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慕爾如星,(1)
慕爾如星,願守心一人。願與你從天光乍破,走到暮雪白頭。
一大早,傅西洲便将喬嘉樂叫到辦公室。
他将那張拍立得照片甩在她面前,鐵青的臉色裏透着失望:“你竟會使這種低下的手段,跟誰學的?”
喬嘉樂看到照片,臉色微變,她沒想到,阮阮竟然會找傅西洲直接攤牌。傅雲深不是說顧阮阮就是個只會忍耐的包子嗎?
“還有,當初你姐姐自殺,也是你搞的鬼吧?”他一直疑慮,為什麽喬嘉琪會有刀片這種東西。
既然都被知道了,喬嘉樂也懶得找借口了,她仰着頭,說:“是,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是我把你要結婚的消息告訴姐姐,然後故意留了刀片給她,刺激她自殺。也是我把過生日的照片寄給顧阮阮的!我為我姐姐不平!”
傅西洲擡手就想抽過去,半空中極力忍住了,怒道:“你就是這麽愛你姐姐的?不惜讓她擔着生命危險?”
“那時候我就在她旁邊,她不會有事的!”
“你!”他真的是氣到極點,指着喬嘉樂的鼻子,半晌說不出話來。
喬嘉樂說:“西洲哥,我說過,人可以無情冷漠,但不能沒有良心。我姐姐對你怎樣,你比誰都清楚,她落得這樣慘,你卻有如花美眷,你安心嗎?”
“我欠她的,我心裏有數,我自然會還。可是,”他怒視着她,冷聲說:“嘉樂,我警告你,別再做這些無聊的事情,也別再去找阮阮的麻煩,更別想摻合到我們的生活中來。這是兩碼事。”
頓了頓,他說:“還有,你最好趕緊辭職。如果你不走,我會讓人事部将你開除。”
喬嘉樂咬着唇,怨恨地看着他,然後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她走到安靜的樓梯間,掏出手機給傅雲深打電話。
“以後別再找我了,沒用了。傅西洲應該把一切都對顧阮阮坦誠了,她現在知道了我姐姐跟他不是那種關系。”
電話裏靜了靜,傅雲深才淡淡地開口:“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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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反應很平靜,一點驚訝也沒有。
喬嘉樂等了等,他沒有下文,正準備挂電話時,傅雲深的聲音又傳來:“你甘心就這麽放過他?”
喬嘉樂沒作聲。當然不甘心,一想到姐姐那麽悲慘,傅西洲卻活得好好的,她就對他怨恨得咬牙切齒。可她能有什麽辦法?正因為自己的無能為力,當初才會在傅雲深找到她時,沒多想,就跟他合作。
傅雲深輕笑一聲:“呵呵,真替你姐姐感到不值。”
他沒等她回話,就挂了電話。
喬嘉樂緊咬着嘴唇,漂亮的眸子變得陰沉,拿着手機的手緩緩握成拳。
不,不能就這樣算了!傅西洲,你讓姐姐變得那麽不幸,我們全家因此而痛苦,憑什麽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幸福美滿地活着?
