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她唱着一支孤獨的歌,(1)

這世間雖有千百種愛的诠釋,可對她來說,愛一個人就是,明知愛他會令自己傷筋動骨,卻依舊無法停止。愛是情不自禁,不由自主,他靜靜站在那裏,什麽都不用說,你就想朝他走過去。

剛進酒店,大堂值班經理就朝他們走了過來,“顧小姐,傅先生,阮董來了,在等你們。”

阮阮一愣。外公怎麽來了?忽然想到了什麽,她臉色微變。

經理領他們上去,進了電梯,阮阮按了他們住的樓層數,說:“我想先回房間去洗個臉,十二,你等我,我們一起上去。”

站在浴室裏的鏡子前,看着鏡中人蒼白的面孔,她從包裏翻出一支口紅。她是從不化妝的,這支口紅是風菱去年聖誕節時送她的禮物,兩人一人一支,一模一樣的。她就在聖誕節那天用過一次。這支口紅顏色很嬌豔,她抹在毫無血色的嘴唇上,令她的氣色瞬間好了許多。她伸手捏了捏臉頰,扯動嘴角,露出一個笑容來,然後轉身走出去。

傅西洲看到她擦得嬌豔的紅唇,愣了愣,蹙眉說:“這個顏色太豔了,不适合你。”

阮阮低了低頭,說:“走吧。”

阮榮升在酒店頂層有專門的休息室,阮阮推門進去,他正站在落地窗邊,背對着他們,對他們的招呼聲置若罔聞。

阮阮走到他身邊,笑着問:“外公,您怎麽突然來了啊?也不說一聲。”

阮榮升沒有接腔,轉身拿起書桌上一摞東西,“啪嗒”一聲,重重地砸在桌面上,他望向傅西洲,怒道:“你給我解釋下,這些是什麽?”

阮阮離書桌很近,一眼掃過去,散落在桌面的數張照片全數映入眼簾。其中一張照片,同她手機上收到的那條彩信,一模一樣。

她身體忍不住微顫了下,咬緊嘴唇,如她所猜測的那樣,外公果然也知道了,他是為此而來。

傅西洲走到桌邊,拿起那摞照片。

他臉色瞬間就變了。

照片裏的人物與場景,他一點也不陌生。醫院的門口,他從救護車上抱下一個年輕女子,女子臉色慘白,緊閉着眼,長長的卷發垂落在他手臂。他抱着她匆匆走在醫院大廳裏。他在窗口辦理住院手續、繳費。他低着頭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他倚在手術室外的走廊窗臺上抽煙……一張張照片,一幀幀連拍,将他一系列的表情都生動地抓拍了下來。

照片右下角有顯示拍照時間,正是他們舉行婚禮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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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一時靜得可怕。

阮榮升一掌拍在桌子上,吼道:“你說你沒能出席婚禮,是因為你媽媽出事了。這照片裏的人是你媽媽?傅西洲,我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有個比你還年輕的媽媽了!”他指着傅西洲,手指發抖,臉色因憤怒而微微潮紅。

兩個男人離得很近,阮榮升的手指都快掃到傅西洲的臉上。

阮阮走上前,擋在傅西洲身前,“外公,您先別生氣,您身體才剛好呢,別氣壞了身子。”

阮榮升瞪她:“你給我讓開!”

她站着不動,側身從傅西洲手裏拿過那摞照片,一張一張看過去,然後擡起頭沖阮榮升笑着說:“您就為這幾張照片這麽生氣啊?我知道這件事呀,西洲已經跟我解釋過了。”她的語氣又輕松又随意。

傅西洲一怔。

阮榮升也是一怔:“你知道?”

