛橫眉立目:“不行!”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

小區門口有家法式餐廳,環境還算優良——主要是沒人去——口味頂不正宗,經過江曉媛的公主舌頭鑒定,認為此地是“又貴又難吃”的典範。這年頭開飯館的,仿佛只要沾了一個“法”字,就能搖身一變成皇親國戚,人均至少五六百打底。

蔣博的柳葉眉高高挑起,這回改成江曉媛扮演“白板”了。

在她堅定不移的鐵公雞政策下,最後,三個人排着隊來到了麥當勞。

“你早晚會胖死。”蔣博咬仇人一樣地将一根薯條腰斬,随後他默不作聲地撫慰起自己的饑腸辘辘來,吃了六七分飽,蔣太後意志力驚人地擦了嘴,不肯再碰任何垃圾食品了,“我請人做了宣傳冊,第一批廣告已經打出去了,這幾天反響還不錯,訪問電話基本每天都有,也開始有一些訂單,決賽開始以後,應該會更好——到時候你還要專心參加比賽,肯定不能分神,咱們得招人了。”

祁連:“經費夠嗎?”

蔣博:“暫時夠的,放心,後續盈利有保障。主要是工作室規模擴大以後,很多事都要拉上正軌,不能像以前小作坊一樣,我們得有專業客服人員、財務人員,還得有技術團隊,現在招人迫在眉睫,以前你那份從網上抄來的章程就不能再用了,得重新拟一份,關于權限、人員調配等問題,我們需要重新讨論,我這次回來就是這事。”

江曉媛叼着一根薯條,将他的話琢磨了幾秒鐘:“就是說,你想在這裏開第一次股東大會是嗎?”

蔣博:“……”

“好的,”江曉媛從兜裏摸出一根唇膏,在餐巾紙上一筆一劃地寫上,“股東大會正在進行,謝絕拼桌。”

祁連提醒:“江總,會議紀要怎麽辦呢?”

江曉媛摸出手機,把祁連和蔣博兩個人拉進了一個讨論組,湊到嘴邊說:“涅槃工作室第一屆股東大會現在開始,請與會人員注意錄音保存——沒事,不用擔心流量,他們家有wifi,就是平時雞賊不告訴顧客,我已經弄到密碼了。”

說完,她點擊發送,祁總和蔣總一人收到了一條語音信息。

蔣總冷笑:“你腦殘吧?”

祁總則非常會捧臭腳:“你太有創意了!”

兩個人南轅北轍的評價幾乎異口同聲,說完,他們倆又互相看了一眼,祁連笑而不語,蔣博忽然有點心塞,唱黑臉的時間長了,他自己也覺得自己不太會說人話了。

最終,按照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蔣總的意見被鎮壓了。

于是初冬夜裏,三位未來總圍坐在一家麥當勞的塑料小桌邊,一邊厚顏無恥地蹭人家的無線網,一邊在面對面的情況下,以微信群裏發語音信息的形式交流,開玩笑似的開了“亞洲第一造型工作室”的首屆股東大會。

星辰大海的征程,鬧了半天是從原始人伐木做舟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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