她再次撥通傅雲深的電話。
“傅總,我收回之前的話,繼續合作可以,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說。”
“傅西洲希望我離開淩天設計部,你幫我留下來。”
那端沉吟了下,說:“成交。”
傅雲深挂掉電話,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這世間,最具殺傷力的,就是執念,不管是愛或者是恨,一旦心裏生了執念,那力量,可以毀滅整個世界。
連續幾天陰雨過後,終于出了太陽,氣溫漸漸回升,總算有一點春的氣息。
阮阮哼着歌在花棚裏巡視,她的心情,就跟花棚外的天氣一樣,明媚醺然。自從那晚傅西洲對她敞開心扉,他們之間隐藏的那些問題,像是被這春風,全都吹散了。
他終于打開他的心門,接納她進入他的世界。他說那世界陰暗、冷漠、可怕,可她卻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因為有他在啊,她只是心疼,沒有早一點走進他的世界,如果那樣,就可以在他覺得冷的時候,抱一抱他。
齊靖從外面走進來,笑問:“心情這麽好呀。”
阮阮回頭,手上還沾着泥土,輕快地說:“這批花草長勢漸好,總算放心了。”
齊靖欣慰地點頭:“是啊,辛苦你了。”
阮阮說:“分內之事。對了,我下午想請個假。”
齊靖也不問理由,直接批準。這也是阮阮喜歡跟他一起工作的一個原因,他沒有老板的架子,更像是一個有着共同愛好的朋友。
下午兩點,阮阮帶着一盆薄荷,開車離開農場。
一個小時後,她抵達城市南郊的一家療養院。傅西洲已經到了,在停車場等她。
見到她懷裏的薄荷,他說:“她一定會喜歡的。”
他牽過她的手,一起上樓。
阮阮忽然有點兒緊張,這是她第二次見他的母親,第一次來,是他們确定婚期的第二天,他帶她來,只打了個招呼就匆匆離開了。
他像是感覺到她的忐忑,握了握她的手心,溫聲安撫:“別擔心。”
她擡頭對他笑笑,點頭。
林芝住在療養院最豪華的病房裏,是個套間,光線與通風都極好,客廳廚房洗手間全部配備,甚至還有個小露臺,生活用品也齊全,跟居家沒有什麽兩樣,還請了專業的看護,照顧她一切。
把林芝從精神病院接出來,安頓在蓮城最好的療養院裏,是傅西洲畢業後進入淩天集團做的第一件事情。
像是為了補償,他給他母親的一切,全是最好的。最好的療養環境,最好的醫生,最好的看護。盡管如此,可他知道,很多東西是沒有辦法彌補的。她最好的時光,永遠都回不來了。
如同初次見到一樣,這個蒼白而又美麗的女人,她依舊沉閉在自己的世界裏,混混沌沌,不知今夕何夕。她唯一認識的人,是傅西洲。可在她心裏,兒子永遠停留在了十四歲。
“媽媽,今天過得好嗎?”傅西洲蹲在林芝面前,握着她的手,柔聲問。
林芝伸手摸了摸兒子的臉,說:“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就放學了?”像是想到什麽,她蹙眉,“你不會是翹課了吧?”
傅西洲搖搖頭:“沒有,媽媽,今天下課早。”
“阮阮,你過來。”傅西洲朝她招手。
阮阮走過去,也半蹲在林芝面前。
他攬着她柔聲介紹:“媽媽,這是阮阮,我的妻子,你兒媳婦。”
林芝疑慮地看着阮阮,阮阮也傻愣愣地看着她,微笑着。
傅西洲輕拍她的肩,說:“愣着幹嗎,快叫人。”
“媽媽,送給你。”阮阮将手中薄荷遞給她,喊出“媽媽”時,心裏有點羞澀,又湧起濃濃的幸福。
他們結婚這麽久,他終于在他母親面前正式介紹她,他終于,把她當做家人。
林芝望着阮阮,帶着審視的意味,過了許久,才接過她手中那盆翠綠的薄荷,然後瞪着傅西洲:“兒子,你早戀呀!”
傅西洲與阮阮都忍不住笑起來。
“癢……”林芝忽然伸手抓頭發,像個小孩子般嘟嘴望着傅西洲,“癢癢的!”