她依舊笑着:“是啊,我知道。而且,也是我讓他跟您說,他之所以沒能出席婚禮,是因為他媽媽出了事。外公,您別怪他,要怪就怪我吧。”她低了低頭,一副做錯了事的模樣。

她背對着他,傅西洲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低頭溫順的瘦削背影,令他心裏忽然就有點難受。

阮榮升沉吟了下,厲聲說:“丫頭,擡起頭,看着我的眼睛。”

阮阮握緊手指,擡起頭來,直視着老人宛如豹子般的淩厲眼神,“撲哧”笑了。她靠過去拽着他的手臂:“外公,您幹嘛呢,玩心理戰呀?別說我啦,任何人在您的眼神下,都會主動投降的!”她其實很少對阮榮升撒嬌,她也不擅長做這種事,但此時此刻,她顧不得了,也別無他法。

見她這樣,阮榮升表情柔和了一點,外人都傳他冷酷,就連對唯一的孫子都毫不手軟,确實是這樣,但對阮阮這個外孫女,卻是個例外。

他望向沉默不語的傅西洲,哼道:“我不是小女孩兒,別以為三言兩語就可以把我糊弄過去。”他指着照片,“你說,這女人到底是誰?”

傅西洲剛想開口,就被阮阮打斷了。

“啊……”她低呼一聲,手捂着腹部,弓着身子蹲在地上,神色痛苦。

“阮阮?”傅西洲蹲下身去,扶着她的肩膀。

“丫頭,你怎麽了?”阮榮升急問。

“我……肚子……好痛……”她說得極為吃力。

阮榮升急聲吩咐:“快,快,把她抱到床上去。趕緊叫醫生。”

傅西洲抱起她正準備送到卧室的床上,阮阮忽然抓住他的手,在他手臂上使勁掐了下,微喘着氣說:“外公……我要回我的房間……”

傅西洲一愣,然後全明白了。

阮榮升不疑有他,只說:“那快抱她下去,我打電話叫醫生。”

出了門,一切疼痛症狀自動消失。她舒了口氣,想下來,卻被傅西洲緊緊抱住。

他一言不發地抱着她走進電梯,下樓,進房間,然後放到床上。

她躺在柔軟的被子裏,讓繃緊的身體一點點放松下來,她閉眼,輕輕地嘆了口氣。

她不擅長撒謊,更別說在阮榮升面前演戲了,她緊張得手心都出了汗,如果再不離開,她真的擔心自己無法繼續演下去了。

心裏明明那麽難過的啊,還要假裝微笑,這實在太難了。

她睜開眼,對上傅西洲的視線。他坐在床邊,正眨也不眨地望着她,幽深的眸中,看不清他的情緒。

她輕輕地開口:“你知道嗎?這是我第一次對外公撒謊。”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自嘲的笑:“我最讨厭的就是謊言,沒想到我自己有一天竟然也可以如此自如地說。我忽然發現,有的時候,謊言能讓事情變得簡單。”

“對不起,阮阮。”傅西洲低聲說,他雙手掩面,這句“對不起”連他自己都覺得無力,他似乎總是在對她說對不起,可仍舊一次又一次帶給她傷害。“那些照片……”

“十二!”她打斷他,“醫生怎麽還沒來?我是真的有點兒難受,大概是昨晚露營的時候着涼了,你先去幫我買點感冒藥,好不好?”

“阮阮……”

“快去啦,酒店附近就有個藥房。”她翻了個身,用被子蒙過半張臉:“我頭暈,我先睡一會兒。”

他沉默地看着她,過了很久,才起身去買藥。

腳步聲漸漸消失在房間裏,阮阮從被子裏探出頭來,她望着屋頂,呆呆發怔。

她承認,自己就是個膽小鬼。不是不想,而是不敢聽到他的解釋。照片上那個女人是誰?她瘋了般想知道,可她又那麽害怕聽到答案。能讓他抛下他們的婚禮而趕過去的女人,答案不言而喻。

