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城主的小桃花

那顆淚劃過沈瞳的臉頰,繼而砸在席閻按住沈瞳肩側的手背上。淚水的溫度浸入皮膚裏,竟給席閻一種被滾燙的烙鐵深深印刻上的感覺。

再多的瘋狂都被這顆淚澆熄的幹幹淨淨,所有混亂失控的情緒和堆疊的心牆,自以為固若金湯,卻扛不住他的眼淚,——僅僅一滴淚就被盡數沖潰了。

恢複理智的席閻只剩下慌亂和緊張,思維甚至空白了幾秒,繼而惶急的一邊摟着沈瞳一邊連聲問:“怎麽了?”

疼。

沈瞳腦袋裏就只有一個字,下意識捂着腹部,感覺似乎連呼吸都帶着火燒般的疼痛。本就又長又密的睫毛被燈光斜映的更長,一顫一顫的在眼下投下黛青色的陰影,讓看的人心也跟着一顫一顫的收緊。

“寶貝哪裏疼?”席閻平日裏那些鎮定功夫早不知扔到哪裏,看過了沈瞳的身下發現沒有出血,又輕輕碰了碰沈瞳捂着的腹部,“是不是這裏?”

可惜沈瞳已經疼到除了求助性的斷斷續續喊疼之外,根本不懂得回答。而那一聲聲痛呼就像是一把把尖刀般狠狠插入席閻的胸口,讓他心疼到連指尖在打哆嗦,偏偏又不知道該怎麽做,嗓音沙啞得不行,“寶貝不要吓我……”

最愛最在意的人在弱聲向他求助,自己卻束手無策,這大概會使任何人都覺得崩潰和窒息,足以讓最強悍的男人也因此而擊垮。

更重要的是,把對方弄成這樣的正是自己。

那種感覺就如同被燒開的油兜頭潑在身上,火燒的聲音在耳邊刺啦刺啦作響,再一腳栽入冰冷的深淵。

又有兩顆生理性的淚珠從沈瞳茫然大睜的眼睛裏砸下來,他的視線一片模糊,意識也同樣模糊,把身體完全蜷縮成蝦米狀,模樣如同受傷的小動物。方才的情事和此刻的疼痛讓他全身都像從水裏撈出來一樣,烏發轉眼就被汗濕透了,一縷縷地貼在額上,并散落在身側和床褥,漆黑如墨般的色澤把整個人襯得更加削瘦蒼白。在最後昏迷之前,竟無意識地伸出手抓住了席閻的衣襟,好似抓住救生的浮木。

也抓住了席閻心中最軟的地方。

席閻只覺得心髒都被那只手穿透,捅的支離破碎,隔了幾秒才抖顫着把沈瞳抱起來,帶他去醫療所。然而沈瞳此刻的樣子太過狼狽,上衣還勉強能出門,褲子卻被撕扯的幾乎支離破碎,席閻連愛人的一寸肌膚都不願意讓別人看到,咬了咬牙,決定先幫沈瞳清洗幹淨并把衣服換掉。

所幸席閻還沒來得及內射,清洗過程不需要那麽繁瑣。小小的穴口雖然沒有出血,但是有輕微的撕裂和紅腫,席閻小心翼翼的在菊口塗了一點草藥,讓沈瞳在睡中瑟縮着發出一聲小小的嗚咽。

他早在昏迷之前就沒有力氣喊疼了,只剩下幼獸般的嗚咽,微啞的尾音仿佛帶着哭泣的味道,又像是在乞求,讓席閻已經破碎的心被重新割裂,反反複複沒有盡頭。

給沈瞳穿好衣褲後,席閻便以快到不可思議的速度抱着他一路狂奔,總算趕在醫療所關門之前抵達。沈瞳的疼勁似乎是過去了,神色漸漸平靜下來,緊皺的眉頭也慢慢舒展開。于是醫生首輪檢查無果,便向席閻詳細詢問了一些沈瞳的飲食情況,初步判斷為急性腸胃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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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療所裏還有一臺黑白超聲檢查機,雖然在清晰度等方面弱于CT,但能及時發現腹部髒器的病變,于是以防萬一,又給沈瞳照了一次超聲檢查,看看是否有腫瘤。

