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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言撥出這通電話前內心天人交戰的激烈程度,堪比火星撞地球,自己心裏擰巴的難受,韓铮在一旁看着也心疼。

羅羽婧這事鬧得滿城風雨,他們在第二天看新聞的時候就知道,接下來幾天周言每天追網絡、電視和報紙上後續真真假假的新聞報道,用心程度堪比狂熱追星的小女孩。

那個家本就和他無多少關聯,姜雪甚至或許從未把他當做一家人,可那裏面始終有兩個人和他流着相似的血液。如果羅進忱活着,一定擔心死了。

血濃于水,他不是薄情的人。

相反,韓铮有時會覺得,周言太過深情,他的心是棉花做的,卻永遠學不會綿裏藏針。當年那件事後,他锒铛入獄也不曾後悔,面對姜雪時卻仍覺愧疚;正如同如今羅羽婧與他其實形同陌路,羅家也不需要他那點可憐的慰藉,他還是忍不住着急,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來回地翻身。

到最後還是韓铮看不下去了,淩晨兩點時把燈打開,坐起來看着他的眼睛,認真地說:“明天你打個電話去問問吧。”

周言與他沉默地對視了一會,垂下眼眸:“我幫不了什麽忙。”

“那也好過你在這裏幹着急。”韓铮在心裏嘆了口氣,伸手撫了撫周言的一團亂毛,“到時候羅羽婧還沒找回來,你就先焦慮到病倒。”

羅進楓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周言打這通電話的用意,他簡單地把事情的進展三言兩語說完了,然後周言有點遲疑地開口問:“你媽她……還好嗎?”

“不太好。”羅進楓低沉的語調莫名讓人感到一陣凄涼,他用手蓋住臉,甕聲甕氣地說,“媽已經失去理智了,她現在不想找回婧婧了,她希望婧婧永遠別回來了。”

羅進忱去世的時候姜雪白發人送黑發人,整個人垮了一半,這回羅羽婧又平白無故出了這樣的事,周言只怕姜雪真的撐不下去。

他叫她一聲“阿姨”,姜雪心裏從沒真正喜歡過他,後面又是耗着自己一條老命記恨他,可她終究保持着那番慣有的風度和一顆不值錢的良心,從沒虐待過他,也未曾把他往死裏逼。即使當時周言拿着耗子藥把羅進忱送上了西天把她氣得恨不得宰了他,什麽難聽的話都說了,可到底沒下重手。

周言心裏明白,姜雪不知是看在死去的丈夫面上,還是念着那幾年同一屋檐下的一點點情分,最終留了一手,不然他也不會只判了四年。

人心複雜難辨。又或者連姜雪自己都不明白,從頭到尾她執着的到底是什麽。

縱然內心百般不情願,韓铮還是陪周言一起去了羅家。周言很感激,甚至客套地和他說“謝謝”,韓铮聽在耳朵裏,莫名地覺得有點感傷和凄涼之意。

姜雪在自己房間躺着,閉門不出。家裏時不時來人,她一概不見,自然也不知道周言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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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進楓一夜之間好像忽然老了,眼角有了不太明顯的幾絲皺紋。直到靓靓的哭聲從房間裏傳出來,周言才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面容憔悴邋遢的男人,已經是一個父親了。

在少年時期,他們也曾擁有過一段肆意揮灑青春的時光,那時的空氣是那麽幹淨,天永遠是澄澈的藍,陽光永遠是燦爛的,不茍言笑的羅進楓有些非同尋常的小愛好,高興的時候,會趁着姜雪不在家做土豆餅,他和羅進忱、羅羽婧便會擠在廚房門口,等着香噴噴的、煎的金黃的薄餅出鍋,争搶着嘗第一口。

偶爾被姜雪發現了,羅進楓總免不了一頓數落,什麽“男孩子家整天想着這些廚房的事”、“心思不在正途以後沒出息”……羅進楓每每垂着腦袋沮喪地聽着,他們三個便像沒事人一樣彎着嘴角竊笑。

周言心裏有點堵,啞着聲音問他:“吃飯了嗎?”

他搖頭:“沒胃口。”

“家裏你得撐着。身體要緊。”

什麽時候開始,原來那個總是沉默的少年,開始變成了家裏的頂梁柱。周言恍惚覺得他不在這個家的那麽多年,像是被時間長河淹沒的歲月,等他猛地轉過身來,才驚覺物是人非。

周言走到廚房裏,小娟正在心不在焉地片土豆,他對着他微微一笑,問:“有雞蛋、面粉和擀面杖嗎?”