林芝非要坐在太陽下洗頭,阮阮只好從浴室裏放了熱水提到陽臺上去。她也不肯讓看護幫忙,要傅西洲親自幫她洗。阮阮擔心傅西洲不會做這些,哪想到,他做起來,竟然有模有樣。
阮阮倚在門邊,看他舀起水,慢慢地淋在母親的頭發上,再抹上洗發膏,輕柔地打出泡沫。洗完後,用大毛巾将她的頭整個包起來,一點點擦幹。
他做這些的時候,動作溫柔、細致,充滿了耐心與柔情。
人人都說他冷漠無情,這一刻阮阮忽然明白,其實他并不冷漠,他溫情的一面,只展現給他在乎的人。
而這樣的溫情,恰恰最是珍貴。
他們陪林芝一起吃了晚飯,晚餐是阮阮親自下的廚,簡單的兩菜一湯,清淡可口。林芝胃口反常地好,竟然吃了兩大碗。
等林芝睡下後,他們才離開。
回去的車上,阮阮說:“十二,以後我們多來陪陪媽媽吧,如果你忙,我就自己來。她似乎很喜歡綠色植物呢,我以後都給她帶。”
傅西洲俯身為她系好安全帶,在她額上落下一個輕吻:“阮阮,謝謝你。”
他确實很忙,像今天這樣在療養院待這麽久,是偷得浮生半日閑。香氛系列的開發企劃,已經正式啓動了,投資巨大,容不得半點差錯。他又開始了空中飛人的生活,飛國外已成了家常便飯。聚少離多,成為他們之間的生活狀态。
轉眼,就到了初夏。
五月,他們結婚一周年。
阮阮感嘆,時間真快啊,竟然就一年了。
紀念日的頭天晚上,阮阮接到風菱的國際長途,她正在米蘭出差,問她想要什麽禮物。閑聊了幾句,風菱挂電話前問她,紀念日有什麽慶祝活動?
阮阮沉默了會,說:“他人還在國外呢,估計不能一起過了。”
對于他的忙碌,那是他的事業,她能理解,但情緒到底還是有點小低落。
那晚她早早入睡,半夜的時候,她忽然感覺到異樣,迷蒙睜開眼,吓了一跳。
她的睡意全無,猛地坐起來,驚訝地看着坐在床邊的人:“你……你怎麽突然回來了?”
傅西洲在她身邊躺下,伸手将她攬在懷裏,下巴擱在她頭頂,聲音有點疲憊:“再睡一會兒,明天一早我們要趕飛機。”
她更驚訝了:“趕飛機?我們?”
“嗯。”他閉着眼,将她抱緊,“去意大利。”
直至第二天一早到了機場,阮阮還是覺得像是在做夢,他半夜忽然回家,一大早又整理行李,将她帶到機場。
他将機票遞到她手中,說:“結婚一周年快樂,老婆。”
他沒有忘記他們的紀念日,這是他給她的一周年紀念日禮物。
他們飛往B城,再轉機意大利佛羅倫薩,然後去往托斯卡納。
那是當初她定好的蜜月旅行地。
他還記得,現在補給她。
難怪前陣子他問她拿了護照,原來如此。
飛機上。
阮阮偏頭看着傅西洲,他正閉眼補眠,他連夜從國外趕回,沒休息幾個小時,又将長途飛行,他看起來非常疲憊,眼周有淡淡的青黑。
她伸手,輕輕撫摸他的黑眼圈,眼中浮起淚意,心裏的感動一波波湧上來,她挽着他手臂,将頭輕靠在他肩上。
抵達佛羅倫薩後,他們有半天的時間停留。這個城市,是文藝複興的發源地,有着悠久的歷史與深厚的文化底蘊,吸引人的地方太多太多了,但阮阮卻拉着傅西洲去逛古董集市。比之博物館、美術館,她更愛街頭巷尾的熱鬧。
他們去的那個集市頗大,很多條巷子縱橫交錯,像個迷宮,又逢周末,人特別多,十分熱鬧。商品琳琅滿目,一眼望去,大多美得像藝術品。阮阮其實對首飾呀裝飾品呀這些小玩意兒并不特別感興趣,平日裏也從不佩戴,但風菱很喜歡,她想給她帶點別致的禮物,便穿梭在小店與地攤上認真挑選。
其間傅西洲接到一個電話,是公事,雖然他一再囑咐林秘書不要叨擾他的假期,但碰到一件很棘手的事,林秘書拿不定主意,只得請示他。他走到安靜一點的地方去講話,那通電話打了十幾分鐘,當他挂掉電話再走回來,阮阮不見了。
他迅速掃了下四周,又在附近轉了轉,人潮中依舊沒有她的身影。他想打電話給她,又忽然想起,她的號碼沒開通國際漫游,出國時她就沒有帶手機。
其實他也知道,她可能逛着逛着走散了,并沒有什麽危險,可心裏就是忍不住擔憂。這裏的人都講着意大利語,她又不會,英語也一般。也許此刻,她也正在找他,看不到他,一定也很着急。
他匆匆走在人群裏,搜尋她的身影,一個個小店挨着找過去,心裏的焦急也越來越濃。
十分鐘後。
他在另一條更隐蔽的小巷裏終于看到她,他站在幾步之外,狠狠地舒了口氣。
阮阮比了個手勢,朝坐在她對面的金發男孩确定地問:“OK?”