她閉了閉眼,強忍了許久的淚水,終究不争氣地滑落下來,打濕了枕頭。

她不是沒仔細想過他們之間的關系,她的熱情,他的冷淡,她的鄭重,他的漫不經心。她以為他性格如此,總有一天,她會打動他。她想過很多種情況,但卻從沒有想過最最重要的一點,也許曾想過,但她選擇了忽略,那就是,他并不愛她。

直至這一刻,她才忽然醒悟。

原來,他的心裏早已有了另外一個女人的位置。

可是,令她更痛的是,她明知如此,卻依舊無法不去愛他,無法放開他。“愛”這個字,寫起來如此簡單,這世間卻有千百種诠釋,別人是怎樣的她不清楚,可對她來說,愛一個人就是,明知愛他會令自己心痛、落淚、傷筋動骨,卻依舊無法停止。

愛是情不自禁,由不得自己做主的一件事。他靜靜站在那裏,什麽都不用說,你就想朝他走過去。

傅西洲站在藥櫃前,導購小姐殷勤詢問的聲音忽遠忽近,他心裏有點亂。他以為她會質問,會發脾氣,可她卻什麽都沒做,甚至在她外公面前撒謊維護他,最後選擇了逃避與緘默,這令他更難受。

電話鈴聲打斷了他的神游。

掏出手機,他看了眼來電顯示,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走到藥店外面,才按下接通鍵。

輕笑聲透過電流傳過來:“我親愛的弟弟,可還滿意我送你的結婚大禮?雖然有點遲了,但我總算也沒食言呢。”

傅西洲咬牙切齒:“傅、雲、深!”如他所料,那些照片,是他讓人偷拍的。

“不用太感謝我哦!應該的。”

“有什麽沖我來,我警告你,別動她!”

“喲,這話一聽,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對她多深情呢!阮家那小姑娘,就是被你這種假惺惺的态度蒙蔽了雙眼吧。”

傅西洲冷聲說:“很好,你沒忘記,她是阮家的。你以為你對她動手,阮老會放過你?”

傅雲深繼續笑着說:“我想,阮老應該會感謝我吧,幫他識清你的真面目。”他頓了頓,嘆息般地說:“我親愛的弟弟啊,這世上怎麽會有兩全其美的好事呢,又想佳人在懷,又想事業得力……”

傅西洲狠狠地按了挂斷鍵。

回到酒店房間,阮榮升同醫生正準備離開,雖然看見了他手裏的藥袋,但他還是忍不住責怪道:“明明知道阮阮不舒服,你還讓她一個人待着。”

他還沒說什麽,阮阮的聲音就從卧室裏傳出來:“外公,是我讓他去幫我買藥的。”

“你呀!懶得管你了!”阮榮升氣呼呼地離開了。

他倒了開水,拆開藥片,喂到她嘴裏。

阮阮皺着眉吞下藥片,“好苦啊。”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有點發熱了,她的臉色也比之前更蒼白,“感覺怎麽樣?要不要去醫院?”

她搖頭:“不要。剛剛醫生也看過了,只是有點小感冒而已,吃顆藥睡一覺就好了。我讨厭去醫院。”

他幫她蓋好被子,“你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

他起身的時候,她忽然伸手拉住他:“十二。”她往床裏面移了移,仰頭望着他,大概是生病的緣故,她的聲音嬌嬌的:“你陪我。”

“好。”

他上床,順手将床頭的臺燈關掉,還是傍晚的光景,但因為放下了厚重的窗簾,燈一關,房間裏立刻漆黑一片。

他們并排躺在床上,阮阮拉着他的手一直沒有放開,她也沒有靠近他,就只是那樣牽着他的手。她手心溫熱,而他的指尖卻是涼涼的,她握着好久,卻怎麽也握不熱。

她沒有說話,他也沒有開口。

靜谧漆黑的空間裏,只有彼此綿長的呼吸聲。

良久,她低低的聲音響在他耳邊。

“十二。”

“嗯。”

“僅此一次。”

