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從朝陽大世界輾轉到青藤小世界,是一段不短的旅程。

據說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修真界的大世界、中世界和小世界都是獨立而各不相通的。

小世界的人想要到中世界、大世界去,唯有飛升一途,而大世界的人想要到小世界來,也只能偷偷摸摸另辟蹊徑,壓制修為、隐藏身份。

改變這一切的是少瑤。

少瑤是與月姬同期的大能,據說是月姬的摯友,他親自帶領修真者們建立了傳送驿站,将許許多多的世界連成了一個整體。

後人對此褒貶不一,有人說,是因為少瑤的舉動導致了修真界整體的沒落,也有人說,是少瑤預料到了修真界的沒落,才創建了傳送驿站,讓各個世界互相扶持,共渡難關。

但無論如何,幾百萬年過去,少瑤早已不在,而如今的修真界,已經對各種傳送驿站的存在習以為常。

就像季沉歌曾經猜測的那樣,從秋棠仙境出來後,他與葉磷兵分兩路,葉磷帶着臨時翻出來湊數的假長生石吸引大部分修士的注意,而他,則帶着真正的長生石,來到了葉磷的故鄉——青藤小世界,古蘭村。

站在青藤小世界的土地上,季沉歌有些感慨。

這裏是他重獲新生後的第一站,也是“記憶卷軸”的最後一站。

他路過一條小溪時,偶然看見水面的倒影,被映出來的自己吓了一跳。

倒影裏的季沉歌,眼神冷冽,雖然收斂的很好,但依然難掩殺氣,像極了當年初次見面時的季鴻雪。

季沉歌輕輕呼出一口氣,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吓人。

就在一天前,飲冰還飲過修真者的熱血。

他早已料到這一路不會順順利利,但也沒有想到修真界的人心會險惡至此。

不過好在,等他在古蘭村與枯鐮同歸于盡,最後一段記憶便算補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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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沉歌踏入了古蘭村。

滿目都是久違的粉牆黛瓦,他擡眼望去,看見覆蓋着一層陰影的角落裏,是正在努力成長的黃泉花幼苗。

恰在此時,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帶着高頭大馬的孫子路過,看見季沉歌,不由一愣。

季沉歌目不斜視,從容的自他身邊走過,明明神情溫和,卻帶

着股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冽氣場。

村長猶豫再三,還是鼓起勇氣叫住了季沉歌。

“這位仙師,請留步!”

他話一出口,就覺得心髒一陣緊縮,某種壓力鋪天蓋地的襲來,讓他心跳如擂鼓。

季沉歌卻依言停下腳步,扭頭,淡淡地應了一聲。

村長沒料到這位仙師真的肯理會自己,急忙道:“仙師,我是這個村子的村長,我們的村子裏最近鬧了鬼,人人惶恐不安,請您救一救這一村子的人!”

季沉歌唇角微勾,聲音聽不出情緒:“這裏靈氣匮乏,可不會無緣無故鬧鬼。”

村長心中一淩:“這……”

“罷了。”季沉歌一揮手,止住他的話頭,道:“我姓季,來自天玄門,今日來此是有要事要辦。你若有求于我,不妨明日再來尋我。”

天玄門是青藤小世界最大的宗門,在《求生仙魔錄》前十章裏反複提起,天玄門在青藤小世界的地位,大概比皇權更加崇高,畢竟青藤小世界裏發生的大大小小的災禍,都是由天玄門出手解決的。

《求生仙魔錄》中,葉磷自幼生活在古蘭村,自然聽過天玄門的大名,他從小的夢想就是将來拜入天玄門,出人頭地,讓爺爺奶奶過上好日子。

只可惜,他年幼時确實有天玄門長老過來收徒,只是沒看上廢靈根的葉磷,只帶走了葉磷的朋友。

再然後……

葉磷就被伏魔宮的夕顏看上,帶去做了魔修。

因此季沉歌行雲流水的報上了天玄門的大名,村長看他氣度不凡,當即就信了八分。

“那……我明日該去哪裏尋找仙師?”