小娟愣了愣,然後呆呆地點了點頭。

韓铮在客廳裏和坐立不安的羅進楓呆了一會。他們之前有過口角還動過手,此時相鄰而坐,韓铮不可避免地覺得有點尴尬,而心思渙散的羅進楓顯然沒有心情去想這些有的沒的。

周言去廚房也不知道幹什麽,韓铮從沙發上站起來的時候,小娟剛好從廚房走了出來。

她看了看沒精打采的羅進楓,又看了看韓铮,壓低聲音和他說:“那個……小周先生

讓你進去幫忙。”

周言準備做土豆餅,手邊透明的圓碗裏放着三個削完皮的小土豆。見韓铮進來,他把正在削的土豆和小刀遞給他,自己去一旁和面了。

周言做土豆餅的樣子很專業,捏完二十來個嬰兒巴掌大的餅,拿着鍋鏟小心翼翼地放進平底鍋裏煎。

土豆餅的面皮碰到鍋底一層薄薄的油,發出“呲呲”的聲音,沒過一會兒就散發出土豆和雞蛋的香味,周言不慌不忙的把餅依次翻了個面兒,然後撒上一點胡椒粉。

韓铮在一旁看着,笑道:“都不知道你還會做這個。”

“啊……做起來容易,做好吃難。”周言聳聳肩,“大半年沒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下口。”

那土豆餅兩面金黃,看着外焦裏脆,上面撒了辣椒粉和胡椒粉,又有香蔥點綴,賣相倒是不錯。

完工的土豆餅裝了有四個碟子,周言關了火,用筷子夾了一個,吹了吹,然後放到韓铮嘴邊:“嘗嘗。”

韓铮湊上前咬了一口,嚼了兩下就咽了下去。

周言一臉緊張地問:“味道怎麽樣?”

韓铮看到他這副表情直想笑,拍了拍他的腦袋,擡眉說:“好吃。我媳婦兒真賢惠。”

周言瞪了他一眼,附贈不輕不重的一腳。

周言還在廚房裏收拾,韓铮先走出來,把兩盤冒着熱氣和香味的土豆餅端到沙發前的茶幾上,羅進楓從手機上回過神,擡頭看了一眼那土豆餅,眼神有點發愣。

韓铮把筷子給他:“吃吧,我嘗過了,味道還成。”

他不知道土豆餅的故事,只把他當成一樣普通的食物,所以羅進楓忽然發紅的眼眶,讓他不禁一愣。

羅進楓接過筷子的手有些顫抖,去夾土豆餅的時候手上像沒了力氣,試了好幾次都夾不住。最後他幹脆放棄了,放下筷子,直接用手,有點粗魯地抓起一個,韓铮還沒來得及提醒他燙,半個餅已經消失在了他的嘴裏。

這會兒,羅進楓眼圈的紅,已經蔓延到了整張臉,他的表情僵硬而古怪,嘴巴嚼了兩下就不動了,鼻翼微微張合,好像拼命忍着什麽。

“好吃嗎?”韓铮問。

羅進楓點頭,顫着聲含糊地答:“好吃……好吃……”

這一整天,姜雪都呆在自己房間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周言都不知道她是否已經知曉了自己的到來,小娟中間去送了一次飯,被退了回來,之後又煮了一碗粥,過了好久才端着空碗從姜雪房間出來。羅進楓探尋的眼神望向小娟,小娟只是搖頭嘆氣。

傍晚時分,韓铮和周言坐在羅家門口長廊的座椅上,擡頭仰望着天空中斑斓的雲彩。

夕陽獨立于他們所處的複雜世界,永遠那麽美好,不管發生了什麽,它是永恒聖潔而燦爛的存在。

周言仔細想了想,從他剛來到這個家度過的那些年到如今,這裏的夜景似乎從未變過。

他伸出手掌,在面前晃了晃——然而他卻變了。

“铮哥,你說羅羽婧這事……嚴重嗎?”

“都說了有跡象表明她是自衛傷人。”韓铮想安慰安慰周言,可話一說出口,卻不經然變了調,“可她逃走了,這事情的性質就變了。”

周言的眼神,一瞬間變得黯淡。

“她可能會坐牢嗎?”

“老實說,不排除這個可能。不過現在說這話為時過早。”

羅羽婧很多時候是個不讨人喜歡的姑娘,可她到底是周言妹妹,周言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和自己一樣,走進冰冷的鐵栅欄裏。

“她熬不住的。”周言轉頭,看着韓铮的側臉,淡淡地開口,“連我當初,都差點熬不住……”

他從未和任何人分享過自己坐牢時所見所想,那是一段太過黑暗的日子,毫不美好,那裏的每一天、每個人,做的都是千篇一律的事情,過的是枯燥、乏味的生活,在那裏,活生生的人絲毫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周遭都流淌着冰冷和孤獨的氣息。

再沒有比終生□□更可怕的懲罰,周言被判的四年不算久,可他最絕望的時候,也不是沒想過一頭撞死的。

韓铮握住他的手。

“可你熬住了。”幸虧你熬住了。

他閉了閉眼,又重新睜開,情不自禁扭頭在周言的額頭上吻了一下,周言忽然“咯咯”笑了,臉上凝重的表情有一絲緩和。

周言說:“你越來越大膽了。”

他笑:“已經不知道還有什麽好怕的了。”

這段時間以來發生了那麽多事,可有周言在他身邊,已經足夠幸運了。

人的一生,勤奮與努力是應該的,可運氣不乏是裏面重要的一環。

韓铮覺得自己所有的運氣,都用在了與周言的愛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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