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等待最是讓人焦灼。周言怎麽也沒想到,他先等來的不是羅羽婧的消息,而是消失已久的孫小珍的。

小肖的電話先打給韓铮,韓铮繼而把消息告訴周言,語氣略顯遲疑:“她現在在派出所裏。”

周言皺了皺眉,不由分說就要站起來:“我得去一趟。”

“等等。”韓铮按下了他的肩膀,把他按回了椅子上,“我還沒說完呢……小肖說,孫小珍是在Q市的派出所。”

周言愣住了:“她怎麽跑到Q市去了?是遇到了什麽壞人……”

“這件事有點複雜。”他的臉色有點古怪,嘆了口氣,說,“是她自己跑過去的。從頭到尾……都沒有什麽嫌疑人,那個流竄犯也和她毫無關聯。”

這是一個有些複雜的故事。周言兩天後在當地的派出所見到孫小珍,她的眼眸還是晶亮的,除了神情裏有一絲沮喪外,與之前相比,看不出絲毫異樣。

周言走到她面前蹲下,她低垂着腦袋,微微一擡眸,對上周言的目光後,有明顯的閃躲,聲音也是怯怯的:“周言哥……”

“嗯。”他的唇角翹起,眼裏卻顯然沒有笑意,“能告訴我為什麽嗎?為什麽一聲不吭離家出走?為什麽要僞裝成自己出事?為什麽要逃到那麽遠的地方?你知不知道你媽她……”

“夠了!”孫小珍忽然猛地站了起來,捂着耳朵大喊,“不要再提我媽了!我不想聽!”

周言蹙眉,下意識地望向一旁的韓铮,韓铮緩緩點了點頭,于是周言深吸一口氣,站起來輕輕抓住小珍的手腕,把她的手從耳旁放下。

小珍手上的顫抖傳遞到了整個身體,周言摟過她的腦袋,在她耳邊柔聲低喃:“怎麽了?”

女孩先是低聲嗚咽,慢慢的,眼淚出來了,沒一會兒就打濕了周言T恤胸口處的一大片。

周言任她抱着嚎啕大哭了十分鐘,哭到嗓子都啞了,才拍拍她的腦袋,又接過韓铮遞來的紙巾給她擦眼淚:“乖,不哭了啊。”

小珍眼淚止住了,人還在啜泣着,打着嗝,連說話都不利索:“我……我媽……她……怎麽樣……了?”

小姑娘眼睛紅的像小兔子,扁着嘴的委屈樣看着怪可憐的,周言原本心裏的憤怒瞬間滅了一大半,幾句話概括了一下小珍媽的情況,末了又說:“你回去就能看到了。她還不知道你回來了呢,她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小珍怎會想到自己的離開會給母親帶來這麽大的打擊,整個人瞬時如遭雷劈,呆在了原地,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驚慌失措地說:“我……不想的……她怎麽會……”

她并沒有怨恨過自己的母親,也未曾想過要報複。在這麽多年的歲月裏,對于一個柔弱而身無長物的女孩子來說,殘疾的母親是一個過重的累贅,給自己的生活帶來的,除了阻礙和不便,別無其他。

如果沒有母親,她是否能在未來走得更輕松更快樂?

那種隐隐的不甘和郁悶長年累月的積攢,那日周言禮貌卻明顯的拒絕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即使外人将孫小珍看得再成熟懂事,她也不過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女孩,會沖動,會做事不計後果,她完完全全沒有想過一個人的世界會是怎樣,也忘了自己那個母親在失去唯一的親人後面臨的是怎樣的一種絕望。

生活和社會把她打回了原型,她跑到了人生地不熟的Q市,終于發現原來不是每個人都像自己那個“貧民窟”周圍的窮鄰居一樣,會在做飯沒有醬油的時候慷慨的遞上一瓶;也不是每個人都像“喜來”的刁老板一樣,刀子嘴、豆腐心,會在她沒錢的時候提前預支工資,變着法兒多給兩百塊……

她突然意識到,這個世界比她想象的還要壞,她就像處在一個充滿虛幻的玻璃球裏,她所看見的所有東西,都是虛假的影。

小珍跟着周言去了小珍媽現在所在的療養院,不過幾個月的時間,母女重逢的情形卻比電視劇中還要戲劇化,兩人俱是又哭又笑,獨獨沒了交流與言語。

周言走出房門,胳膊肘碰了碰門口倚牆而立的韓铮:“走了。”

“去哪?”

周言伸了個懶腰,瞥了他一眼:“你買煙,我買水。渴死老子了……”

療養院全院禁煙,兩人幹脆走到院外的公交車站坐着,周言看着韓铮抽煙,掩了掩口鼻。

韓铮吐出一口煙圈,挑眉:“真戒了?”

“戒了。”

他笑了笑,把手裏的煙頭摁滅,丢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這是幹嗎?”周言“啧啧”打量着他,嘆氣,“我說你怎麽就這麽疼我呢?”