他知道她在說什麽,沉默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這個人很笨的,決定相信一個人後,就會一直相信他。”

“所以,請你不要再騙我。”

“永遠,永遠都不要。”

他聽到了哽咽聲,雖然她已經竭力在控制,但她的淚水不可遏制地湧出來,洶湧地爬滿了她整張臉龐。

她咬緊唇,任眼淚在黑暗中肆無忌憚地流淌。

忽然,她臉上一重,他的手掌覆在她臉上,接着,她整個人都被他撈到了懷裏。

他抱着她,閉了閉眼,沉沉的聲音響起在她頭頂:“好,我答應你。”

人在某種特定的情境下,很容易就走神,做出一些連自己都覺得意外的事情來。後來傅西洲總在想,那個傍晚,自己為什麽會對阮阮許下那樣一個承諾。要知道,謊言在一開始就在他們的世界裏存在了,而在往後,要做到永遠不對她撒謊,哪怕是善意的謊言也不能說,這幾乎是讓他把自己赤裸直白地敞開在她面前。

于他來講,這真的是個非常非常沉重的承諾。但他在那一刻,聽到她輕如羽毛般的聲音,聽到她壓抑的哽咽,手掌覆在她洶湧的淚水上,她蜷縮在他的懷抱裏、緊緊地抱着他時,她傳遞而來的那種信任與依賴,令他走了神,令他心裏忽然變得特別柔軟。而說出那個承諾的男人,仿佛是靈魂出竅的另一個他。

而阮阮,因為他的擁抱,以及這個承諾,她再一次選擇了原諒。

她要的真的不多,只是難過時的一個懷抱。這個傻傻的女孩兒,只要給她一點點溫情,她就可以在傷害中滿血複活。

阮阮的感冒不是很嚴重,吃了藥,睡一覺起來,就恢複了。

她去學校交論文初稿,她的成績雖然不是最拔尖的,但這四年來,從不缺課,每次作業也交得及時又完成得還不錯,加上她性格溫婉安靜,帶她的林教授對她印象很好,見了她,就忍不住多聊了幾句,見她沒有留校考研的打算還有點惋惜。

“以你的成績,努力一下,升本校研究生完全沒有問題的。”林教授說。

阮阮說:“我想回老家。”

林教授表示理解:“那工作呢?你有什麽打算?”很多大四生不是在實習,就是已經簽下了單位。

“蓮城有中南地區最大的花卉培育基地,我想去那裏工作。”

林教授說:“你說的那個基地,我有個老同學正好在那裏工作,要不要我幫你寫個推薦信?”

阮阮搖頭:“謝謝老師,不用了,我想自己先投簡歷試試看。”

這個安安靜靜的女孩子,真的是讓她刮目相看,從來都是不卑不亢,不奉承也不強争,林教授欣慰地點點頭:“論文我看了再聯系你吧。”

阮阮轉而去了女生宿舍。自從她與傅西洲重逢後,就長時間待在了蓮城,宿舍裏其他三個女孩子在大四下學期紛紛找到了實習的單位,也很少待在宿舍裏。她與她們的關系,和睦但不親密,就連她結婚,都沒有告訴室友們。她看起來很好相處,會加入女生們的話題,誰需要幫忙只要在她能力範圍內的她二話不說,但卻再也沒有人能如同風菱一般,走進她的內心深處,與她無話不談。

這麽多年來,她只得風菱一個密友,但于她來說,足夠了。

宿舍裏如她所料,沒有人在,四張床位,只有一張下鋪是鋪着被子的,但看情形,它的主人也有好多天沒有回來住過了。陽臺上她們一起種植的盆栽,倒是依舊郁郁蔥蔥的。

阮阮在宿舍裏轉悠了一圈,給所有的植物一一澆過水,然後将宿舍打掃了一遍,才離開。

她下樓,去宿管處退了宿舍鑰匙。她站在小徑上,回頭望着這棟住了快四年的房子,離愁就那麽猝不及防地湧了上來。

再見了,我的青春時光。

傅西洲與阮阮當天下午就飛回了蓮城。

剛下飛機,傅西洲就接到傅淩天的電話,讓他帶阮阮回傅家老宅吃晚飯。婚禮一事,傅家自知失禮,但以傅阮兩家在蓮城的聲望,隔着幾天又補辦一場婚禮,也是不太可能的。因此傅淩天才會親自在家設宴,向阮家賠罪。

