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這是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天地被切割成數個部分,每一片小天地都上演着不同的故事。
季沉歌身處的這片大地上,一場戰争剛剛打響。
赤紅的天空,荒蕪的大地,天地間漸漸傳來喊殺聲。兩方陣營互相沖鋒,在天地間竭盡全力相互厮殺。
這兩方陣營,分別是仙修和魔修,這樣規模龐大的戰争是季沉歌從未見過的。而距離最近的一次正魔大戰,是二十多年前,正道讨伐九泉魔帝與魔門的戰争。
三十年前,憑一己之力整合魔道的九泉魔帝用十年的時間,将修真界大大小小的世界攪的天翻地覆,終于惹怒正道,由重雪宮和佛蓮宗帶頭,組織了這場正魔大戰。
畸形的魔物爬滿了大地。
魔道的先鋒部隊是大片的鬼面蛛。鬼面蛛因身上的鬼面紋路而得名,但出現在眼前的鬼面蛛,卻跟季沉歌認識的很不一樣。
鬼面蛛的八條腿,皆是人手。粗壯的人手上,覆蓋着鋼針一樣的黑色毛發,它們前進的樣子也不像是尋常魔蛛,反而像猴子那樣,八只手輪番撐在地上靈活跳躍,身上的鬼面紋路一起一伏。
無端端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正道那一邊,沖在最前頭的女劍修,一身藍白勁裝,沉靜的臉上無波無瀾,她一馬當先,沖進密密麻麻的魔蛛群中,劈下裂天一劍。
天地搖晃。
裂天劍無堅不摧,是這片戰場上最鋒利的劍,裂天所過之處,魔物無所遁形,變成大片的殘肢。
季沉歌認得這個人。
是白思思。
還沒有變成小女孩的,曾經的裂天仙尊白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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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師祖來了兩次大逆不道的摸頭殺之後,季沉歌這輩子都不會認錯師祖的臉了。白思思在這場戰争中“身死”,重雪宮的四名長老已自身為代價,逆天改命,将白思思的魂魄封入裂天劍中,以劍為身,重歸劍道。
那一夜,重雪宮中雷聲不斷,梅園裏尚且只有季沉歌一個三十三代弟子,他那時懵懵懂懂,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直到後來,師玉樹才将白思思的事情告訴了他們這幾個入室弟子。
幾個時辰間,戰場上的魔物與魔修就被殺了個幹幹淨淨。
黑乎乎
的一片,鋪在荒蕪的大地上,如同鋪了一層厚厚的灰燼,散發着濃重的血腥味。
灰燼中,有某種存在蘇醒了。
魔物與魔修的殘肢蠕動着聚在一起,□□縱一般逐漸堆成了一個人形。
屍山血海中,一個單薄的身影獨自矗立着。
柔軟的、毫無生機的白發一直垂到腰間,發絲間纏繞着絲絲縷縷的黑氣,他裹着一件黑色的長袍,只露出蒼白的脖頸和手臂。
手臂上,綻開黑色的蛛網紋,黑白對比之下,黑的更黑,白的更白,刺目極了。
一片死寂中,正道那邊忽然喊了一句:“九泉魔帝!”
九泉魔帝低低笑了一下。
這聲笑很輕,卻好似水滴落在耳邊,輕柔無比,卻也瘆人得很。
也熟悉的很。
九泉魔帝的半張臉戴着魔氣凝成的面具,他在整個正道的注視下,緩緩揭開了自己身上的長袍。
長袍底下,并不是蒼白的身體。
是一張張臉,人臉,鬼臉,頭骨甚至是一些不知名魔物的臉,一顆顆腦袋鑲嵌在他的身上,九泉魔帝一笑,無數張臉也跟着桀桀怪笑起來。
笑聲顫動大地,響徹天地間。
如此魔音貫耳,修為不夠的修士當場就瘋了。
季沉歌如同一個旁觀者,站在高處看着眼下的情形,只有一個感想。
真是制造恐怖氛圍的一把好手。
就跟邵玦一樣。
他身後的少年問道:“你參與過這場戰争嗎?”
