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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什麽原因,少将到達獵鷹之後沒有立即上任,成日穿着招搖的軍禮服軍風衣在營裏閑逛,偶爾還會戴一雙矯情的白手套。
他的頭發有些長,不似軍中最常見的板寸。一頂軍帽扣在頭上,帽檐遮住些許陽光,在瘦削的臉頰上投下一道似柔非柔的陰影,給本就極深的眼眸捎上幾許神秘。
邵飛被這雙眼看過一次,只覺對方眼中藏刀,還是那種削得極薄的刀片,嗖嗖兩下,冷不丁就被戳個正好。
這人叫蕭牧庭,34歲,住在高級軍官的單人宿舍裏。
二中隊沒人待見他,照邵飛的話說,這人連名字都透着一股娘氣兒。
初來乍到,蕭牧庭在靶場轉悠了一圈,從趴在地上的戰士們身邊走過,長靴的鞋底幾乎與戰士們的臉平齊。艾心當晚就在寝室跟邵飛抱怨道:“我操!你在屋頂上是沒感覺到,咱們卧姿據槍,全他媽撲在泥坑裏,他倒好,從咱們身邊走過,知道那場面像啥嗎?簡直是皇帝出巡,咱們這些小老百姓在道路兩旁跪了一大片,就差沒親吻他長靴踩過的大地了!”
邵飛盤腿坐在床上,冷着臉道:“蕭牧庭到底什麽來頭?我聽說這些年軍改,一大批人被壓在大校軍銜上,連寧隊都沒升上去,這人才30多歲,啥關系才能讓他扛麥穗兒?”
“我聽炊事班的說……”艾心往門外看了看,壓低聲音道:“他爺爺輩兒是開國那一撥的。”
陳雪峰打斷道:“诶,這話可別亂說。”
“又不是我一個人說。”艾心提高嗓門兒,“一中隊的傻缺們還拿這事兒涮咱們呢,說我們二中隊以後就不用出任務了,專心伺候太子爺就行。”
“放他媽的屁!”邵飛擰起眉,“這話是誰說的?”
陳雪峰打圓場:“都是開玩笑,飛機你也別當真。一中隊那幫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嘴賤,說說而已。”
邵飛心裏煩,懶得多說,蒙上被子就睡。
艾心又和陳雪峰閑扯了一陣,說三中隊的戰友在行政樓見着蕭牧庭與寧珏洛楓在一起,寧珏還幫他拎了好一會兒風衣,出門時畢恭畢敬将風衣給他披上,似乎有種讨好的意味。
邵飛險些咬碎後槽牙,恨不得将這纨绔一腳踹在地上,暴打一頓。
蕭牧庭成了整個獵鷹話題度最高的人。邵飛聽見“蕭牧庭”三個字就煩,但別人一說,他又忍不住豎着耳朵聽。
關于蕭牧庭為什麽會來獵鷹,最靠譜的解釋是——蕭家想讓他在野戰部隊鍍一層金,以便往上面走得更遠。而最好的野戰部隊,自然是五大特種部隊。獵鷹屬于西部戰區,肩負西南緝毒與西北反恐的重任,獲取軍功的機會尤其多。蕭家一定是看中了這點,才将自家的少爺塞過來。
這少爺也不用跟着戰士們出生入死,撈着一個精英中隊長的名頭就行,有功自個兒揣着,有過上面的政委和大隊長頂着。
往後兵們在槍林彈雨裏拼殺,犧牲了、重傷了,他毫發無損坐在辦公室裏翹着二郎腿喝茶,用純白的手套撣一撣軍風衣肩頭的灰,将戰士們的用血與命拼來的軍功占為己有。
表彰大會上,上頭或許還會說“蕭牧庭同志帶隊有方,身先士卒,奮不顧身……”
“呸!”邵飛實在聽不下去了,卻又不得不承認,這的确是最合理的推斷。
最近幾天,蕭牧庭來靶場的次數多了,沒讓別人陪着,一個人背着手在擊發位附近走來走去,不與戰士們搭腔,但時不時會停下來,沉默地看完一人從上膛、瞄準、擊發的全過程。
艾心被看過,陳雪峰也被看過。
艾心說:“這人一站在我後面我就不自在!他看毛啊?狙擊他會嗎?他們搞政治工作的軍官說不定連手槍都打不好,看老子狙擊做什麽?看完了一句話不說就走,幹什麽?裝領導體恤下屬也好歹留下一句‘不錯’啊!”