傅西洲說:“我先回公司處理點事情,你也回家把要搬過去的東西收拾一下。我晚點過去接你。”

阮阮點點頭,其實要搬去他們新家的東西在婚禮前一晚就都收拾好了,她的東西不多,就一些随身衣物。

司機先送傅西洲回公司,下車時,阮阮忽然叫住他。

他問:“怎麽了?”

她朝駕駛室望了眼,而後伸手摟住他的脖子,飛快地在他嘴唇上親了一下。

他身體一僵。

她已迅速退開,低着頭輕聲說:“我等你。”

風菱聽說她晚上要出席家宴,便主動跑過來幫她選衣服與化妝。

阮阮覺得她有點隆重了,一家人吃個飯而已,幹嘛還要特意打扮啊?

風菱瞪她一眼:“就說你傻吧,傅家那種家庭,最注重臉面,哪怕在家吃飯,那也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啊,這是禮儀!”她頓了頓,說:“更何況,這也算是給你與傅西洲補的一個小儀式吧,正式見家長呢!你必須漂亮!”

“真麻煩。”阮阮受不了地坐下來任她折騰。

風菱幫她帶了件裙子來,草綠色長裙,款式簡潔卻不失精致,不會顯得很成熟,但也不失淑女風範,純粹的綠色很襯阮阮細白的皮膚。齊肩黑發披散下來,安安靜靜的秀逸,仿佛初夏裏一抹清風。

風菱忍不住“哇”了一聲:“快請我做你的私人設計師吧,大小姐!”

阮阮嗔道:“才華橫溢的風大設計師,我可請不起哦!”她扯了扯裙子,渾身不自在:“還是襯衣牛仔褲舒服啊。”

風菱白了她一眼,幫她整了整裙子,摸着她細瘦的腰身說:“怎麽感覺你又瘦了?還有臉,感覺也瘦了。人家度蜜月回來都是面色紅潤,你怎麽氣色這麽不好啊?”風菱想到什麽,附在阮阮耳邊壞笑道:“你家老公虐待你了?瞧你這小身板……”

“什麽呀!”阮阮的臉忍不住紅了,瞪着風菱,“你呀,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吧,太想我了,所以覺得我這也瘦了那也瘦了。”

“是啊是啊!”風菱哈哈大笑,忽然想起什麽,“對了,你趕緊給你哥哥打個電話吧,他聯系不上你,就不停地找我,我都快被他煩死了。”

因為顧恒止對這樁婚禮的反對,以及他對傅西洲的态度,阮阮離開後就一直沒有同他聯系。

這下被風菱說起來,她倒真的有點內疚了。

電話打過去,她剛叫了句“哥哥”,顧恒止就在那端哼道:“哥哥?誰是你哥哥啊?別亂喊。”

“好啦,我親愛的哥哥,我知道你最最最最好啦,我錯了,你就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也只有在顧恒止面前,她才用這種小女孩般的語氣撒嬌,仿佛小時候那樣。

風菱在一邊聽得直抖雞皮疙瘩。

每次犯了錯或者有求于他,她總是用這樣的語氣,偏偏顧恒止拿這個時候的她最沒有辦法,毫無抵抗力,他在心底嘆口氣,這些天來所有的壞情緒頃刻都消失了。

他惡狠狠地罵道:“你這個沒良心的臭丫頭!”

阮阮知道他是原諒了她,嘻嘻一笑:“哥哥教訓的是!”