季沉歌遙遙指了一個方向。

正是村子外的小木屋。

那裏是葉磷的家,葉磷的爺爺奶奶去世後,就一直空着,已經落了好幾年的灰。

村長也想到了那個房子,他一驚,又要說什麽,一陣大風猛然刮過,村長不得不閉上眼睛,等他重新睜開時,就發現剛才的白衣人已經沒了蹤影。

他握緊了手中的拐杖,下定了決心。

徐管事遲遲不來,他只能另想法子解決村中的怪事。

……

重雪宮裏除了專門用來禦劍的山峰,一律不許弟子起飛,于是季沉歌的縮地成尺之術就用的越發娴

熟。

轉眼間,他就已經穿過大片樹林,來到了那座小木屋前。

小木屋亂糟糟的,似乎被人洗劫過,連鍋碗瓢盆都沒有剩下,季沉歌稍稍回憶《求生仙魔錄》的內容,就能猜到那些東西估計都被古蘭村的村民們拿走了。

那些村民人品如何,他這個經歷過黃泉花事件的人再清楚不過。

季沉歌掐了個訣,院子裏的灰塵與污垢就被洗刷幹淨,散落在地上的東西都被他整整齊齊的堆在角落,只留下一個普普通通的晾衣架。

嗯……

這樣就差不多了。

他推開房子的門,将屋裏散架的床和櫃子一并丢出去,堆到院子一角,再用法術清理幹淨。

這是經過了葉磷首肯的。

他讓季沉歌住到自己家裏,并道:“家裏很久沒有收拾過了,師兄住進去時可能要稍微打掃一下……嗯?嗯,師兄照着這東西的指引就好,到了青藤小世界,它會自動為師兄引路。……對,房子雜亂,該丢的就丢了吧,爺爺奶奶的遺物我都收拾好了,不用擔心這個。你放心!等我甩開了那些人就立刻去找你,不會很久。”

季沉歌從儲物袋裏摸出了一個木制的大箱子。

來到青藤小世界之前,季沉歌就将秋棠仙境裏得來的天材地寶寄放在萬寶樓,只給自己留了一套換洗的衣服和零零碎碎的傷藥。

剛剛重生後的他不懂這些,随身的東西還是越少越好。

将換洗的衣服疊好放進去,又塞了點瓶瓶罐罐,季沉歌留了張“便簽”。

“不必客氣。”

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想想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自己一臉警覺的樣子,他就有點想笑。

差不多了,是時候回去了。

他想念系統小可愛的自熱火鍋。

***

季沉歌最後選擇的地方,是樹林外人煙罕至的一片空地。

他身懷長生石,無論是他自己,還是跟蹤他的人,都不希望将事情鬧大,引來青藤小世界的本土勢力。

他擒着一絲笑意,揚聲道:“還不出來麽?再不露面,可就要晚了。”

一陣冷風吹過,樹葉發出悅耳的沙沙聲,季沉歌靜靜地立在樹林當中的空地,姿态閑适,一動不動。

耳邊只有風聲和樹葉的摩擦聲。

“轟

——!”

一只血紅的大手毫無預兆的從天而降,直直往季沉歌身上拍去。

铛!

一柄長劍穩穩地擋住了血手,血手再難推進一步。

那血手燙得仿佛剛從火爐裏撈出來,長劍則是覆着一層寒冰,比朝陽大世界極北的白雪更加寒冷。

一道蒼老的聲音桀桀怪笑,陰狠道:“小子,交出長生石,我可以讓你死的體面些。”

他在秋棠仙境裏吃過季沉歌的虧,心裏恨毒了這個年輕劍修,如今枯鐮已不再需要壓制修為,便鐵了心要殺了季沉歌。

聲音傳來的同時,一張布滿溝壑的老臉出現在季沉歌的視野裏,對方的聲音忽遠忽近,配合着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灌進季沉歌的腦海,讓人壓力倍增,是修士們慣用的伎倆。