邵飛在屋頂練習重狙。蕭牧庭生得金貴,一身軍禮服又那麽幹淨熨帖,大約是爬不慣危樓一般的作戰專用樓,一次也沒上來瞧過邵飛。
邵飛聽艾心如此一說,心頭倒有些癢,想瞧瞧這花架子少将到底是怎麽個看人法,第二天沒扛JS05大狙,随便拎了個88狙,和練習普通狙擊的戰友趴在一起,對着600米遠的胸環靶“啪啪”就是兩槍。
上午10點多,蕭牧庭姍姍來遲,不知是不是睡懶覺剛起。
邵飛瞥了他一眼,見他沒披風衣,單是一套軍禮服配長靴,禮褲緊緊收入長靴中,勾勒出有力的腿部線條。武裝帶換了一條暗色的,寬肩窄腰,兩腿筆直,纨绔之氣幾乎爆表,手上竟然還握着把折扇。
邵飛“嘁”了一聲,收回釘子一般的目光,猛力扯出彈匣扔掉,換新彈匣的聲音在突然安靜下來的靶場相當突兀。
蕭牧庭循聲望來,眉目淡然。
邵飛能感覺到那目光,微一蹙眉,熟練地調整據槍的姿勢,一聲槍響,800米處的啤酒瓶應聲碎裂,玻璃渣與裏面的紅色液體飛濺,像一場不動聲色的示威。
他沒再看蕭牧庭,只聽到一陣不急不緩的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
那腳步聲不似作戰靴踩在地上的急促,也不若長靴落地的利落,像什麽人正饒有興致地閑庭信步,卻又沒有閑庭信步的拖泥帶水。
腳步聲停在他身後,他知道蕭牧庭正注視着自己。
太陽還未升至天頂,暖融融的春光鋪灑在背上。蕭牧庭這一站,恰好擋住傾瀉而下的陽光,投下一段涼薄的陰影。
邵飛心髒緊了一下,有點明白艾心當時的話了——這人一站在我後面我就不自在。
說不出是一種什麽感覺,不過是被擋掉了些許陽光,邵飛心頭竟然生出一股難以形容的慌張,連同據槍的手掌也緊了一下。
他喉結輕輕一滑,心不在焉地瞄準500米處的劫持人質顯隐靶,代表着劫匪的豎版不停晃動,他咬住下唇,想集中精力做狙擊修正,卻發現自己感知不到此時的風力風向。
糟糕!
他擰着眉,眼皮一擡,注視着目标附近的矮草,期望從樹葉、野草,甚至雲的飄動中推斷出正确的修正值。
然而矮草的确在動,他卻心中一慌,擔心在蕭牧庭眼皮底下失手,反倒更顯畏手畏腳。
身後沒有任何響動,蕭牧庭投在他身上的陰影紋絲不動,他咬了咬牙,食指壓下扳機時悄然一抖。
子彈飛出,正中人質右眼。
他半張着嘴,拿起望遠鏡啞然地看着自己的“傑作”。
已經很久沒有誤射人質了,如今卻直接打在人質眼睛上。
身上的陰影似乎又涼了幾分,他想要轉身,手肘一撐,竟發覺像中邪一般動彈不得。
突然,小腿上傳來不輕不重的觸感,好似被人踹了一下。
他像被解了穴一般側翻過身,迎上蕭牧庭的目光。
蕭牧庭背着光,負手而立,身姿顯得尤其颀長,神情卻被罩在陰影之中。
邵飛翻身而起,才發現這纨绔少将竟然比自己高出幾分。
蕭牧庭的眼神他看不懂,對視片刻,蕭牧庭面無表情地說:“JS05大狙都玩得轉的人,怎麽換一杆槍,就不知道應該怎麽射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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