“OK!”金發藍眼的男孩笑着說。
她起身,繞到男孩身後,當畫板上的她展露在眼前時,她忍不住“哇”了聲,真的好像,尤其是神韻,仿佛真人躍然紙上。
阮阮掏錢時,男孩已取過畫像,搖着頭用英語說:“送給你,禮物。”
阮阮有點驚訝,但也沒有堅持付費,連說謝謝。
男孩忽然伸手将她擁住,阮阮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男孩被人狠狠拽開,她的身體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
男孩微愣,看見傅西洲微沉的臉,以及他們兩人交握的雙手,明白了過來。
阮阮微窘,其實她知道,男孩大概是想跟她來一個告別擁抱。
傅西洲拉着她轉身就走。
“謝謝,再見。”阮阮對男孩說。
男孩的聲音在身後清脆響起,這一次他說的意大利語,阮阮聽不懂,問傅西洲:“他說什麽呀?”
傅西洲抿着嘴,過了會兒,才淡淡地說:“哦,他說,再見。”
阮阮疑慮,再見?意大利語的再見似乎沒有那麽長啊……
傅西洲側頭瞟了眼她,見她還在琢磨的表情,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哼,才不會告訴她,那金發小子其實說的是——嘿,女孩,你的眼睛很美。
阮阮說:“十二,你剛剛,有點不禮貌哦!”
傅西洲不做聲,牽着她走上另一條路,打算回酒店。
阮阮忽然站住不動,傅西洲停下來,問她:“怎麽了?”
阮阮拽着他手臂,整個人貼在他身上,仰頭瞧着他,她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有笑意一點點擴大,一字一句慢吞吞地說:“十二,你、不、會、是、在、吃、醋、吧?”
被識破的某人,微微一窘,然後,推開她,沉默着快步往前走。
阮阮心中偷樂,腳步輕快地跟上去。
第二天,他們前往托斯卡納。
托斯卡納的田園風光極美,而它最精華的部分,在Vald’Orcia山谷那片,在這裏最好的旅行方式,自然是驅車自駕。
當車子緩慢地行駛在寂靜的公路上時,車窗外掠過的田園風光,令阮阮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像是穿越到了那部叫做《托斯卡納豔陽下》的電影裏。
五月的陽光下,柔美的滾石山丘,蜿蜒的絲柏之路,童話色彩般的鄉村,一切美得像夢境。
晚上他們住在一個叫做Pienza的高山小鎮,旅館是傅西洲事先就預定好的,一幢年代極為久遠的古堡,站在古堡上,可以俯視整個Vald’Orcia山谷。夕陽下,寂靜的山谷,宛如一幅色彩斑斓意境悠遠的油畫。
阮阮愛極了這裏。
晚餐他們就在古堡的露天餐廳裏吃,正宗的意餐。牛排與意面,還有産自托斯卡納的醇正的紅酒。
侍者說意大利語,阮阮一句也聽不懂,傅西洲卻對答如流。
之前他們剛抵達佛羅倫薩時,阮阮聽着他用意大利語與人交談時,她閃着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哇,十二,你竟然會說意大利語?”