這樣刻意施加的壓力卻沒能讓季沉歌變色。

“難為你能跟到這裏。”季沉歌語氣淡淡,說出來的話卻相當不客氣:“我一直以為,無能到需要用長生石續命的修士一定很蠢,沒想到閣下竟還有些腦子。”

季沉歌透亮的眼睛坦然而平靜。

他直視枯鐮混濁的雙眼,果然看出了幾分入魔的痕跡。

“為了結嬰,付出了不少代價罷?只可惜,你這一生已經止步于此,再難寸進。”

年輕劍修語調輕松,并未刻意嘲弄,但這樣的姿态,在散修眼裏已是嚣張至極。

枯鐮的臉瞬間陰沉下來。

他血紅的眼珠在眼眶裏不正常的轉動,居高臨下的看着骨齡不過二十來歲的季沉歌,眼底浮現更加陰毒的殺意。

他的臉皮在抽動,枯黃的皮膚下是凸出的血管,裏頭似有岩漿在流動。

血紅的眼底,清晰的映出了季沉歌的身影。

年輕,有天賦,劍法出衆,在仙境中奇遇連連……

不過是投了個好胎而已,不過是恰好生在大世界而已。

若他自小也在大世界裏修練,今日的成就,必定不會只是現在這種程度!

這些生來就在大世界裏修煉,享用最好資源的人,豈會明白他的艱難!

他咯咯笑道:“今日,我便要你命喪于此!”

血手一振,熱浪鋪天蓋地的向季沉歌卷來。

季沉歌毫不畏懼,他這些年自認沒什麽大變化,唯有一點是确确實實

與從前不同的。

——作為劍修,只要手中有劍,就能披荊斬棘,一往無前!

一剎那間,季沉歌已刺出幾十劍,寒氣四溢的長劍在他手中飛舞,織出密密麻麻的劍網,将那只血手緊緊絞住。

噗嗤一聲,分不清是鮮血還是岩漿的液體迸射而出,血手霎時被劍氣攪爛了一半。

枯鐮冷笑一聲,灌注更多魔氣,那破爛的血手就輕而易舉的恢複如初。

一片雪花悄無聲息的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們身處的這片天地被冰雪覆蓋,鵝毛大雪自頭頂落下,地面結了一層厚厚的寒冰。

寒意絲絲縷縷的滲入魔修的身體,痛的刺骨,連血管中流動的紅色液體都被凍的遲緩了三分。

一個金丹期劍修,為何能讓元嬰期修士感到寒冷?

枯鐮目光一凝,鎖定了季沉歌手中的長劍。

難道是那把劍嗎?

混濁的眼中盡是貪婪之色,血手動了。

赤紅的掌印霎時布滿整個視野,多的眼花缭亂,占據了所有視野,帶着腐蝕性的手掌齊齊壓下來時,排山倒海的壓力往往讓人喪失鬥志。

季沉歌揮出了一劍!

他不躲不避,将正面迎上來的血手幹脆利落的斬斷,不顧被腐蝕的衣角,足尖一點,便直沖枯鐮本尊而去!

枯鐮冷笑:“自不量力!”

枯鐮連掐十幾個法訣,一道又一道魔氣向季沉歌砸去,他雖然結嬰艱難,結嬰後的修為也不如其他元嬰修士強大,但到底還是高出季沉歌一個境界。

魔氣腐蝕了季沉歌的寶衣,又在皮膚表面上留下深可見骨的傷勢,但季沉歌一往無前,充盈的靈氣在體內運轉,以最快的速度治愈傷勢,季沉歌握劍的手更是沒有一絲一毫的遲疑與動搖。

他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制,不是來自枯鐮,更像是被某種法則約束,這股無形的力量在告訴季沉歌,他必須死在這裏。

他直沖而上,用飲冰生生開辟出一條路來,飲冰在他手中發出一聲聲清脆的劍鳴,劍身上的冰霜被魔氣融化、腐蝕,又以季沉歌的靈氣填補上空缺,重新覆上一層更堅固的冰。

數次反複之後,飲冰嗡鳴一聲,沖開了季鴻雪留下的第二道封印!

劍氣沖天而起,撕裂眼前的一切障

礙!