季沉歌回過神,不大情願的答道:“沒有,這個時候我才剛剛出生。”
梅雨中世界是少有的沒被魔門荼毒的世界之一,但也有可能是梅雨中世界的人都太佛,根本不足為患,這才沒有引來大批魔門弟子搗亂。
少年一揮手,底下的戰場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白發少年招呼季沉歌:“跟我來,我帶你見識見識傳說中的祭天大陣。”
季沉歌沉默一瞬,無語的跟上了他的腳步。他身處別人的夢境,無法逃離,無法脫身,就算拒絕了少年的邀請,他也不知道該如何離開。
在腦內第十次呼喚系統無效後,季沉歌明白了一件事,他現在身處的世界,的确如少年所說,是“夢境”。當初使用“記憶卷軸”的時候也是這樣,季沉歌在似
夢非夢的過去裏獨自成長,系統則在原地守着他的身體,那時候是季沉歌穿越以來僅有的、聯系不上系統的一段時間。
眼前這個身形單薄,披着可疑的黑袍,長的跟邵玦一般無二的少年,顯然就是夢境的主人。
他熱烈歡迎了闖入他夢境的季沉歌,并帶着他巡視自己的夢境世界。
季沉歌觀察着少年的一舉一動,初步判斷這應該不是少瑤或者邵玦。
首先,眼前的少年是個不折不扣的魔修,而少瑤則是個仙修,至少,他作為少瑤的一生是純粹的仙修,不曾入魔,入魔後幹脆利落的抛棄了身體,所以排除少瑤的選項。
其次,眼前的少年看起來太有活力了。
邵玦絕不是這個樣子。如果說邵玦很多時候像個死氣沉沉的垂暮老人,對周圍的大部分事情意興闌珊,那麽眼前的少年則是與邵玦大大相反。
他年輕,充滿活力,神情滿是天真,俯視正魔厮殺的戰場時,眼裏閃動着最純粹的惡意,像個處在幼年期的小惡魔。
季沉歌很肯定,這個小惡魔過的很快樂。
別人都以為九泉魔帝在法陣底下暗無天日的沉睡着,但現在一看,事實完全相反。外面的人都怕九泉魔帝有朝一日卷土重來,常年處在憂慮之中,活的戰戰兢兢,而封印裏頭的九泉魔帝,卻在自己的夢裏編織了一個龐大的世界,浪的飛起,怕是比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都要無憂無慮。
季沉歌想起了邵玦曾說過的話:九泉魔帝,是少瑤的靈魂與上古邪魔融合後的産物。從那之後,上古邪魔便嚴重影響着九泉魔帝的心智,按邵玦的話來說,是“從此壞掉了”。
他不能把眼前的九泉魔帝當成邵玦來對待。
少年伸手指了一個方向,熱情的介紹道:“看,這就是祭天大陣。”
季沉歌仰頭望向天空。
天空中,猩紅與漆黑的色彩交織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整個天空都被一股怪力強行扭曲,漩渦仿佛是吞噬一切的巨獸,它張開血盆大口,裏面有紫色的雷電在閃爍。
漩渦黑沉沉的壓下來,幾欲跟大地融為一體。
少年輕輕一擡手,無數魔修、仙修的屍體從天空墜落,如同迅猛的雨滴墜在地上,堆積成了一個古
老的法陣。
由人的屍體組成的古老法陣。
屍雨越下越兇,數千萬的屍體跟下冰雹似的砸在地上,砸出清脆的骨折聲,慢慢的滲出血來,少年興致勃勃的介紹道:“祭天大陣需要大量生機,本該由合體期、大乘期的修士來填滿的,只是現在的修真界靈氣低微,人數不夠,我只好退而求其次,用化神期和合體期的修士了,至于修為不足的部分,就用人數來填補。”
季沉歌的臉色有些難看。
他看着亂葬崗一般的祭天大陣,心想恐怕整個朝陽大世界的化神期聚在一起,也不過是這個規模了。
“不過……”少年的眼中有惡意明晃晃地閃動:“壓陣的陣眼必須是四個大乘期,你看,那可是貨真價實的大乘期。”
他指過去的方向,果然有四具漂浮的屍體,季沉歌不認得他們,只隐隐判斷出這四具屍體應該都是魔修。
季沉歌其實有所耳聞。
如今的魔道為什麽沒有大乘期修士?因為僅有的幾個大乘期,早都被九泉魔帝殺了大半,後來在正魔大戰裏又死了幾個,魔道從此就沒有大乘期魔修了。
九泉魔帝對正道魔道一視同仁,修仙修魔都沒關系,當陣眼用的嘛,只要是大乘期的修為就好。嗯?仙道的大乘期都住的很遠?
真麻煩,那就用我們的大乘期壓陣罷,效果都是一樣的。
少年湊近季沉歌,滿眼期待:“要進去看看嗎?”