傅西洲說:“半個月前學的,就會幾句日常用語。”
阮阮更崇拜了,半個月前學的,竟然就能說得這麽流利!心裏又湧起淡淡的動容,他特意去學意大利語,想必是為了這次旅行。
Pienza的夜極靜,高山小鎮裏沒有城市的霓虹閃爍,唯有星光靜靜俯視着夜色。飯後,傅西洲牽着阮阮爬上古堡的頂層閣樓,低矮的閣樓樓頂上,有一塊透明玻璃窗,星光從窗口傾瀉而下,瑩白的光照在陳舊的木地板上,仿佛天然的鎂光燈打在舞臺中央。
他拉着她,席地坐在那束星光中。
那樣的靜谧,讓阮阮有一種錯覺,恍惚回到了多年前的暮雲古鎮,他失去了記憶,盛夏的夜,他們也是這樣,坐在院子裏,靜靜地仰望星空。
她靠在他懷裏,仰頭,指着遙遠的星辰,一顆一顆地數着,最後,她輕輕地說:“十二,你看,那顆星最亮,我覺得它就像你。”
她忽然想起曾看過的一句話,慕爾如星,願守心一人。願與你從天光乍破,走到暮雪白頭。
十二,我也多願意,陪你在這山澗田園裏,從清晨到日落,從春光明媚,到暮雪白頭。
傅西洲望着夜空,沒有作聲,只是擁她更緊。
你錯了,阮阮,你才是天空中最亮的那顆星辰,照亮了我的暗夜。
五月初的鄉間夜晚,還是有點冷的。傅西洲擔心阮阮着涼,沒有待多久,就回了房間。古堡裏生了壁爐,熊熊的火苗跳躍着,無比溫暖。
阮阮貪戀晚餐喝的紅酒,傅西洲打電話讓侍者又開了一瓶送過來,他們就靠坐在火爐邊喝酒。
爐火映着阮阮微紅的臉,她微眯着眼睛說:“十二,我真喜歡這裏。就跟我夢想中的家一樣。”
“我啊,我想在山間,擁有一幢玫瑰色的房子,覆着深色的屋瓦,屋頂上落滿白鴿,窗口盛開着天竺葵,每一個房間都有壁爐,冬天的夜晚從不熄火。”她輕聲呢喃。
“嗯,再養一條狗。你說過。”他微笑。
她晃着腦袋,有點醉了,“是哦,再養一條小薩。很美好是不是,像夢一樣……”
傅西洲奪下她手中的酒杯:“不能再喝了,你醉了。”
阮阮不幹,伸手搶酒杯,趴在他身上晃頭晃腦的:“我沒醉,再喝一口,就一口!”