“今晚請我吃大餐謝罪,哼!”顧恒止說。

阮阮說:“今晚不行,傅西洲的爺爺請吃飯,我外公也在,我不能缺席的。”

顧恒止一聽,什麽都沒說,“啪”的一聲就挂掉了電話。

半個小時後,顧恒止出現在阮家。

他看到阮阮換好了禮服,還特意化了個淡妝,神色更冷了幾分。他對正在收拾化妝包的風菱說:“風菱,麻煩你先出去一下,我跟阮阮有話說。”

“哥哥,叮當又不是外人。”阮阮皺眉,其實顧恒止想說什麽,她心裏很清楚。

風菱拉了拉她:“阮阮,你們聊吧,我先走了。”

阮阮看着顧恒止,嚴肅又鄭重地說:“哥哥,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我不想聽。”

顧恒止提高聲音:“阮阮!”

“那個人,是我自己選擇的。這樁婚姻,也是我心甘情願的。哥哥,請你尊重我,并且祝福我。”她微微仰着頭,神色堅定。

他看着她,眼前這個一臉倔強的女子,真的是他心裏那個任何時候都淡然、散漫,對很多東西都不争、無所謂的小丫頭嗎?

這一刻的她,令他覺得好陌生。

一腔說辭,忽然就變得很無力。

他轉身,甩門離去。

“哥哥……”阮阮嘆了口氣,她知道他是擔憂她,心疼她,可是,很多事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顧恒止将車開得飛快,傍晚時分的蓮城,主幹道上的交通已經開始擁堵,他被堵在路中間,看着前面長長的車隊,不耐煩地狂按喇叭,可車子依舊以龜速在移動。

他猛拍了下方向盤,掏出煙盒點了支煙。

在煙霧缭繞中,他深深呼吸,心裏的煩悶卻依舊不減。

他微微閉眼,便想起阮阮倔強的臉。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心裏那個小丫頭已經悄悄長大了。他一直把她當做小女孩般照顧、呵護、寵愛,他一直對自己說,她還小,再等等,再等等。可最後,等來的卻是,她欣喜地對他說,哥哥,我要結婚了。

猶如一記驚雷,将他的心炸了個鮮血橫流。

他掏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喂,下班沒有?喝一杯?”

電話那端不知道說了什麽,他苦笑着說:“就當陪哥們兒,算我欠你個人情。嗯,老地方見。”

他跟着車流慢慢移動,抵達約定的小酒館時,已是華燈初上。

這是一家日式小酒館,環境清雅、安靜,照明用的是日式酒屋常見的燈籠,溫暖的燈光撲下來,令人放松,這裏有最正宗的清酒與日本料理。顧恒止很喜歡這裏,想喝一杯的時候,都會與朋友約在這裏。

他約的人已經到了,臨窗而坐,正望着窗外,端着一杯酒小酌。

“在想什麽呢,傅情聖!”他拉開椅子,在對面坐下來。

傅希境回過頭來,打量了他一眼:“誰惹我們顧大少心情不好了?”竟然以“欠你個人情”求他陪他喝一杯。

顧恒止給自己倒了杯酒,慢慢飲了一口,說:“阿境,沒想到我們有一天竟然還做了親戚。”

“嗯?”傅希境愣了下,而後才恍然,哦,剛剛嫁入傅家的那個小丫頭姓顧,似乎是顧恒止的堂妹。而傅西洲,說起來,也算是他的堂哥。傅淩天與傅希境的爺爺是堂兄弟,商業世家,利益至上,上一輩就有些恩怨,蓮城傅氏是個大家族,但一代代下來,又有各自的事業領域,交集不大,血親關系漸漸就變得淡漠了。

他嘆道:“是啊,繞來繞去都是親。”

顧恒止問:“傅西洲那個人,你了解嗎?”