照完之後醫生便出了病房去看超聲檢查的結果,只留家屬在旁邊暫時看護。席閻一眼不眨的望着沈瞳安睡的臉,那種莫名上湧的心慌卻始終沒有停止,甚至還在不斷擴大,便俯下身來小心翼翼的摟住他的肩。

懷中人本就偏瘦的身體似乎又瘦了不少,那對突出的肩胛骨哪怕隔着被子也很清晰。席閻下意識收緊了手臂,想給他溫暖,又害怕會把他弄疼,便稍稍松了些。

只有抱着他,感覺着他的體溫和輕輕的呼吸,席閻的擔憂和恐懼才稍稍得到平複,除此之外盡是心疼和後悔。

然而摟着沈瞳沒多久,便看見醫生又輕輕推開門,一臉嚴肅的示意他出來,帶他去往隔壁的診室。

醫生接下來的話讓席閻整個人都呆住了。

“……疼痛不是腸胃炎或腫瘤,而是因為懷孕所導致的不良反應。”兩個醫生顯然也對此事覺得驚訝,因此語氣非常認真和謹慎,“懷孕初期本來就要特別注意,一不小心就會容易造成下腹抽痛,出血,甚至流産。”

醫生指着B超片上的一點道:“這個就是他腹中的孕囊,而且裏面孕育出了胎芽。我們研究判斷了很久,确定胚芽已經成型了,大概是四周半。雖然它還很小,從形狀上看也還稱不上胎兒,但已發育出原始心管和腦部器官,只要再來一個月,就能完全看出模樣,連手指和腳趾都清晰可見……”

席閻愣愣盯着那個海馬狀的小小胚胎,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思維,回想起他第一次占有沈瞳的那天,差不多正是五個星期之前。

“……大概是隐形的雙性人,我以前也接觸過這樣的案例,”那個年老的醫生還在認真的道:“如果初期調養的好,還是能順利産下寶寶的……”

可醫生的話才講完沒多久就完全顧不上考慮什麽寶寶的問題了,——因為大人首先出事了。

席閻回到病房便敏銳的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心裏一沉,随即便掀開被子,只見沈瞳身下的白色床單竟不知何時染上了刺目的鮮紅,血腥味随之越發甜膩濃烈,而沈瞳就這樣面色蒼白的躺在上面,無聲無息無知無覺,安靜地像是一片風一吹就會飄走的羽毛。

這一刻席閻幾乎感覺不到對方胸口的起伏,席閻的臉色瞬間變得比沈瞳的還要蒼白,拉住沈瞳的手,字抖不成句的一聲聲喊:“瞳瞳,瞳瞳……”

席閻之前對沈瞳注射的助眠性藥劑對正常人體無害,對孕夫卻截然不同了。再加上來醫院前差點就做到最後的強迫性性行為,直接導致了先兆性流産的跡象。盡管席閻只在意大人的安危,根本沒有保孩子的意思,但無論流産與否,都會對大人的身體造成很重的損傷。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等待。

席閻手腳發涼的等在病房外面,忍受着擔心和後悔的雙重痛苦,稱得上度日如年。因為心理上的折磨比任何東西都要命,每時每刻都像被鋒利的刺刺穿。

一動不動的站了不知許久,席閻一點點彎下腰,頭跟着深深低了下去,然後仿佛透不過氣般的大口喘息起來。眼前因窒息和缺氧而一片漆黑,在漆黑的走廊中,他一雙瞳孔血紅,眼白密密麻麻布滿了血絲,伸出手在地上劃出五道刻痕,痕末之處呈現出了明顯的血跡,——滿手指甲竟是齊根而斷。

這一夜終于過去,待沈瞳睜開眼時已經是次日傍晚。

腦子又沉又重,意識很不清醒,只看到一個穿着白袍的中年男子正用聽診器給他聽脈。聽完之後又從他的胳臂下面取出體溫計,待看到三十九度五時皺緊了眉,對身後另一個醫生道:“不行,還是得打針。”

那人便準備好了藥針,遞給他。醫生一手拿着針筒走到沈瞳身前,一手因漸漸暗下來的天色而打開了燈。那燈光把他的人影放大了,重重映在雪白的牆上。

盡管思維完全是亂的,可沈瞳一看到針頭就瞪大了眼。迷迷糊糊間覺得那針尖是一只會把他吞吃殆盡的怪獸,一看到針尖心裏就翻騰起害怕來。

無論自願與否,保護後代都是人之天性,自從系統告知席閻給他注射是對寶寶有害的催眠劑後,沈瞳便對針劑産生了心理陰影,就算處于混沌中也下意識産生出強烈的抗拒。

于是他用盡力氣從床上起身,光着腳就往外跑。醫生一時沒反應過來,竟讓他跑出了門。

忙拿着針管就追上去,将病人堵在走廊上,好聲好氣的勸他回病房:“你燒的很厲害,再燒下去會有危險,要打針才能好……”