傅西洲将酒杯送開,彈她的額頭:“酒鬼!快去睡覺,明天我們去Montalchino小鎮。”
然而第二天清晨,傅西洲被一通電話吵醒,這通來自林秘書的電話,打破了他接下來的所有安排。
他挂掉電話,在窗邊靜靜地站了許久,然後走到床邊,輕輕拍醒沉睡中的阮阮,他歉意地看着她:“趕緊起來,我們得馬上回國,我爺爺忽然昏迷住院了。”
原定七天的旅行,在第四天,被迫中斷。當天下午,他們飛回國內。
傅西洲與阮阮趕到醫院時,傅淩天還在昏迷中。
他是在水庫邊釣魚時,忽然暈倒的。去水庫之前,他有個應酬,餐桌上喝了幾杯酒,下午在水庫邊釣魚,一坐就坐了很久,僵持着沒動,天快黑時,他起身,剛站起來,就暈倒在地。他倒地十分鐘後,才被從車裏趕過來的秘書發現。
是突發腦溢血。
做了手術,人卻一直昏迷不醒,畢竟年紀大了。醫生說,目前情況看來,很危險,讓家屬做好心理準備。
醫生的話一落,整個淩天集團炸開了鍋。
淩天日化集團雖是由傅淩天一手創立,但後來為了擴大規模與上市,實行了股東制。目前,除了傅家人手中的股份,還有數位占據公司股份份額不低的股東。一旦傅淩天出事,集團重新選任最高執行人,無疑是在持有最多股份的傅雲深與傅西洲之間選擇,而這些股東,都有着投票決策權力,因此也是他們極力争取籠絡的對象。
剛進入淩天時,傅西洲的股份是遠遠不及傅雲深的,但幾年間,他數次給公司帶來了極大的利益,作為獎勵,傅淩天陸續給了他一些,但也還是不及傅雲深。讓兩人股份持平的關鍵點,是傅嵘持有的股份的轉讓。不知是因為對林芝母子的愧疚還是他對專橫強勢的姜淑寧的反抗,傅嵘将手中的股份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了傅西洲。也正是因此,當年傅雲深才會在極度的憤怒怨恨下,想要置傅西洲于死地,令他的車墜河。
傅西洲臨窗而站,望着落地窗外明晃晃的陽光與腳下的車水馬龍,手中的煙蒂快要燃到盡頭。
林秘書站在他身後,向他彙報傅淩天住院後的這兩天傅雲深的動作。
“在傅董從手術室昏迷着出來後,那位就連夜拜訪了除阮老之外的其他幾位股東。”林秘書說。
傅西洲沒出聲,這點,在他的意料之中,傅雲深表面看來總是笑臉迎人溫溫和和的樣子,實際上,私底下做事,最是雷厲風行,心計也深沉。
傅西洲問:“他們什麽态度?”
林秘書說:“都沒有明面表态,畢竟傅董只是暫時昏迷……”
傅西洲沉吟不語。
林秘書接着說:“除阮老外,其他五位股東中,有兩位跟傅雲深走得近,一位站在您這邊,還有兩位,一直中立。傅總,只要拉攏這兩位……”
傅西洲說:“打電話去藍晶,預訂今晚的包廂。”
“好。”林秘書應聲去了。
另一邊,傅雲深的辦公室裏。
姜淑寧坐在沙發上,看着對面正慢悠悠地泡着茶的兒子,忍不住蹙眉,說:“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泡茶?”
傅雲深低着頭,動作不停,将泡好的茶遞給姜淑寧,嘴角挂着淺笑:“媽,嘗嘗看,這是今年剛出的春茶。”
姜淑寧瞪了眼他,接過茶杯,卻不喝,盯着他問:“你到底有沒有把握?那幾個老家夥怎麽個意思?”
傅雲深慢慢喝一口茶,才緩緩開口:“那幾個老頭,跟人精似的,你以為,在這個節骨眼,他們會輕易做出決定嗎?”
姜淑寧沉吟,其實她心裏也清楚,傅淩天還沒死呢,自然都在觀望中。
傅雲深說:“媽,該做的我都做了,現在,別急,等。”
姜淑寧說:“如果換做以前,我當然不急!哼,那野種手中的股份現在跟你持平,本來加上我手中的那份,他也贏不了你,哪想到他竟然娶到了阮家那個丫頭!阮榮升手中的股份可不比我少!”
傅雲深看了她一眼,說:“你以為阮榮升那只老狐貍,會輕易将股份轉給一個外姓人嗎?”
姜淑寧擔憂地說:“不管怎麽說,他們也算是一家人了,更何況,阮榮升最疼愛的,就是那個外孫女。”她提高聲音,“雲深,你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來,這個節骨眼別掉以輕心!”