原來找他喝酒是幌子,實是打探情報。傅希境挑眉:“怎麽?怕你妹子吃虧?”

顧恒止冷聲說:“新郎在婚禮上逃婚,吃的虧還不大嗎?”

因為出差了,那場婚禮傅希境并沒有去參加,但這事情被傳得沸沸揚揚的,他自然也聽說了。

傅希境說:“我跟傅西洲沒怎麽打過交道。但是,圈子也就這麽大,多少有所耳聞。用一句話形容他,傅西洲這個人,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

對別人狠的人并不可怕,而連對自己都能狠得下心的人,才真正可怕。

顧恒止眸色一沉,握着杯子的手緊了緊。

擡手,他一口喝掉杯中的酒,放下杯子時,神色已恢複往常那種嬉皮笑臉,轉移了話題:“聽說你還在找你那個小女友,有消息了沒?”

傅希境動作微頓,神色黯了黯:“沒有。”

顧恒止勾了勾嘴角,搖頭:“這都找了有三四年了吧,啧啧,你還真是個情聖!”

“你還喝不喝酒了?”傅希境瞪他一眼。

“喝,不醉不歸!”

站在別墅外,阮阮打量着這一片燈火輝煌,暗暗咋舌,真是奢華呀!這麽大的屋子,住着該有多清冷啊,她喜歡小一點的房子,空間夠用就好,她在廚房裏做飯,探出頭就可以看到他坐在客廳裏看電視,或者她一喊,書房裏的他就能聽到,跑出來。有個大陽臺是最好的,她就可以養花。

阮阮這是第二次來傅家老宅,第一次是傅西洲對她求婚後,他帶她來見傅淩天,那時候她還傻傻地問,為什麽我們是見你爺爺,你爸媽呢?

她還記得當時他的反應,本就沒什麽表情的臉上,更冷了幾分,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她說,傅家的事情,一向由我爺爺做主。

她雖好奇,但也沒有多問。後來她從外公口中得知他的身世,說起傅西洲的父親傅嵘,外公臉上帶着淡淡的鄙夷,口氣也有點不屑,說,他們傅家的男人,個個都是厲害角色,除了傅嵘,懦弱!

傅嵘是否懦弱阮阮不好妄下斷言,畢竟她只見過他一次,傅西洲的眉眼跟他父親很像,只是傅西洲更顯冷峻淩厲,而傅父柔和多了。他們一起吃了頓飯,他對她很和氣,找話題跟她聊天,他也很想跟傅西洲多說幾句話,可傅西洲對他卻始終冷淡,甚至有點不耐煩。

至于傅家的正牌夫人姜淑寧與傅西洲的大哥傅雲深,她從未見過。

阮阮想起外公說的話,傅夫人是個很厲害的角色,你跟她能不碰面就別碰面,還有傅雲深,千萬別惹他。

她還記得自己當時笑話外公太草木皆兵,她又不住在傅家老宅,她的性格又懶,最不喜歡跟人争,我不犯人,人不犯我,和平共處就好了。

阮榮升嘆口氣說:“你啊你!還是太天真了!”

剛走進屋子,就聽到朗朗的笑聲,也不知傅淩天跟阮榮升說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兩個人都開懷不已。

傅淩天看到他們,說:“喲,阮老,兩個正主兒終于來了。”

阮阮走過去,先叫了聲外公,阮榮升指着傅淩天,嗔罵道:“你這丫頭,還不快叫人。”

阮阮望着傅淩天,有點不好意思地開口喊道:“爺爺。”

“哎!”傅淩天朗聲應了,從茶幾上取過一個文件袋,遞給阮阮:“給,結婚禮物,本來婚禮那天就應該給你的。”他瞪了眼傅西洲,說:“是西洲渾蛋了,丫頭,我會幫你教訓他的。”

阮阮接過:“謝謝爺爺。不過,請爺爺別再責怪西洲,我已經懲罰過他了。”