“絕對不是因為你身嬌體軟易推倒。”

這回這個笑就意味深長了,看得周言老臉一紅,卻還故作淡定道:“這是你良心發現,終于被我感化了,決定戒煙戒酒戒肉,回歸自然健康的田園生活了?”

戒煙戒酒倒不是難事,只是這戒肉……

韓铮不自覺瞄了瞄周言那片還沒幹的T恤口的一片水漬,略有不爽。

周言把手裏喝了一般的冰水扔給他,韓铮擰開來,咕咚咕咚喝了幾口瓶子就見底了,正想說“再買一瓶”的時候,周言又開口了。

這回,語氣顯然有點喪。

“你說,是不是沒有一種愛能到老?”

韓铮一愣:“你胡說什麽?”

周言尴尬一笑:“骨肉至親的愛尚且如此,更不用說朋友與戀人。”他說完還不忘補充一句,“那個……我沒有影射我們的意思。”

“是因為孫小珍的事嗎?”

“是。”他很坦然,“說實話,我挺驚訝的。孫小珍離開那晚,我去她家吃飯了,看得出來,她媽很疼這個女兒,她也很懂事孝順,對她媽很好。那種好……怎麽說呢……就是看不出一點破綻。你懂我的意思嗎?”

韓铮大概有點懂。他只是忽然想到自己上一屆畢業的學生裏有一對情侶,在畢業典禮當天分手了,男生出軌過很多次,女生也原諒過他很多次,等到最後那次,其實并不算出軌,只是和別的漂亮女孩多調了一次情,女生就受不了了。當時畢業典禮一結束,大夥還沒解散的時候她突然蹲地嚎啕大哭,期間引用了一句很經典的話:我還愛你,只是不再喜歡你了。

雖然用愛情和親情類比有些古怪,但大抵,就是這麽個意思吧。

人的心本來就是難以琢磨的東西,再者,人生在世,不為自己活的人到底是少的,大多數人執着一世,也就圖一個現世安穩,可當最渺小的願望都難以達成時,什麽事都能做出來,喪失理智也在情理之中。

韓铮擡手碰了碰周言的下巴:“我覺得你是個特沒有安全感的人。”

周言聳聳肩,不置可否的一笑。

那笑只是讓韓铮心裏多添了幾分失意和難過。周言過了二十幾年孤單的日子,他的歲月是荒蕪而貧瘠的沙田,那裏已經幹涸太久,恐怕再難生出哪怕一株青蔥的綠植。

他想給周言自己力所能及範圍內最好的一切,可他也怕,再怎麽努力,周言還是那個周言,盡人事,聽天命,不再相信幸福會完全屬于自己的那種可能。

更糟糕的是,韓铮自己,也無法堅定地拍着自己的胸膛說,他會搞定所有的一切。

直到現在,他一想到秦老爺子那邊的事,還是會覺得異常頭疼。

逃避是人的本能。

周言忽然拿起他的手,在他食指指腹上輕輕咬了一口。

韓铮揚了揚眉毛:“……”

“铮哥,萬一有一天,我們真的分開了。你覺得,會是什麽原因?”

韓铮:“……”

這他媽都什麽鬼問題?!

不答!

“你別二話不說就變臉啊!”周言踩了踩他潔白的Nike球鞋,“我是說‘萬一’!”

“你這算不算什麽嘴裏吐不出什麽牙?”韓铮氣得頭發要冒煙,恨不得揪着他的衣領從後面壓住他就地□□,“你就不能‘萬一’個好的?比如哪天同性戀合法了,我們在哪舉辦婚禮什麽的?”

周言:“……你想得還真挺好的。”

他怎麽從前就沒發現韓铮這麽有幽默細胞呢……

兩人回到療養院時,孫小珍正好從病房走出來,手裏拿着一個熱水壺:“我去接點水。”

周言微笑:“我沒騙你吧?你媽現在挺好的。”

小珍的眼眶當即又紅了:“周言哥,謝謝你啊。我……我錯了……”她用手背揩了一把眼淚,“住這裏很貴吧,我聽說還請了心理醫生,你放心,我會把錢還你,就算現在還不上,我以後……”

“別傻了。我也沒那麽多錢。”周言指指身後沉默的韓铮,嬉皮笑臉道,“喏,你的債主在這呢。”

小珍之前只在“喜來”見過韓铮一次,現在早就想不起來了,只當是第一次見到,知道他是周言的朋友,托了他的福,自然是千恩萬謝,那架勢,就差當衆磕頭了。

周言連忙一把拉住她:“別客氣了,反正韓教授財大氣粗,平時閑着也沒事幹。”他現在可是韓铮的正宗男朋友,說起話來毫不客氣,反正是一家人嘛。

韓铮倒很滿意他自說自話當自己的“代言人”,這樣的周言可愛而陽光,他喜歡看到這樣的他。要不是現在有外人在,韓铮一定忍不住會去摁着他的後腦勺來個長吻。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昨天事情有點多忘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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