傅雲深點頭:“我知道。”
集團裏風雲暗湧,而傅淩天還昏迷地躺在ICU裏。傅嵘靜靜站在病床邊,看着昏迷中的父親,臉上浮現的,是真真切切的擔憂。盡管這一生,他被父親的專制與霸道控制,他怨恨過,可生死關頭,也唯有對父親的王國毫無興趣與野心的他,祈禱他能快點醒過來。
也許是上天聽到了他的祈禱吧,昏迷半個月後,傅淩天竟然奇跡般地醒了過來。傅雲深與傅西洲暗地裏的較勁,不得不暫時擱淺。
聽到這個消息,阮阮是最開心的,雖然她跟傅淩天相處少,又因為傅西洲的那段過去,對他,她親近不起來,但畢竟是爺爺,能夠醒過來,自然值得歡喜。更重要的是,這段時間,傅西洲忙得每天都深夜歸家,還總是帶着一身的酒氣,沒完沒了的應酬。雖然她對集團的事情從不過問,也知之甚少,但心裏多少也清楚,一旦傅淩天就這樣去世,傅西洲與傅雲深之間,将會發生一場慘烈的争鬥。
她并不希望看到這樣的狀況發生,他會很累,會受傷。
傅淩天大難不死,心有戚戚,恰逢他快過生日了,并不是大壽,他卻忽然決定要大辦宴席。
阮阮問傅西洲送什麽禮物給傅淩天好,傅西洲讓她看着辦,她最不擅長的就是此道,只得求助風菱。
她們也好久沒見了,周末難得工作狂風菱不加班,便約了一起逛街吃飯。
風菱一見她,目光就往她的腹部瞟啊瞟的。
阮阮知道她什麽意思,沒好氣地嗔道:“別看啦,有消息我肯定第一時間就告訴你的。”
風菱擠眉弄眼的,趴在她肩頭無所顧忌地調侃說:“哎,我說,你們備孕了這麽久,怎麽還沒見動靜呢?是你不行呢還是你老公不行啊!”
“喂!你說什麽呢!”阮阮瞪她。
風菱正色道:“我說真的呢,你要不要去看個醫生什麽的啊?”
阮阮壓低聲音說:“不用啦,生小孩也是看緣分的,哪有想要就有的啊。再說了,我們也不急。不過,叮當,我最近似乎有點不太對勁,姨媽推遲了幾天,有點嗜睡,你說……”
風菱說:“不會是有了吧?你檢查了沒有?”
阮阮搖頭。
風菱說:“那吃完飯,我陪你去醫院。”
然而在吃飯的時候,風菱給她夾了塊紅燒排骨,以前她最愛吃的,結果剛吃一口,她就一陣反胃,猛地吐了出來。
緩過勁來,阮阮擡頭,與風菱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裏,都看到了驚喜。
飯後,風菱陪她去了醫院。
如她們所料,阮阮懷孕了,孕期三十五天。
當醫生對她說恭喜的時候,阮阮手指撫着腹部,喜極而泣。風菱擁着她,一邊道喜,一邊給她擦眼淚,說:“孕婦不能哭的,對寶寶不好。”她自己卻也跟着眼眶濕潤。
阮阮猛點頭,眼淚還是忍不住往下落。
十二,我們有孩子了。我們共同的孩子,骨血相融。
她的心,忽然就變得特別特別柔軟。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他,想要跟他分享這個美妙的消息。
買禮物的事情早就被她抛之腦後,她拉着風菱急匆匆離開醫院,走得飛快,下樓梯時還與正走上來的一個女人撞了下,風菱忙扶住她,一邊跟被撞的人道歉,一邊罵她:“顧阮阮,你給我走慢點!現在你可是兩個人了,當心點!”
阮阮連連點頭,又忍不住撫上平坦的腹部,嘴角彎起溫柔的弧度。
被撞的女人在聽到風菱的話時,正往上走的腳步頓住,轉身朝她們看去,阮阮她們正轉彎下樓,她看清了兩人的長相,她認出阮阮來。
她神色一怔。
姜淑寧站在樓梯上,想起昨天晚上,傅雲深拿給她看的一份文件,又回想起風菱說的那句話:現在你可是兩個人了。
顧阮阮懷孕了?