傅西洲深深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別開眼。

傅淩天朗聲對阮榮升贊道:“你這個丫頭啊,懂事!”他轉頭吩咐保姆阿姨:“去叫他們過來,準備開飯。”

傅家老宅的三棟房子,傅淩天住一棟,傅嵘夫婦住一棟,傅雲深住一棟,但平時吃飯卻是在一起的,這也是傅淩天的要求,不準單獨開夥。

一會兒,傅嵘走了進來,見了阮阮,也給她遞了一份禮物,是一只首飾盒。

傅淩天見只有他一個人,便問:“淑寧呢?”

傅嵘說:“她說有點不舒服,不吃晚飯了。”

傅淩天哼道:“不舒服?下午還好好的!我說過的,這是家宴,必須出席!”

傅嵘讪讪的,不敢接話。

傅淩天吩咐保姆:“你再去叫她!”

過了一會兒,保姆回來,怯怯地說:“夫人已經睡下了。”

傅淩天臉色更難看了,怒斥道:“她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氣氛一時變得有點僵。

阮阮望向傅西洲,見他神色不變,淡然地喝着茶。她又望向外公,阮榮升臉色不虞,但下一秒,他笑了起來,擡手對傅淩天說:“算了,傅兄,既然兒媳婦不舒服,就別勉強了。今天是家宴,沒那麽多規矩。”

傅淩天說:“阮老,讓你見笑了。”他又問保姆:“雲深是怎麽回事?”

話剛落,就有個聲音插進來:“抱歉,我來晚了。”

阮阮聞聲望過去,看到來人,第一反應就是愣了愣。

那人也正望着她,眼神直接、熾熱,帶着打量。

阮阮趕緊回神,低了低頭,為自己赤裸裸的驚詫眼神感到羞愧。從沒有人告訴過她,傅雲深是坐在輪椅上的。

“阮阮,叫人,這是我……大哥。”傅西洲攬了攬她的肩膀。

阮阮擡眼,神色已恢複,微笑着開口:“大哥好。”

“弟妹,久仰啊!”傅雲深勾了勾嘴角,輕笑,不知怎麽的,阮阮覺得那笑裏意味太多,而他的眼神,審視的意味很濃,令她有點不舒服。

她移開與他對視的目光。

傅淩天起身:“我們去用餐吧,阮老,請!”

晚餐很豐盛,傅家的廚師有好手藝,阮阮埋着頭專心于美食。反正餐桌上讨論熱烈的話題她不懂,也不感興趣,說的都是商場上的事。她零零散散地聽了些,才知道原來外公在淩天日化集團有股份。阮氏做酒店起家,如今稱得上是蓮城酒店行業的老大,連鎖店遍布全國甚至國外也有。沒想到在日化行業他們也有涉足。不過這些她不懂,也不關心,那是男人們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裏,她發現傅西洲能言善道,跟生活中他的沉默與清冷完全不一樣。

她偷偷打量他,見他侃侃而談時篤定自信的模樣,忍不住就花癡了一下下,這個時候的傅西洲,真的很迷人呢!

她側頭,就撞上坐在她對面的傅雲深的視線,他正饒有興趣地盯着她,似笑非笑。

她皺了皺眉,低下頭去,繼續吃菜。

她不喜歡傅雲深。哪怕她只跟他講過一句話,并不了解他,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覺。

飯後傅淩天泡了茶,繼續餐桌上未完的話題,阮阮其實想離開了,但又不好拂了外公與傅西洲的興致,她無所事事,就提出去外面花園裏散步,順便參觀下別墅。

傅家的花園很大,被打理得很好,花團錦簇的,很美,只是,阮阮覺得大得有點冷清了,被明亮的路燈照着,冷豔不可方物。她還是喜歡風家的小花圃,擁擁擠擠地盛開在一塊,人間煙火的小熱鬧,覺得溫暖。

她轉了一圈,正打算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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