大概是真的燒糊塗了,沈瞳沒有說話,只是用力抿緊嘴唇望着眼前的陌生人和他手上的針管,仿佛他們統統是惡魔般一步一步地踉跄着朝退後。因為起燒的原因,原本蒼白的小臉透着不正常的嫣紅,汗濕的發絲粘在額間,又海藻般淩亂的散落了滿背。

拿着晚餐趕來的席閻一踏進醫療院看到的就是這個場面,沈瞳穿着雪白且單薄的病服,身體在逆光中顯得更纖細,赤着腳,一雙大大的眼裏充滿了驚慌,随着醫生的逼近而不斷後退。急急奔過去:“怎麽回事?”

“病人不肯打針,反而從屋裏跑了出來……”

醫生如實相告,而席閻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原因,後悔再次把胸腔塞滿,滿到喘不過氣。然後朝沈瞳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寶貝過來……”

卻不料沈瞳見到席閻後,眼裏的驚慌變得更濃,一直退到了走廊盡頭。盡頭有一扇窗戶,此刻正巧是開着的,出于采光的原因建的很大,而整個醫療院的地基築的很高,在這個藥品比錢還珍貴的年代,還為了防止藥物被偷而在四周的牆下栽了很多有毒的灌木。

席閻看着沈瞳背後的窗戶,心跳都頓了半拍,忙停住靠近的腳步,深吸了一口氣才強迫自己穩定下來,“我們不打針了,過來好不好……”

沈瞳怔怔看着他,頭腦終于清醒了一些,下一秒,之前的回憶便像重重疊疊的照片鋪展開,帶着各種情緒一時全湧上心頭,身體反而貼上了窗框,稍不留神就能翻下去。

席閻一驚,語氣已然帶上深深的哀求,“到我這邊來,我們不打針了,相信我……”

“我不會再相信你了。”

沈瞳卻在這時候開口了,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冷淡,如寒風般虛無缥缈,聽的席閻一顆心掉到了谷底,再細看他的眼睛,發現之前的愛意竟一夕之間消失不見。

——那是因為六年前席閻為他制造的幻覺失效了。沈瞳不僅不再把席閻完完全全看作是韓贏,還因為他的一次次欺騙行為而對他産生了排斥,直接道:“……你已經長大了,我們以後各自過各自的生活,誰都不要再打擾誰。”

“好。”

席閻竟是答應了,幹脆到讓沈瞳微微一愣。卻沒想到他下一秒便以快到難以想象的速度沖上前去,趁他愣神的時候将他擁入懷裏。

沈瞳還來不及反應已經被席閻抱回病房,在不使用真氣的情況下,他的力氣對他來說就如幼崽對上雄獅。重新跟進病房的醫生再次強調了打針的必要性,“燒的太厲害了,怕是會燒壞腦子……”

席閻皺緊了眉,只能咬咬牙摟着沈瞳哄:“只有打針才會好,乖,別怕,一點都不會疼……”

語氣異常輕柔小心,沈瞳卻仿佛對一切不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淡淡的光影下,長睫輕輕抖動,仿佛是一種無言的抗議。

醫生見狀,便在沈瞳手臂擦了擦藥棉,準備注射。冰冷的液體最終毫不留情地刺入了手臂,沈瞳的确如席閻所說那般沒感覺到疼,卻就是莫名發寒地痛入骨髓,讓他想要蜷縮起來。

席閻小心翼翼的繼續哄:“沒事了,不怕啊……”

沈瞳始終都沒有說話,卻在緩過來之後擡起頭來,伸手就給了席閻一巴掌。

這一巴掌一點都沒有留情,聲音響徹了房間,讓醫生都呆了呆,把席閻的頭打的微微偏了偏,并在臉上迅速落下紅痕。

席閻的反應同樣出乎醫生的意料範圍之外,只見他第一時間握起沈瞳的手,認真檢查了一遍,“手有沒有打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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