她眼神一凜,擡腳,往婦産科走去。
傅西洲回到家時,已經是深夜十二點多了,進屋,發現阮阮竟在沙發上睡着了。
他将她抱起,想送回卧室,剛一碰她,她就醒了過來,迷蒙地望着他,嘟嘴抱怨:“你怎麽才回來啊,我等你好久了。”
下午的時候,她打電話給他,問他什麽時候下班。他說,應該會準時。她很開心,說等他一起吃晚餐,有事情要跟他說。沒想到臨下班了,國外來的一批原料在海關盤查時出了點問題,他只得親自過去處理。中途阮阮又打過兩次電話催他,他問她什麽事,她又不肯說,非要等他回家才說。
“以後別等我了,到床上睡覺。”他低頭看着她臉頰上睡出的印子,說。
将她放在床上,他轉身就要去洗澡,阮阮拉住他,他想起她在電話裏說有事情跟他講,便在床邊坐下來,等着她開口。哪知她忽然将他的身子拉向她,捧着他的臉貼在她腹部上。
傅西洲有點愣愣的,不知她在做什麽,但他也沒有動,任她抱着。
阮阮柔柔的聲音問他:“你聽到什麽了沒有?”
呃?她肚子裏面有輕微的響聲,餓了?
他問:“你餓了?沒吃晚飯嗎?”
阮阮一愣,翻個白眼:“十二,你怎麽這麽笨啊!”
“嗯?”他起身,看着她。
她手指輕撫着腹部,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嘴角的弧度溫柔:“我懷孕了,三十五天。十二,我們有寶寶了。你開心嗎?”
她望着他,等他的反應,等了半天,他卻傻愣愣地沒有任何表示。
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忽然抓住她的手,放在唇邊,深深一吻,他聲音裏帶着哽咽:“真的嗎,真的嗎,阮阮,真的嗎……”
阮阮微笑點頭。
他猛地将她擁到懷裏,緊緊地抱着她,忽然想起什麽,又立即将她松開,眼睛瞟着她的腹部。
阮阮說:“笨蛋,現在肚子還是平的,不會壓着他的。”
傅西洲想起之前她讓他貼在她腹部的舉動,捏了捏她的臉:“你才笨蛋,才三十五天,怎麽可能聽到寶寶的心跳啊。”
阮阮忍不住笑了,真是的呀,自己實在太開心了,像個小傻瓜。
傅西洲讓她躺下,給她蓋好被子,然後起身,将打開的落地窗關上,才回到床上,将她擁在懷裏,手指放在她的腹部上,一下一下地撫摸,溫柔又小心翼翼。
“以後你不準再在沙發上睡覺了。”
“十點就上床,不要等我。”
“不要吹空調,也不能吹風。”
“別碰電腦。”
“按時吃飯,多吃點。”
“你別去上班了,那地方太遠了……”
“喂!”阮阮好笑地打斷他,“十二啊,我才剛懷孕,又不是大腹便便。”都快把她當成保護動物了呀!
她想過他得知消息的反應,應該同自己一樣欣喜若狂,卻不知平日裏清冷淡漠的他,竟然會像個老太太一樣碎碎念。
她心裏暖暖的。
“十二,你喜歡兒子還是女兒啊?”
“都好。”
“我喜歡女兒呢,我希望她長得像你,跟你一樣好看。”
他伸手撫上她的眼睛,“眼睛一定要像你。”
他們細細碎碎說了很多話,
那一整晚,傅西洲的手都沒有離開她的腹部。
後來阮阮睡着了,她不知道,傅西洲在深夜裏又起身,悄悄将臉貼在她的腹部,不敢壓着她,就微微撐着身子,靜靜地聽了許久。
他覺得自己也沾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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