血手感受到危險,撲的更加兇猛,而此時,季沉歌離枯鐮已經很近很近。

季沉歌不管不顧,在飲冰戰意最濃時,傾盡全力,刺出了最後一劍!

血手率先貫穿了季沉歌的身體。

而季沉歌傾盡全力的一劍,已經近在咫尺,磅礴的劍氣與凍住血液的寒冷使枯鐮無法躲避。

枯鐮瞪大眼睛,季沉歌的劍刺入胸膛,刺骨的寒意剎那間冰凍了心髒,并以極快的速度蔓延至五髒六腑。枯鐮心中警鈴大作,他的身體深處忽然傳來一聲嬰兒的尖叫,一個血紅的、皺巴巴的醜陋嬰兒破體而出,留下枯鐮的□□倉皇逃出!

下一刻,劍氣徹底貫穿了枯鐮。

兩個纏鬥在一起的身體先後從空中墜落,兩聲重物落地的聲響後,滿天的雪花消散,地面的冰雪也随之融化,血手亦是當場枯萎,化作了黑色的沙土。

枯鐮的□□死了。

元嬰卻逃過一劫。

季沉歌手腕上的珠子,變成了一只半透明的小小仙鶴。

它感受到主人生機将盡,抖動翅膀,想要回到重雪宮求救。

青藤小世界離朝陽大世界實在是太遠太遠,季沉歌臨死前的情形無法被人知曉,只有這只小小仙鶴,忠實的記錄下了季沉歌經歷的最後一幕。

季沉歌的視線變得模糊,他用僅剩的力氣,擡起手,掐滅了那只欲要展翅高飛的半透明仙鶴。

沒有驚動重雪宮的必要。

一個蒼白的身影出現在了季沉歌模糊的視野裏。

是邵玦。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邵玦果然就是最後的黃雀。

他炸了秋棠仙境的入口,險些讓季沉歌進不去仙境,緊接着又不知所蹤,好似蒸發,但季沉歌知道,邵玦的目的也是長生石,他一定還藏在暗處。

邵玦俯下身,動作靈巧的解下季沉歌的儲物袋,沒有絲毫遲疑,動作娴熟的像是演練過千百遍。

“你做得很好。”

他輕輕說着,手掌覆蓋住季沉歌掐滅仙鶴的那只手,與他十指相扣。

面對垂死的季沉歌,邵玦的目光含着欣賞與惋惜,卻也同樣冷漠。那是見慣了生生死死的,隔岸觀火般的漠然。

他聲音溫柔,像是在詢問季沉歌,又像是自言自語:“不過,你究竟在想

什麽呢?”

為何,要阻止靈珠傳信?

季沉歌用盡最後的力氣,猛地一拉,邵玦菜的一如既往,被他的力道拽的傾下身,恰好躲過了來自暗處的偷襲。

一道陰毒的魔氣從邵玦頭頂擦過,腐蝕了幾縷翹起來的白發。

如果沒有季沉歌這一拽,邵玦險些吃了這個虧。

他挑了挑眉,轉頭看到樹叢中露出來的一雙眼睛,充滿怨毒的血色雙眸——是散修逃脫的元嬰。

邵玦嗤的一笑,不甚在意道:“去,殺了他。”

一朵玫紅色的喇叭花大搖大擺的往樹叢的方向扭動過去。

樹叢中的偷襲者便不甘不願的溜之大吉了。

季沉歌眼中的亮光一點點熄滅,透亮的眼睛逐漸黯淡下來。

邵玦不理解季沉歌為什麽要這麽做,但這份“不理解”只會讓他更感興趣。

季沉歌的生機正在迅速流逝,于是邵玦俯下身,用冰涼的唇,親了親季沉歌的額頭。

“作為回報,就讓你試一試我的煥生陣吧。”

他冰涼的手蓋住了季沉歌的眼睛。

“睡一會兒吧,好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老年人了,表達方式比較清奇。

九點前的評論都會回,如果沒回,百分百是晉江吞了評論……感謝在2020-04-24 19:00:00~2020-04-25 19: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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