季沉歌沉着臉拒絕:“不必。”
少年一把握住季沉歌的手,與他十指相扣,笑容乖巧:“那就走罷。”
季沉歌:“……”
不聽別人說話這一點,跟邵玦很像。
少年身形一閃,便帶着季沉歌進入了祭天大陣,濃重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季沉歌忍不住皺眉,并不想看見這樣的場面。
卻有一雙手,從背後抱住了季沉歌,那只手強硬的捏起季沉歌的下巴,逼迫他看着眼前的情形。
“看一看,小劍修。”熟悉的聲音,用熟悉的語調在耳邊呢喃:“你看看這裏,有沒有你認識的人?”
季沉歌狠狠皺眉,從剛才開始萦繞心頭的不詳之感越發清晰,他掐了個決,想要喚出飲冰,但依然沒有劍會回應他的召喚,他想調動體內的
靈氣,卻發現連靈氣都滞澀在體內,根本不聽使喚。
“啊……我忘了。”
少年歪了歪頭,笑的天真邪肆:“這個時候你才剛剛出生,哪裏會認識這些屍體呢?真可惜,這裏面沒有你的親朋好友啊。”
他的手緩緩摸到季沉歌的丹田處,季沉歌心中一淩,尚未做出反應,就覺得丹田一痛,仿佛有把鋼刀插入了他的腹部。
九泉魔帝愉悅地笑了起來。
鋼刀殘忍地攪弄着季沉歌的丹田,季沉歌狠狠扣住九泉魔帝的手臂,纖細的胳膊卻像鋼鐵鑄就,無法撼動半分。九泉魔帝将季沉歌牢牢禁锢在懷裏,還頗有閑情逸致的親了親他的臉頰,不過須臾,冷汗就打濕了季沉歌的全身,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肯發出聲音,鮮紅的血卻還是控制不住的溢出嘴角,一滴一滴弄髒了雪白的衣襟。
少年看着他掙紮又隐忍的模樣,滿足道:“真好。我喜歡耐玩的獵物,記得要堅強一點,就算是夢境,也是有可能被我玩死的。”
他再一次用嘴唇親了親季沉歌的臉頰,柔聲哄道:“好孩子,乖,讓我多玩一陣子。”
侵入丹田的鋼刀轉了目标,開始在他的五髒六腑、四肢乃至大腦中作亂,季沉歌沒了靈氣護體,張嘴便吐出一口鮮紅的血,九泉魔帝松開手,季沉歌便栽倒在地,情不自禁的蜷縮身體,抵禦身體內部地巨痛,他的五指狠狠摳入地面,很快就變得血肉模糊。
劍修的身體在極度的疼痛下控制不住的顫抖,卻始終不肯發出任何示弱的聲音。
少年俯下身,以不容拒絕的力道握住季沉歌流血的手指,伸出粉嫩的舌頭,輕輕舔了舔他的指尖。
少年露出個病态的笑容,臉上浮現一抹醉酒般的紅暈:“我們——”
毫無預兆的,他被捏爆了腦袋。
砰的一聲,剛剛還鮮活的少年霎時間成了一具無頭屍體,鮮血與腦漿迸濺,身體轟然倒地。
祭天大陣裏,悄然多了一個人。
一身青衣的邵玦站在大陣中,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他一步一步走過來,一腳将九泉魔帝的屍體踢開。
桀桀桀桀桀……
瘆人的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
黑色魔氣湧來,包裹住無頭屍體,片刻
後,九泉魔帝的腦袋又重新長了回來,少年若無其事的從地上爬起來,笑魇如花:“你總算願意來見我了,邵玦。”
他垂眸看向季沉歌,劍修倒在地上,似乎十分痛苦。但哪怕狼狽至此,露出來的半張側臉依然俊美的讓人心動不已。
九泉魔帝也看向季沉歌,眼中是純粹的好奇與欣喜:“他是誰?這個小劍修……難道是我們的道侶嗎?”
邵玦笑了。
他将難得弱勢的劍修擋在身後,神情竟與對面的少年有七分相似。
昳麗的臉上綻開奇異的笑容,他吐出信子,像是條在季沉歌身邊盤踞幾百萬年的毒蛇。
“我的。”他指了指自己,壓低嗓音,語調纏綿,仿佛蛇類攀在肩頭,貼着耳朵發出的嘶嘶聲。他強調道:“我的,不是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頂鍋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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